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晚说话的声音还颤,哆哆嗦嗦的。
也是第一次,梁适听到她喊姐。
从梁适穿到这个世界来以后,梁晚晚的存在感就很低,她也只见过梁晚晚一面,性格内敛,可能跟她是学绘画的相关,她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
唯一和梁晚晚相关的记忆还是原主曾在高中时为她出头,也因此和周怡安结了梁子。
哪怕这样,这个妹妹也没和原主有多亲近。
梁适经常都会忘记家里还有个妹妹。
梁晚晚正上大学,住校,尽管她学校离别墅不远,但她回家的次数也不多。
每逢周末,学校的社团和班级活动,学校活动都很多,如果她不想回,可以找到很多个理由。
而她经常会外出采风,这也是她不回家用得最多的理由。
梁适没见过她的画,也对她这个人印象不深。
这会儿猛地接到她的电话,还愣怔了几秒,但听到她那句扇了梁欣然一巴掌,梁适顿时回过神来:“你打她?为什么?”
“她把陈眠的画册水洗了。”梁晚晚说完以后又抽噎起来,却只重复了那个名字,“陈眠……”
听上去好像是对梁晚晚来说很重要的人。
梁适安慰她:“先别哭,你现在在哪儿?”
“在俞江大桥。”梁晚晚说:“我在看风景。”
梁适:“……”
俞江大桥就是她们小区外边那个桥,每年跳江的人还不少,听见梁晚晚在那儿待着,梁适一时不知道她那句看风景是真是假。
几秒后,梁适说:“你别冲动,不就是打了梁欣然一巴掌吗?她还能怎么样?”
梁适说着朝许清竹做手势,示意她自己先去开车,然后过来接她,许清竹却说:“你打电话,我去开车。”
还不等梁适再商量,就已经蹭了一个女生的伞走了。
偏梁晚晚那边说话了,梁适只得先集中精力和梁晚晚说话。
梁晚晚吸了吸鼻子,听筒里的风要比梁适这里大得多,毕竟是在江附近,连带着梁晚晚的声音都显得空灵。
“我不知道。”梁晚晚说:“我不敢回家。”
梁适:“……”
“那你联系大哥和二哥了吗?”梁适问。
梁晚晚说:“妈之前让我探大哥的口风,大哥就不接我电话了,二哥……二哥和大哥一样,手机关机了。”
梁适:“……”
这招“釜底抽薪”可真够快的。
但这俩人都带着老婆孩子釜底抽薪了,怎么就忘记带梁晚晚一起呢?
“你平常不是不回家吗?”梁适这才想起来:“今天怎么回了?”
“周日。”梁晚晚说:“这周要降温,我回家来拿衣服。不是,她……她把陈眠的画册水洗了。”
“这个画册很重要吗?”梁适问。
梁晚晚顿住,哭得打了个嗝,“姐,你不记得陈眠了吗?”
梁适:“……”
这又是谁啊?!
梁适给自己找补,“最近有点累,记忆力好像退化了,一时间想不起来。”
梁晚晚那端只余风声。
片刻后,梁晚晚沉声道:“是那个爱画画的陈眠。”
这句简短的介绍一出来,梁适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女孩长得不算很出挑的漂亮,眼睛下有一颗痣,睫毛很长,皮肤是不太正常的白,很少晒阳光,仿佛是个夜行动物一般,出门必打伞,她时常坐在画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拿起画笔来就不会放下。
是个很安静的人。
尤其身上有一种忧郁气质,比梁晚晚身上的重了很多倍。
只要她站在那里,你就会觉得她是怀才不遇或命运多舛。
陈眠这个名字,也像极了她这个人。
梁适起先没能从脑海中扒拉出这人,单纯是因为这个名字没有记忆点,而且和原主的交际也不大多。
且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这只是梁适初中学画的时候认识的,只能说是画室同学,一起学了两年,没说过几句话。
不过那会儿陈眠曾主动来找过她,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就是梁适啊。”
还有一句是:“不过如此。”
特像是挑衅。
对当时的原主来说,当然是一拳挥过去。
但没想到看上去病弱到没有一点战斗力的陈眠竟然空手接下了原主的拳头,然后勾唇轻嗤,转身走远。
这就是她们在学生时期唯一的交际。
但陈眠后来出名了。
梁晚晚很喜欢她画的风格,于是大着胆子让梁适去找陈眠要个签名。
这是梁晚晚难得一次求原主。
梁适听到这个请求之后,犹豫了会儿,问她:“买不行么?”
“姐,买不到。”梁晚晚说:“陈眠几乎不给人签名,只画画。”
原主财大气粗:“那你买她的画。”
“也买不到。”梁晚晚说:“她的画只放在展览上展出,从不给人私家收藏。”
原主看着梁晚晚殷切的眼神,最后还是妥协,“我只能帮你问一下,成不成不一定。”
即便是有这个承诺,梁晚晚也很开心。
而原主那时已经很长时间没和陈眠联系过了,不过她自己的账号里加的人杂,所以从自己那近上千人的账号里找到了陈眠的微信。
微信头像是个月亮,非常晦暗的月亮,构画的也没有很出彩。
原主这个向来不擅长求人的人,坐在那儿想了半小时的措辞,去想怎么和陈眠提这件事。
思来想去,只很拽地发了条语音:“陈眠,是你么?”
原主说:“我的画技是不过如此,你这么厉害,能给我签个名么?”
陈眠那头很快回复:【梁适?】
原主应了声嗯,还跟她说:“我给你钱也行。”
隔了很久,陈眠跟她说:【见一面吧。】
然后给了地址和时间。
原主便带着梁晚晚去了,见到陈眠的那天依旧艳阳高照,而陈眠带了一把黑色的伞,收起伞柄时,黑色和他肌肤近似病态的白相互映衬,格外扎眼。
她依旧是很多年前那样,没怎么变。
梁晚晚坐在原主旁边,露出殷切的眼神。
原主率先撇清自己,“是我妹妹很喜欢你,我已经很多年不画画了。”
陈眠轻笑,声音凉薄:“我也没说是你喜欢我。”
陈眠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么?”
像极了老朋友在叙旧,但原主跟她并无旧可叙。
她们并不是那种见了面可以寒暄叙旧的关系。
学生时代都没有多少交际的人,这会儿见了面却让原主费解。
不过这人一直都是个怪胎,原主也没多想,随口敷衍了句,然后就让梁晚晚拿出准备好的纸,想让陈眠给她签名。
结果陈眠没有签,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画家的笔是用来绘画的,而不是拿来签名的。”
所以陈眠给梁晚晚用便签画了二十几张图。
是那种简笔画。
还有一副是陈眠最先画出来的作品,就是那一副月亮,她说要送给梁适。
且要求梁适不能转送。
原主当时没想那么多,收下她那一副看不出名堂的画,随口答应了陈眠。却在回家以后直接转送给了梁晚晚。
梁晚晚还不敢收,觉得那是自己女神的心血,且是点名道姓要让她收下的,结果原主来了句:“我现在又没有画作鉴赏能力,这玩意儿留给我也就只有烧了的命。”
梁晚晚把那幅画珍藏在家里,而那个画册会随身携带。
梁适很费力地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复原,然后想起那个很安静内敛的陈眠。
如今已经成为知名画家的陈眠。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怪”。
不过梁适没想太久,再次将话题撇回到梁欣然身上,“是梁欣然洗了陈眠的画册?”
“对。”梁晚晚说起这个就难过,“我就是换件衣服的空隙,她就把我的外套扔进了洗衣机,那几张纸虽然有塑封,但是也全进水被打湿了。”
……
说起来好像也是梁晚晚倒霉。
邱姿敏和她打电话说自己病了,大哥和二哥都要离家出走。
梁晚晚有些担心,白天结束了采风,晚上就回了别墅。
她习惯性地将陈眠的画册带在身上,平常是放在包里的,今天没带包,所以就放在了外套口袋里,她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翻来看看。
尽管这个画册是梁适帮她要到的,但梁适并不知道,其实梁晚晚暗恋陈眠很多年。
从梁晚晚去画室找梁适,把她遗落在家里的画笔带过去时,她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画画的少女。
少女的皮肤是近乎病态的白,那双瞳仁很小,坐在画架前十分认真,阳光洒落在她近乎病态的白色肌肤上,分明没什么好看的,但落在梁晚晚眼里就让她失了神。
当时的梁晚晚只是觉得好看,有一种朦胧的喜欢。
想去认识那个姐姐而已。
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或者也可以说那种情愫还未萌芽。
而在之后她频繁地用同一个借口去梁适的画室,频繁地见到陈眠。
可陈眠从来没注意过她。
陈眠总在画一副画,画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儿背影。
陈眠总是忧郁的,多愁善感的,却又很迷人。
日渐长大,梁晚晚才明白自己的情感,她将这一份喜欢藏起来,也不敢去靠近陈眠。
她是孤独的月,只能仰望。
想要陈眠的签名也是因为想给自己那荒唐的暗恋划下一个句号。
她做不了陈眠身边最特殊的人,也做不了陈眠的心上人,所以只要一个特殊的签名就好。
这样她就不算荒度青春。
于是她找了梁适。
梁晚晚没有拿到陈眠的签名,却拿到了比签名还珍贵的画册,可她开心不起来。
于她而言,签名是可以给自己那段暗恋划下句号的。
可画册却让她燃起了希望,她总会在各大平台上注意陈眠,关注她的作品和动向。
她的微博特别关注只有一个,那就是陈眠。
那个画册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希望,是寄托了她青春期乃至现在所有的情感。
梁晚晚对于这画册的重视度是铃铛都知道一定不可以碰的程度。
所以梁晚晚也没在意,回家以后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就去看邱姿敏。
邱姿敏刚从医院回来没多久,坐在床上病恹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老了许多。
梁晚晚坐在床边安慰她,听到的也是老一套,说梁适太会蛊惑人心,她的两个哥哥全向着她,这会儿闹得这个家里鸡飞狗跳的,她当初真的不该把梁适捡回来。
而对梁晚晚的劝告也和以前一样,远离梁适,不要跟那种人厮混。
梁晚晚嘴笨,不太会说话,性格也闷,在家里做习惯了透明人。
她不似梁适那样张扬,尽得邱姿敏宠爱,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而邱姿敏最常和她说的几句话就是,你别和你姐比,也别学她,离她远点。
梁晚晚不敢忤逆邱姿敏,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所以平常尽量不和梁适说话,尤其她本来就是和这个家里的人不常说话的,她跟大家同处一个空间里,时常被遗忘。
她已经习惯了。
但只要是人听见邱姿敏那样的话就会不舒服,所以梁晚晚在上大学以后就不常回来了。
她宁愿去学校里做透明人,也不愿意在家做透明人。
梁晚晚倒是知道哥哥姐姐们都蛮好的。
两个哥哥年纪比她大许多,虽对她也照拂,却不如梁适。
她的初中就和梁适学校离得不远,当初梁适就开始做混蛋了。
但梁晚晚作为她妹妹,并没有像她那么厉害,反倒是常在学校里被人孤立。
梁适曾和她说过,“也可能是你在孤立整个世界。”
梁晚晚就是人们常说的钝感力强,所以对于邱姿敏的话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叮嘱她好好休息。
因为明天还有早课,所以梁晚晚回房间收拾完东西就要离开,下楼要去穿外套时发现找不到了。
她吓得要死,喊了好几个佣人也不知道,然后就见梁欣然笑着问她:“你是在找回来时穿的那件吗?我看到上边溅了泥点就拿去洗了,新的给你放在沙发上了。”
梁晚晚当时就快崩溃了,她赶紧跑去洗衣机前,差点就去徒手捞衣服。
梁欣然把洗衣机按了暂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梁晚晚根本顾不上搭理她,从洗衣机里拿出自己的外套,却发现那些便签都浸了水,本就是放了好几年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质量?
没有泡烂完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那是陈眠的画册啊。
梁晚晚每天晚上都会将其放在枕边,倾注了她日日夜夜希望的东西。
现在就轻而易举地没了。
梁晚晚看着她吼道:“你为什么要碰我东西?”
一向沉默木讷寡言的四小姐突然爆发,把佣人们也吓了一跳。
而梁欣然站在她面前,讷讷地张了张嘴,随后道:“我……看到你衣服脏了,就想帮你的,正好上次和……和妈逛街,看到了一件适合你的衣服,我想看你穿漂亮衣服。”
“那你洗衣服前为什么不掏兜?”梁晚晚质问。
梁欣然讷讷:“我……我忘了。”
她表情无辜,看得人心里恼火。
梁晚晚看着自己手里的画册,各种情绪都堆叠在心头,她咬咬牙,想到还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邱姿敏,便打算咽下这口气。
可没想到梁欣然说:“这……这个东西很重要吗?对不起晚晚,我赔你一个吧。”
话音刚落,梁晚晚便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家里响起,惊呆了所有佣人。
这……还是原来那个木讷的四小姐?
梁晚晚气得说:“你赔不起!”
说完以后就跑了。
梁晚晚胆子小,不敢留下来面对邱姿敏的怒火。
就连大哥二哥也搬走了,她在那个家里要是和梁欣然争执起来,受委屈的一定是她。
若是放在平常也就算了,但现在陈眠的画册被毁了,她不想再听任何一句。
梁适听完梁晚晚的话,无奈叹了口气。
外头的雨下小了,梁适坐在车里,让梁晚晚在桥上等自己。
她和许清竹开车赶回家。
等挂断电话以后,梁适感慨道:“没想到晚晚竟然会动手。”
“被弄坏了最喜欢的东西。”许清竹说:“是会这样的。”
梁适下意识问:“那你最喜欢什么?”
在说话的时候,她顺势打开了车载播放音乐,许清竹的声音和前奏声堆叠在一起。
梁适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许清竹刚才的那个“你”字,换成了其他答案,“最喜欢……”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似是想到了美好的回忆,声音都变温柔:“小时候的一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