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臭乌鸦!”
戴文从沙发上跌落下去, 带翻了一旁的小茶几,他咬牙切齿,左手握拳在地上重重锤了一拳, 忍着剧痛,声音就像是硬生生地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样,“他坑我们!”
一边的手下连忙过去扶起他。
戴文借力起身, 戴上眼罩,遮住那种正因为生理性疼痛而流泪的左眼,“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第四军区那群人就跟狼群一样, 但凡嗅到一点味道就会追踪过来。”
“这下, 我们是真的需要逃跑了。”他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纯黑色的卡片, 上面用金色的线勾勒出了一朵鸢尾花的图案。
戴文用两指夹住这张卡片,递给手下, “反正都已经暴露了, 把这张卡传送到阿尔文家里吧。”
因为顾钰下手得太果断, 他并非从帝国军校那边获取更多信息。
想到这个, 戴文就一阵肉疼,他想起阿尔文最后在脑海里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这些信息包括各种感觉跟情绪, 虽然被顾钰亲手刺入心脏, 但是阿尔文却并未怨恨他,也没有生起报复的想法,相反, 在顾钰怀中的时候, 阿尔文最大的想法却是很温暖。
就连冰冷的刀锋都是温柔的, 如同春风化开冻结的河流, 心脏的跳动错了一拍, 却不是因为刺入的刀。
“可真是吓人。”戴文有些后怕,刚刚他共感最深的时候,甚至也被带动着,想如果自此死在顾钰手下,或许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只是如果这个信息准确的话,那么阿尔文的死亡过程并没有多少痛苦,反而比许多人都要幸福。
戴文虽然不是个好人,与阿尔文的交易也是你情我愿的,单纯的金钱关系。
但是他在得知这一点的时候,还是稍稍松了口气,戴文咕哝道,“他那条命也是够贵的。”
……
在阿尔文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顾钰才抬起放在他胸口处的手。
在这个过程之中,培养罐一直从外部的裂缝往外缓慢地流出浅蓝色的液体。
液体在地板上到处蔓延,顾钰此时此刻就半跪在地板上,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脸上半面鲜血,这些天稍稍养长了一些的发尾也被濡湿,紧紧贴着纤细脆弱的脖颈,黑发白肤,使得肤色在对比下更加白皙。
他的衣袖正在往下滴着液体,看上去就狼狈得很。
可顾钰就像未曾察觉一样,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阿尔文,结束治疗之后才抬起头,吩咐周围的人,“送他到医疗室,给他止血止疼,然后替他移植义眼。”
在从顾钰身边离开之前,捂住左眼的阿尔文忽然抓住了顾钰的衣袖,他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我的名字,阿尔文。”
一个不被喜爱的,也没有朋友的阿尔文。
闻言,顾钰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拂开阿尔文的手,只是用另外一只手仔细地,一点点地将阿尔文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又拂开他凌乱的头发,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顾钰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身上穿着的白色大褂的衣袖跟下摆也被染红。
那颜色并不是鲜血那般浓烈的血色,而是很淡,让人想起日出时天边的那一抹很淡的粉霞色。
而吴九辨与严策则是跟其他人一样沉默地注视着,这副画面确实让人不知该如何描述,冰冷的实验室,尖利的刀锋,大片血色,破碎的玻璃碎片,淡蓝色的营养液,以及最中间的,手染鲜血的,穿着白衣的医生。
色彩对比强烈,场面鲜血暴力,传递出的信息却极其温柔,不,应该说是顾钰这个人传递给外界的信息就是温柔——哪怕他半身鲜血,吴九辨想,倘若顾钰生为死神,哪怕微笑着拥抱死亡的人应该也会增多吧。
令人扼腕的同时又极具美感,无论如何,见证过这一幕的人怕是很久都要忘不掉这个画面了。
顾钰温柔地整理好阿尔文的发丝,露出“再见,阿尔文。”
利未安森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下微微一动,不知为何,忽然小声地喊了一声顾钰的名字。
吴九辨看向他,又想,在微笑着那些拥抱死亡的人之中,至少利未安森肯定会是第一个。
在将阿尔文交给随后赶到的人手中之后,顾钰这才从一片狼藉之中起身,看向还剩下不到一半营养液的培养罐。
里面半人半蛇的兽人闭着眼睛,正在安静地沉睡,仿佛外界的喧嚷吵闹一点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因为流失的营养液并不算多,所以他的情况还算可以。
顾钰的视线从蛇尾扫过,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遍,最后在编号下方那个小小的,几乎已经快看不清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半晌后,他唇微动,轻声叫了一声,“阿尔文。”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轻到如同一句梦中的呓语,除了听觉灵敏的利未安森跟吴九辨等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了也要疑心是不是幻觉。
顾钰安静地注视着半人半蛇的兽人,视线在那漂亮冰冷的鳞片上停留片刻,心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没有朋友的阿尔文呢?
已经有人开始动手收拾这一地狼藉,因为没有人下达命令,加上顾钰正在看,所以半人半蛇的兽人则是暂时被放在了一边,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去替他换个培养罐。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钰失笑,“先换一个新的培养罐吧。”
他往后退了几步,让出地方,好让清扫人员有更多的空间可以施展开来。
顾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之前利未安森似乎叫了自己一声,他回过神来第一个看向利未安森,“刚刚你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他询问道,“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没有……”利未安森垂下眼帘,他刚刚就是感觉顾钰忽然离自己很遥远,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叫一声顾钰的名字的话,他会离顾钰越来越远,就像再也抓不住的,断了线的风筝。
但利未安森没有说出自己的这些担忧,他只是道,“我就是想叫叫你,就想叫你一声。”
顾钰“嗯”了一声,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弯了弯唇,回应道,“好,你想什么时候叫我的名字都可以。”
利未安森耳尖蔓延上浅浅的红色,他甚至忘记了收起来身后的羽翼。
在顾钰担忧地问起羽翼如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破窗而入时,率先击破窗户的左翼的羽毛上夹杂了许多尖利的玻璃碎片。
“待会儿去医疗室找人帮你仔细挑拣一下。”
顾钰叮嘱利未安森,他的语气里带着抱歉,“我待会儿应该没有空替你把玻璃碎片挑出来了。”
虽然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距离袭击事件发生不过只过去了五分钟而已、
吴九辨早就直接越过一层层的响应程序,上报了最高层,接下来应该会立刻展开调查。
“没有关系。”利未安森担忧地看向顾钰,“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然后平复一下心情。”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钰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哪怕已经强打起精神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是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利未安森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伸出了手,学着刚刚顾钰的样子,放轻了动作,用手仔仔细细地替顾钰擦去了脸上的鲜血。
他擦得很用心,虽然动作笨拙,但是格外轻柔,就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就连呼吸也屏住了。
于是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下,顾钰精致秾丽的五官慢慢显露出来,白净的肌肤也一点点露出原本的样子。
在将顾钰脸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以后,利未安森笑了一下,他刚刚应该是在出完任务回来的路上,身上的作战服也满是尘土,黑色的布料有些地方被鲜血染得颜色更深了一些。
这一笑使得他身上原本凛冽的气息减少了许多,没有了军人杀伐血腥的气质,反而有了些许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少年气。
顾钰不该被染上鲜血的,利未安森收回手,心想,顾钰跟他们这些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摸爬滚打里出来的人不一样,他生来就应该在纯洁无瑕,金碧辉煌,庄严的殿堂,被底下的人高高仰望,而不应该跟他在同一个地方,沾染着脏污的血迹。
利未安森梅红色的眼眸里晦暗不明,带着些许不知名的情绪。
顾钰只在一开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在意识到利未安森想做什么之后,就再没有拒绝,而是安静无声地接受了这些动作。
在利未安森收回手之后,顾钰从玻璃的倒影里看了一下自己的模样,他微微歪了歪头,“已经好了。”
还不够,利未安森想,还没有完全擦干净,顾钰身上的血迹还有许多,他垂下眼帘,细细密密的睫毛也随之垂下,将那些复杂的情绪遮掩下去。
“谢谢。”顾钰冲着利未安森笑了笑,“我之后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了。”
在一边的严策察觉出些不对劲,也附和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系统发来的各种消息,“先去休整一下吧,之后我们应该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
被入侵成功,而且还差点儿被人把珍贵的治愈系偷走,这简直就是被人把帝国军校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而且也反应出来一件事情,帝国军校的防御系统尚且有不知道的漏洞存在,而且这个漏洞一直未曾被发现。
上层几乎震怒,军区相关的部门几乎是全都被调动了起来,高速运转,情报部门试图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追踪到入侵者的来历,军队随时都在待命。
在外的,能够调动回来的S级几乎全部都被召回了帝国军校,重新组成编队,准备追击入侵者。
审讯室也在时刻监督着阿尔文,并且开始从学生一点点排查还有没有其他正在潜伏的入侵者。
上层的会议召开了一个又一个,试图将这个窟窿补上,并且收拾好残局。
其他几个军区嗅到风声,虽然不知道帝国军校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仍旧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包括一直没有动作的联邦,也暂时叫停了正在进行的谈判与合作,用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也无伤大雅的理由推迟了谈合作的时间。
顾钰则是先去洗了个澡,在重新换了一身衣服之后,直接去见了顾景云。
顾钰在顾景云面前坐下,“我以为不会惊动你。”
“你太小看自己的重要性了。”顾景云淡淡回道,“你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影响到目前的局面。”
他的眉头一直蹙着,表情严肃,显然是对于这一次的入侵事件感到不悦,顾景云:“即使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仍旧没能拦住那几个鼻子灵敏的老家伙。”
顾钰安抚道,“别担心,被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暂时的进展停滞而已。
顾景云揉了揉眉心,“这一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些事情,要问问你。”
“关于这次的袭击,你有什么发现吗?”
顾钰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往后靠了靠,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到一个跟顾景云差不多的姿态,他极其平静地开口,“情报部门不是已经在调查了吗?他们的调查结果应该比我的信息要详细得多。”
“别闹脾气。”
顾钰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我没有在闹脾气,我只是想要跟你交换一些东西。”
“我全力配合这次调查,作为给我的奖励也好,交换也好,我想加入这次跟联邦的谈判。”
“我是认真的,哥哥,我请求你。”
他最后仍旧是叫了顾景云哥哥。
一直用冷漠的情绪来应对的顾景云在这一声哥哥之后,微微动了动唇,过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似的,轻轻点了点头,“仅此一次的让步。”
“我就知道第一军区那边给予的压力也是你跟吴九辨搞的。”他叹息一声,挺直了背,“既然你这么希望,就祝你能抓住这次机会,”
顾钰笑了一下,他知道,这是顾景云所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而且极其难得地掺杂了私人感情。
要知道,顾景云最了解顾钰,清楚地知道就算他不答应顾钰的条件,顾钰也会配合的。
即使也考虑到了即使顾钰失败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的缘故,这个让步在顾景云指挥官生涯里唯一也是仅有的一次。
大概是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在悄悄作祟,顾景云想。
……
顾钰一点点描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事无巨细,最后他提到,“在阿尔文的左眼下面,有一只小虫子,并且会在受到外界刺激时吸收阿尔文的生命力,只是不知道在吸收完生命力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而且我在挖出那只虫子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人在透过阿尔文的眼睛在看着我一样。”
“什么样子的虫子?”顾景云立刻警惕起来,他自成为军人以来,无论身处什么位置,都被虫族所困扰。
“一只莹蓝色的虫子。”
顾钰说着,从口袋里取出那只已经被保存在透明盒子里的虫子,这只虫子不过半个指甲大,有着硬质的甲壳跟光滑的羽翅,结构精巧得就像一个艺术品。
顾钰垂下眼帘,轻声道,“它已经死了。”
在刚刚脱离人体的那一瞬间,那只虫子就不再挣扎,失去了生机,安静地躺在了顾钰的手心,并且被顾钰带了回去。
顾景云拿起透明盒子,端详了半晌,“我从未见过这种虫族,就连教科书上也没有描述过。”
他下了结论,“这是一种新型的虫族,至少对于我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而且我们不知道它们的来历与能力。”
顾景云的语气凝重,他将双手放在桌子上,十指相对,“我想,这一次,我们或许碰到大麻烦了。”
“我们接下来的大方向应该变一变,不应该浪费太多时间在追踪入侵者上面,而是需要先查一查这只小虫子的来历。”
“我有点思绪,但是抓不住。”他仰起头,轻声喃喃,“能够控制人的虫子,以人类为宿主,移除的时候并不会杀死宿主。”
“控制虫子的是虫族还是人类?应该是虫族,但如果是虫族的话,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忌惮你的存在吗?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尝试掳走你,而不是杀死呢?阿尔文明明有足够的时间……”
他果断道,“应该是人类。”
“能够驱使虫族的……人类?”
“或许还是一个S级,不,应该不是,应该是能够接触到不少S级,或者是身边有亲人,爱人,朋友是S级。”
“与虫族达成合作的人类……”
顾景云分析着,他大部分时间提出问题之后又很快自己回答了,偶尔还会推翻自己刚刚下的结论,显然并不需要顾钰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在整理思绪而已。
于是顾钰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并不会出声干扰顾景云的思考。
但是顾景云仍旧毫无头绪,顾景云无可自拔地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一边的顾钰。
他暂时从繁复的思绪之中脱身,沉吟了一会,试图以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掩饰自己走神的事实,顾景云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提起,“对了,那个阿尔文,无论审讯室怎么审讯他也什么都不说,只说要见你一面。”
顾钰顿了顿,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之后会去看看他的。”
顾景云叮嘱:“务必从他那边多问些东西出来。”
……
有了顾钰提供的信息,情报部门对现有的线索进行整合之后,总算是得到了一点消息,追踪到了入侵者背后的基地。
追踪定位的位置处于混乱地区与帝国边境线的交界处。
只是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破旧的招牌上字眼已经被损坏,看不清是什么,店铺里面也是一片狼藉,什么都没有留下。
帝国军校的小队在进行勘察之后,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
戴文什么东西都没带,他的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带着自己唯一的手下跟那只锈迹斑斑的小机器人就上了飞艇。
一阵兵荒马乱,才算是安顿下来,戴文甚至连第四军区发布的公告也没来得及看,在连续进行了好几个空间迁跃之后,戴文才设置了飞艇自动驾驶,深吸了一口气,才跟一条咸鱼一样躺在了驾驶座椅上。
还好飞艇上的储备都足够,一时半会也饿不死。
戴文只可惜那盘自己还没有吃完的花生米。
在自己的飞艇上逃亡的时候,他还不忘给坑自己的人发起了通讯,坚持不懈地发起了好几次,对面才终于接了起来,
然后戴文对着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谩骂跟抱怨,各种绰号包括他给人家起的背地里才叫的,“黑漆漆的老乌鸦”也叫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戴文感觉有些口渴,他停了下来,这时对面的人才极其缓慢地开了口,“一切都是按照我们的约定来的,不是吗?”
“可是你明显是知道那个医生的底细的,他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治愈系,也一点都不柔弱,这一次要不是他那边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早就得手了。”
一身黑斗篷的人不紧不慢道,“我可以从来没有用柔弱来形容过他。”
戴文不满道,“你应该早点给我些提示,早点提醒我一下,哪怕只是非常隐晦的提醒也好,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直接动用阿尔文了,现在好了,不但失去了一只子虫,我还失去了我的老窝。”
另外一端,斗篷下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些哑,“是你自己太贪心了,就算我不雇佣你,你仍旧会落到现在这个结局。”
“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安全屋到处都是,只是一个空壳子而已,丢弃对你来说也不会浪费。”
“比起你得到的,你所付出的都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戴文冷哼了一声,“所有顾客都这么说,等你当老板的时候就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反正关于这次任务的过程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我们两清,以后你让我再办什么事情,都是三倍价格,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身为老板的愤怒,黑漆漆的小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