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盆栽的玫瑰掩在落雪里,变成笔直线条上一个个滑稽的鼓包。
阮雪音随顾星朗近大门口时不自觉回望,心想哪怕晚些雪停,月光散落,也是照不到花枝的。
须得扫雪。
顾星朗同沈疾正低声交代着什么,后者频点头,转身往飞雪深处去。
阮雪音方上前,看一眼长街寂静,崟国骑兵早已折返归国,偶有蔚兵候在道旁,不见残余几十祁兵踪影。
“我们去哪儿?”
“马车上拿东西。”
看似无随护,阮雪音心知那些暗卫已经一路跟进了蔚国境,此刻该正隐于暗处,时刻保顾星朗周全。遂不再多言,两人并肩走在子夜落雪的长街。
“手冷么。”
“还好。”
“给我。”
他伸手出斗篷,悬候在两人不断擦碰的衣料间。阮雪音想说拢在袖中斗篷下也还算暖,话到嘴边咽回去,伸手出来放进他手里。
火炉一般,果然比自己袖中要暖得多。
“我第一回真正同上官妧交道是在五月末。从折雪殿到月华台必经那段廊下开满了六月雪,她的绛紫裙纱乍现在夜色里,明艳极了。她生得也明艳,画在这样一幅图景里尤显得惊艳。”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那些六月雪盛放在廊下,远观便似雪落长街,便如此刻。”
顾星朗展眸望,茫茫天与地,长街不见尽头。
“此去封亭关,你一说她就答应了?”阮雪音问出长久疑惑。
“我将局面同她剖分明,让她自己写信问上官朔。她父亲何等清明,很快做了决断。”
“还是很了不起。”阮雪音由衷道,“能做这种决断。”她转头看他,
“我是说你。将仇恨锁在一隅,不波及无辜,既智也仁更是勇,大气魄。深泉浅野,也是大气魄。”
顾星朗没立时接话。雪絮落在两人鬓角肩头,谁都忘了拉起风帽。
“避免不了的。”半晌他道,“我试图以不战之法完成所谓融合同一,终究太理想化。有人争便有冲突,有冲突便会起战事,只能尽量将流血控制在最少。”他稍顿,
“但不可能没有。”
阮雪音总觉得他在铺陈什么。
好半晌道:“大风堡上千兵士牺牲,确叫人难平。”
顾星朗停步,转身面向她,“只是难平?那些都是人命。”
上一回听他这般语气是在呼蓝湖畔,深秋湖风与此刻飞雪同样凛冽。
“便如你方才说的,有人争便有冲突,流血难免。”
她本意是想安慰他。
顾星朗神情却变得冷,“所以你不认为阮仲有错。大风堡乱战他是为灭阮出手,而我的人为完成使命被以绝对兵力优势屠杀,在你看来这些都是争斗自然,谈不上对错。”
“当然不是。他——”
“他要灭阮就不要怕背污名,他想利用我达成目标也无可厚非。终归顺势借势都是寻常手段,我也用,只要不无谓殃及人命,谋断之事历来就是这么玩儿的。”
他说得极快,字字压迫,上前半步盯进她眼睛,
“但他做得过了。泼我的脏水还杀我的人。我曾承诺三军如无必要绝不征战,能以和平方式解决之题绝不叫他们动武死伤。可随我入崟的那两千亲卫,一夜阵亡,我有负诺言,没脸面对他们家人。”
阮雪音看着咫尺内他眼底裂作无数晦暗的光,
“所以你要杀更多人,拿崟国兵士的命告慰祁军。”
顾星朗眼中碎光凌然仿如回答。
“这与争霸之世历代国君所为有何区别?青川统一了么?三百年了,依然四国林立,看似太平而战事始终无声高悬在整个大陆上空。更迭的只有割裂的国与代,没有进步,没有融合。你的深泉浅野,原本是超越了所有这些争斗的创举,足叫祁国流芳天下顺服。”
放在过去任何时候,顾星朗会为这番话十分动意心折。
但不是此时。
那全然激赏被大风堡之夜对方下意识的反应划出了裂痕。
“你这般说,是完全以时局计,还是不想我对阮仲宣战。”
顾星朗不会这样去想事情。不会这样看待时局且表现出这种行动意图。阮雪音确定他不清醒。
“上千兵士枉死自然叫人痛心。他试图嫁阮氏之祸给你也是阴招。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出这口恶气。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对于背负了怨恨的人来说也都是狗屁,我在韵水城送安王妃最后一程时,就已经明白了。”
他方才连珠炮间已经丢开了她的手。阮雪音伸手又去握,
“但你是顾星朗,当着全青川连父兄的国仇家恨都这般仁义完美地处置了,没滥杀,没开战,甚至饶过了阮佋的命。这样前无古人的祁君,怎可在不到十日之后为一场突来的阴谋就此征战?”
她顿了顿,
“明日是新年。”
雪势渐小。
两人头上都落满了白絮,纷扬扬如四月槐花。该已经子时过半,街上空无一人,但家家户户都没安歇,偶有笑骂声自某扇窗内传出来,守岁的人间烟火。
“我并没说要开战。你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文。”顾星朗看见了她头顶落雪,难得没伸手帮她拉风帽。
阮雪音凑了半步,摸上他风帽檐,踮脚,一抬手,将他头顶整个罩起来。
“君上说胡话,该有言官直谏。朝臣们不在,臣妾斗胆抒己见,若有干政之嫌,但凭惩处。”
顾星朗趁势揽她腰肢身前一箍,“朕刚问你,是只为时局还是为阮仲。珮夫人,照实答。”
腰被箍得死紧阮雪音被迫仰着脸,“是为时局,也为君上。”
长街当中,雪势更弱,轻羽般的雪片子更衬两人静止如雕像。
“现在顾星朗问阮雪音,”他看进她眼睛半晌再道,“对阮仲,是否感动,有无柔肠。”
“阮雪音也想问顾星朗,对纪晚苓,有无柔肠,是否打算一世呵护。”
他腕上一松。
她退开寸许。
“没想拿此事针锋相对。你为君,她比我入宫早,与这头阮仲的事,也并非一回事。至于柔肠,”阮雪音重新抬眼看他,
“你对她当然有,此为常情,何况你生而重情。是否打算一世呵护,答案当然也是,除非出现惜润又或上官妧这样的意外离宫,”她顿了顿,
“不大可能,她是祁人,还是纪家人。所以你对她有柔肠也有责任,竹马之责,君王之责。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但从没明确问过,也便借着今日话头说清楚。”
她难得主动,成竹在胸。顾星朗无从辩驳,因为句句属实。
终于完全接受了事实,不觉难过,只余怅惘。“至于阮仲,多年来对我而言都是一位不熟悉的兄长。”
顾星朗全副心神凝起来。
“哪怕去年就知他并非阮家人,也还是兄长。你知道我与人交道甚少,很难改变对一段关系的认识和处理。锁宁城外后知后觉,当时我也——”
“他怎么跟你说的。”顾星朗下意识问,根本忍不住。
阮雪音脑内空了空。那之后至今又发生了太多事,相隔两月,回忆起来像跨越了漫长岁月。
“就说是我。”这般讲出来实在别扭。
“在军帐里?”
“嗯。”
顾星朗立时出神似乎开始自行勾勒画面。阮雪音再道:
“我说得很明白。从那日起到今日,一直说得很明白。应该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回答了么。雪停无风起,长街洁白,云层顽固挡着月光。“若有一日两国起战事,我须杀他,你会为难么。”
“你不会杀他。最多囚禁。”
“我说如果。”
“此番回崟,近两个月我与他皆有往来。”好半晌阮雪音慢声,“尤其第一个月,相谈不少,由不熟悉到还算熟悉。”她坦坦望他,
“哪怕陌生人,在死生之题上也会牵动心肠吧,便如兵士们之于你。阮仲于我不是陌生人。但若有那一日,杀与不杀,身为国君你唯一该考虑的是大局,不是我。”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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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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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