景弘八年七月十五,霁都艳阳天。
顾星朗在晨曦中醒来,盯着帐顶很自然过了一遍今日章程,然后将算得到的所有状况并相应准备盘点了,不过几瞬,脑内清明,便要唤涤砚。
然后他觉得帐顶花色不对,没有龙纹,也非锦缎的白。
许多个天长节清晨他都在挽澜殿中醒,今日记忆乱完全是习惯使然。然后他反应昨夜本要回挽澜殿歇,为着第二日早起准备方便、出门脚程也少,是阮雪音不依,非要子时对他说生辰吉乐,好一顿撒娇方留了他在折雪殿。
未入子时她自己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却强撑,脑袋耷拉了又支起。他看得心疼,两次骗她时辰已到,“说了睡吧”,阮雪音不上当,昏沉沉听更漏,终确定无误,抱过他脸吧唧一大口亲,
“生辰吉乐,顾星朗。”
便扭过头睡了,手还环在他脖子上。
他咧嘴笑,往身侧摸,竟摸不到。转去看,不见人影,手下褥子亦无余热,像是起了许久。
“哥哥。”
然后他听见她声从帐缝间传进来,软软娇娇。回头看,缝隙变宽,素手之后是她的脸,晨曦里净白而透,“起吧,别误了时辰。”
从奉水漱口擦脸到更衣束冠拾掇,阮雪音一人完成全部事项。
顾星朗含笑任她摆弄,她亦含笑,眉眼却专注,不容分毫差错。
镜前检视,郎艳独绝。两人晨间格外清透的面庞同映在镜中,痴痴笑,七八分都是傻气。
“待会儿见臣工不能这么笑了。”她道,“不对,出寝殿门便不能这么笑了。”
“知道了。”顾星朗继续傻笑,借着镜中影像捏她的脸。
阮雪音也借镜像捏他的,两人都不转头,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嬉闹,直到涤砚叩门催,方拧作一团且笑且停。
“生辰吉乐。顾星朗往后的每一日,都是比今日更好的一日。”睫毛如扇相互缠,她轻声念白如诉某种古老的咒语。
“今日就够好了。我不贪,但求岁岁今朝。”
但求岁岁今朝。阮雪音觉得对,重帮他理平闹皱了的衣襟,推人出门。“午间我会煮一碗生辰面,让云玺趁热送过来,你记得要吃。”
曦光漫皇城。
苍梧一年三百多日,三百日是艳阳天,竞庭歌久不在南国度夏,此番赴祁方记起这种柔和如薄纱的夏日晨光。
她睁眼,自觉二十二年来没睡过这样的好觉,旋即反应不该睡好觉,有些惊慌便去摸肚子。
好好隆在那里,不安生了两个多月的娃娃竟也有这一夜乖顺。
上官宴已经收拾妥当,正立镜前做最后休整。
竞庭歌下床过去也立镜前,看着自己微微浮肿的脸觉得滑稽,待上官宴转过身,破天荒帮他捋了捋额角的发。
上午是臣工朝贺献礼,他们这些无官职的世家主排最后,却也须在规定时辰前入宫门。夜宴循例自酉时始,循例该只皇亲,然今年大赦,麓州温家和上官家、颖城檀家、鹤州、临金、梅周等大城中大族家主也都将赴宴饮。
“这么些人,桌案怕要摆出殿门吧。”竞庭歌道。
“今年设在鸣銮殿。那地方大,摆得下。”
鸣銮殿是早朝地,大祁君臣议政的最高一等所在。“我去过,明肃巍峨,不适合生辰宴,适合收拾人。”
上官宴垂眸看她,“也适合给人机会,还适合下立后的诏书。他动手太早了,也太快,他们都不够实力更不够动机与契机出手。他们若还有几分爱家护国之心,也会受此敲打,不会受你挑唆。同样,他这般运筹一等两三个月,为的是不战屈兵,不为杀人,更不为引内乱。”
竞庭歌笑盈盈看他,“你觉得这些我想不到?”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去了。”
“我是你的如夫人,我不去,你没有女眷相伴。她也在等我。”
上官宴自然知她说的谁,“你指望她保你。她未必保得住。”
“你又怎知他们会打我的主意?”
晨光在屋内行走,极细的尘如羽旋转。“昨晚的话,看来都白说了。”
有脚步声近,两人噤声。温据话音很快传入:
“叔父与我这便出发,大公子要否同行?”
上官宴应“好”,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半柱香之后,竞庭歌叩开了温抒的门。
盛夏昼长,申时仍似正午。
温抒坐立难安大半日,不闻异动更没收到坏消息,好容易捱到时辰,驿馆中人来请赴夜宴。
从驿馆动身的女眷个个盛装,上马车时她再次见到竞庭歌,已经无法继续拿看村妇的眼光看她。
但竞庭歌仍如村妇,顶着张平平无奇的脸,装扮比谁都俗艳,将临盆的肚子更显笨重,踩着踏板步步沉。
车马浩荡上了环城道。因是往鸣銮殿,只能走正安门,半个时辰后女眷们在西侧宫墙角先后下车,按序列成队入宫。
夜宴竟不是设在鸣銮殿内。
殿外。
殿门前,长阶头,小片空地上三张案,正中那张乌木鎏金,龙纹镌刻栩栩如生;左右两案与龙案等距,用色布置完全相同。
往下是几十级白玉阶,洁净如新,最后一阶外侧出现了第四、第五案,各在左右。然后近百张长案依次相对往下排,在偌大的空地上朝着正安门无尽延伸。
女眷们中不少是头回入宫,除竞庭歌外更都头回走正安门。
宫人请停步,众人忙停,大气不敢出;少顷但见家中老爷或父亲陆续入席,又有宫婢成排一个个来引。
上官宴的席位不前不后,左右皆是不沾边的大族长辈。竞庭歌随婢子过去,艰难坐下,咋唬唬向两侧长者问了安,旋即挽上自家老爷,很粘人似的:
“如常?”
声更低,远观只如亲热耳语,叫人多嫌此妇上不得台面。
“嗯。”上官宴难得正经,端坐如换了个人。
“给你紧张的。我又不会死。”竞庭歌低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休再胡说了。”
便闻动静又起,是宗室们入席,几位亲王携家眷最后至,坐在最前。
日光始柔,浅金转浓,过宫墙打在阔大桌案间平地上,一道一道的影。
场间复寂,别样庄严,终闻台阶上高报圣驾至,玉白的顾星朗携翠色的纪晚苓和湖色的阮雪音出现在高处,如一片远天携了青山与长水。
乌泱泱人头起,山呼万岁震得宫墙内回响不绝。
顾星朗道平身,说了珮夫人有喜方行大赦的缘故,又言诸位远来朝贺辛苦,不必拘礼,只管尽兴。
乐舞随之至,较昔年颇显得少壮丽而多精巧。舞姬们衣色亦不如从前艳丽,黄绿红紫皆蒙着层烟色,平添雅致。
瑜夫人自六月便巡三城主持女课,前日方归,人人确定今年天长节夜宴乃珮夫人手笔。
在外为长官,在内掌后庭,论权势,阮雪音已经越过了此世代历任皇后。
却不见她脸上半分据势之色。
远隔长阶,这样便结论未免草率。但相比纪晚苓春和景明,湖色的阮雪音确如一汪雾状的深潭。
唯那双眼格外清,越长阶于人头觥筹中遍寻上官宴的脸。
好半晌方看见,却是先看见的他旁侧妇人。坐着已见肚腹耸,裙袍花俏至极,正是竞庭歌素日厌烦的配色样式。
真来了。
真敢来。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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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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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