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拉着小翠狂奔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透了。
“哎呀糟糕糟糕,回家又迟了,娘倒是宽宏大量,爹爹不会又要说我了吧。”
陈烛泪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窗内通明的灯火,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却怎么也不敢上前。
“这可如何是好,我得想个法子啊……”
她拧眉托腮急得团团转,小翠在一旁气喘吁吁,见烛泪停住不走了,便小心翼翼地开口。
“二……二姑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进去?是……不方便带我进去吗?”
陈烛泪赶忙回过神,笑着握住小翠的双手。
“哎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带你进去。还有,既然跟了我,这名字也得改改吧?叫小翠太随意了,不如叫你秋翠如何?”
秋翠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莫名有些感动。她忽然对陈烛泪行了个礼,倒把陈烛泪吓了一跳。
“二姑娘白日对我出手相救,未报恩情,名字这点小事,小女哪有不从的道理!哪怕是唤我夏翠冬翠,小女也愿意一直陪在二姑娘身边,任二姑娘随意调遣,也算是尽了我的感激之情。”
陈烛泪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她赶忙扶起秋翠,替她掸去衣袖上的灰尘,摆摆手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举手之劳,你用不着谢我,夏翠冬翠嘛也着实难听了一些。救虽是救了你,可你那债我还没,没想好怎么办呢……对啊,当初怎么这么不过脑子……”
讲到后面陈烛泪愈发心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支支吾吾不敢直视秋翠那殷切的目光,只好轻咳一声连忙拉起秋翠的手。
“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进去吧!要是等到开饭了我们才进去,那一顿臭骂是肯定躲不掉的了……”
她冲秋翠友好地笑笑,正想鼓起勇气推门而入,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瞬间烛泪脚下一颠。
“嗯?这么晚了,这是谁家公子,带着娘子在陈府前幽会?”
不用回头,烛泪就知道那成熟的女声出自谁之口。她自知逃不掉了,只好拧起眉头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转过身。
“什……什么谁家公子,我这不是都把头发散了嘛这……”
她低着头,悄悄抬眼看了看面前英姿飒爽的女子。见那女子一身轻便利落,她慢慢有了底气。
“姐,你这不是也……偷偷出去习武了吗?怎么再能挖苦我男装呢。”
陈园园挑眉,微笑不语,她看着两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子,双手背在身后。
“嗯,习武为辅,帮你收拾残局为主,教坊司要没我刚才去一趟,恐怕控诉之人此刻都围在家门口了。”
“什么?”
陈烛泪有些蒙,愣在原地没反应,秋翠一听形势不好,赶忙先一步磕头。
“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二姑娘搅进事里的。大姑娘倘若要责罚,便责罚我一人便是。”
“这……秋翠秋翠你快起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陈烛泪刚想扶起秋翠,陈园园缓缓走来。她慢条斯理端详起秋翠,眼里意外的全是满意。
“这就是你买回来的头牌小丫头?姿色果真还算不错。”
陈烛泪一听,就知道没什么可瞒的了。
“姐,你都知道了?流言果然传的快,赵嬷嬷什么都和你说。”
她赔着笑,拉着陈园园的袖子撒起娇来。“既然你都知道了,覆水难收,秋翠长得又这么好看,你一定会说服父亲收留她的吧?”
陈园园无奈笑笑,刚要开口,陈烛泪竖起手指。
“姐姐的心思我一猜便知!秋翠她母亲欠的债……我会想办法凑齐的!大不了我最近多去梨园弹琴唱曲写写诗词话本,姐姐也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妹妹的撒娇果然让人毫无抵抗力。陈园园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默许了,陈烛泪见状高兴不已,拉起秋翠的衣袖与她相视一笑。
“走吧,进去吃饭。”
门吱呀一声推开,春三招呼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最近夜晚城里不太平,不是今日张家长子归来中了魔障,就是明日李家的鸡鸭一夜毙命。户户人家大门紧闭,少有的府邸深夜还亮堂着灯。这陈府刚刚灭了灯,李府堂前的烛火却更加通明了。
“你说,咱这大晚上还亮着灯,会不会给人以为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叶文皓拿着扇子来回踱步,还时不时搔首弄姿两下。
“这要是传出去,李将军的儿子李少军夜夜不眠,哎哟哟,那可就有意思了。”
案边的李司卿一言不发,只是一笔一划写着大字。
“大半夜闯入我卧房不回家的是你,你还担心什么流言?”
“嗐,我这不是说着玩玩儿嘛,”叶文皓赔着笑,放下扇子凑上前套近乎。“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这点儿消受不起?再说,这最近城里夜晚不太平,谁会大半夜偷窥民宅啊。”
他换了个姿势,慵懒地依靠桌边,“我这还不是听说你最近夜夜失眠,所以才偷偷遛出来陪陪你嘛。”
李司卿轻笑一声,将那一竖写得极其挺拔。“父亲早就念叨此事了,看来李府的看守真要换一批人了,这贼的翻墙技术是越来越好,不换不行了啊。”
叶文皓听出来这是在明里暗里回敬他,一下子不服气了。
“哎我说司卿,最近怎么啦你,从不睡觉这件事上,我就感觉到你怪怪的。”
李司卿慢条斯理收拾好笔墨,叶文皓不慌不忙地追问,“还是说,这夜晚城里出的事,都和你有关?”
李司卿驻足窗前,面向窗外,抬头仰望明月当空,却拧紧眉头。力量。他总觉得身体里有暗流涌动,每当一个不太平的夜晚降临,这种感觉尤为深刻。
“我的形象,在你眼里就这么难堪?”
李司卿微微偏过头,叶文皓急忙摆摆手。“哎哎哎,哪能这么解释呢?还不是看你一天到晚顶着张阎王脸,我这不是开开玩笑让你乐乐嘛……”
叶文皓知道自己惹不过他,无奈叹了口气。
“从小我跟你一起长大,你什么脾气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气场强大却又寡言少语的,倒真像李将军家的后代。”
李司卿勾勾唇,重新抬头望向天空。“谢谢恭维。三更了,你还不回去?”
叶文皓听他下了逐客令,忙跳起来窜到床上躺下。
“哎呀,夜都这么深了,城里晚上又不太平,你还想赶我走嘛。”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装死。
“我在你家留宿,老爷子不会讲我的。本来这次来还想跟你抱怨抱怨早上讨债的事,这就要赶我走了……”
叶文皓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李司卿汗颜,没有接茬,任由床上的人打滚胡闹不做理会。叶文皓见这招不怎么管用,闷不过气一掀被子。
“喂,我都这样了你不动动恻隐之心嘛?”
李司卿闷哼一声,“哼,你都这样死皮赖脸了,我赶你走,你还会走吗?”
叶文皓见李司卿松了口,立马恢复了嬉皮笑脸。“嗐,我说李少军你就别装了,你看看,你其实也是不想让我走的对不对?口是心非,你的身体出卖了你的灵魂。”
他一个翻身,侧卧着闭上眼睛。“对了,还没谈正事呢,今天讨债又不成功,你说这以后怎么办?我叶公子毫无威信可言了。”
他突然睁开眼,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今天哪冒出来的野丫头,就这么坏了我的好事。”
李司卿不动声色,挑了烛芯换上一盏新蜡烛。“陈家二小姐陈烛泪,也算是半个梨园管事,你逛了教坊司那么多年,不会连她都不认识?”
叶文皓见自己被戳穿,一下子泄了气。
“这丫头平日里也不怎么去梨园啊,难不成我还能次次都卯了她不成?不过啊,这几年没见,黄毛丫头倒长得有几分姿色了呢,我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以前。”
叶文皓突然侧过身,冲李司卿性感地抛媚眼,“要不咱别让她还那债了,把她买过来给咱俩玩玩儿?”
“嘁,”李司卿不屑地轻笑,不紧不慢地拿起书,“我看这皇商富子也不应该差几个债钱啊,追了这么多日,不过就是贪图一个美色吧。”
“哎哎哎,你可真是懂我啊!”
叶文皓这下倒是大言不惭起来。
“你看看小翠她母亲那副穷酸样,像是还得起钱的人么?我还不如等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把她女儿接过来好生养着,这样也免了她的负债,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哈哈哈哈。”
叶文皓仰天大笑,美美地做起梦来。他看向纹丝不动的李司卿,又打起了算盘。
“这下子不是遇到了这更加绝美的陈家二姑娘嘛,叫什么名儿来着,陈烛泪?”
他翻了个身,一脸陶醉与享受。
“啧啧啧,能把她捞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了,谁让那丫头片子要蹚这滩浑水,自投罗网非要插足这事。只是她那传闻中青淮八艳的姐姐啊,我见是经常见,就是这性情有点难搞定啊,我还得想想法子……”
烛泪。李司卿抬起头,望着那烛芯安静燃烧一点点变短,两旁流淌着它的眼泪。他合上书,“呼”一声吹灭蜡烛,然后不慌不忙坐到躺椅上,微微合眼。
“哎哎哎?这就睡了?话还没讲完呢!”
叶文皓见眼前一片漆黑,突然又不甘心了。“这么好的白嫖机会,你不会不帮我吧?”
黑暗中看不清脸,窗外的天边已经渐渐泛白,叶文皓抓瞎,就听见低沉的男声悠悠飘过来。
“别一天到晚动歪心思,不务正业。”
叶文皓气鼓鼓的,他干脆翻了个身坐起来。“好啊好啊少军,那你说说,什么才是正业?偷偷跑到采撷坊当个捉鬼师捉鬼吗?”
李司卿皱眉,叶文皓也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一茬,他突然浮想联翩,好像猜到了什么。
“这夜夜蹊跷的事端,不会真和什么鬼魂有关吧?听父亲他们说鬼魂都消失好多年了,我都不太愿意相信这些东西了。”
李司卿伸手,抚摸着胸口衣袋里硬邦邦的小钥匙。叶文皓急迫地点亮灯,好整以暇地透过烛光盯着他,就像偷听了秘密的小孩一样满脸得意。
“司卿,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彻夜不眠的吧?”
“叶文皓,熄灯。”
叶文皓顿了顿没有动作,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李少军,你又是何苦蹚这滩浑水呢,就算真有什么神仙鬼怪,也用不着你这个少军出力啊。”
李司卿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沉默片刻,他突然不动声色地起身,把叶文皓吓一跳。
“哎呀呀你可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没有声音的?”
“熄灯,睡觉。困了。”
刚抬手准备熄灯,他突然眉头紧缩,一阵强大的力量吞噬全身,压迫他难以喘息。
“好好好,睡了啊,”叶文皓打了个哈欠,倒是十分配合地躺下了。
“天都快亮了,当初少军夜夜跟李将军在军营里训练,不睡觉的功夫早练出来了,谁不知道呢。”
李司卿灭了灯,黑暗中,他勉强扶着墙,胸口阵阵绞痛。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叶文皓一翻身,早就睡得不省人事。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遭了!!快来人啊,柳府死人了!”
一声鸡啼划破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