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它是干净的吗?”
纳尔逊抓住汤姆的胳膊站起身来,跺了跺在冷水中泡得有些麻的双脚,泥水被龙皮靴溅起,淋到汤姆刚刚擦干净的皮鞋上,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如果你说的是我的鞋,那么它们曾经是。”
“不,我是说它们。”
纳尔逊伸出手,冲着泥地轻轻一挥,一对球状的宝石彼此吸引环绕着飘到他的面前,在两人的中央缓缓打转。
这是一对除了过于圆润外几乎就是天然琥珀的石头,但作为成对出现的宝石,它们无疑是不合格的,一只颜色偏黄,晶莹剔透,另一只颜色更棕,色彩浑浊,看不透的内心中仿佛有一团不断流转的浑浊液体。
就像他割裂无比的人生一样。
“这个东西吗?”汤姆看都没看,一把将两枚宝石抓在了手中,举在掌中,像未来东方公园里的老大爷一样搓来搓去,一边品头论足道,“成色很一般嘛,你看这个颜色深点的,上面还有点儿中毒似的绿色花纹。”
“这是迪佩特教授。”
“哦,原来这是——什么?”
汤姆手一抖,差点儿把它摔回泥水中,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把盯着它们,轻手轻脚地试图把宝石放回原来的位置。
“您好啊,迪佩特教授。”
他把宝石放回半空中,纳尔逊留下的魔力依旧存在,宝石继续旋转起来,可因为放置的角度出现了偏差,不复一开始那围绕着彼此旋转的模样,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撞到一起。
汤姆又嫌弃地把手伸向纳尔逊那件他羡慕了很久的自动清洁防尘防火防魔咒三防大衣,将并没有沾上什么东西的手在毛毡上抹了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纳尔逊满是无语的眼睛。
“我并没有嫌弃迪佩特教授脏的意思,只是它从泥里出来,无论如何都会沾上点儿脏东西。”
“所以你就要在我身上擦吗?”
“你瞧,这是我刚买的皮鞋,”汤姆伸出腿,展示着皮鞋上的泥点子,耸耸肩说道,“我们扯平了。”
……
“下雨了呢,汤姆和克雷登斯不会感冒吧?”
被树篱牢牢保护着的阿黛尔抬起小手,试图接下从空中洒落的一滴滴雨水,但它们很快就从她的手心里滑落了,到最后除了把手弄湿,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一片硕大的热带树叶晃晃悠悠地从她身后飘来,盖在了女孩的头顶,这枚叶子和这片以松树和杉树为主的森林格格不入。
“他们不会感冒的,大人都是不会因为淋雨而感冒的,”罗伊那怜爱地摸了摸阿黛尔的脑袋,她被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气味连同阿芒多的存在都被这场恰到好处的雨洗刷干净,感受到阿黛尔想往叶子外探头,罗伊那轻轻地把她拽了回来,说道,“但是小孩子会因为淋雨感冒。”
每个小孩几乎都会对下雨产生好奇,甚至看到下雨都会从伞底跑出去。
“我感觉你在骗我。”
“所以你要快点儿长大,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可以想怎么淋雨就怎么淋雨了。”
“可是汤姆说你是一棵树,难道我长大以后也会变成一棵树吗?”阿黛尔不假思索地问道,又猛地瞪大眼睛,赶忙用双手捂住嘴,连连道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
“呵呵,没有关系,只是以前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棵树呢,”罗伊那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在的她,甚至都不怎么戴拉文克劳的冠冕了,只是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将它藏好,每天和它聊天,就像在拜访自己的“创造者”一样,“每个小巫师长大以后都有机会做一次选择,选择自己将会成为什么,我就是选择成为了一棵树,你想成为什么呢?”
“我?”阿黛尔托着下巴,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
罗伊那笑笑,挥了挥手,又有几根长着芭蕉叶的葡萄藤探了过来,将最后一丝可能飘到她身上的雨滴挡住,她也像阿黛尔一样把胳膊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对面的小姑娘,像极了一千年前霍格沃兹初创时坐在拉文克劳塔楼楼顶的拉文克劳,她就是这样托着下巴,眺望着那群满眼好奇,正在步入魔法世界的小巫师们。
“有他们在,你怎么可能淋雨呢?”
……
“所以说这是一种魔法,一种在死后保存魔力的特殊方式?我们遇到过的那几个黑巫师竟然都会这种魔法,这是一个组织吗?精神病患者病情交流协会?”
汤姆在口袋里翻了半天,但由于缺少纳尔逊那种自律的口袋,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悻悻地缩回手,侧身躲过正在空中“嗖嗖”乱飞的两枚宝石,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得到过的一只眼睛吗?看起来和迪佩特教授一模一样,那枚蓝色的眼睛。”
“蓝眼睛……有些不同吧?”
纳尔逊眯起眼睛,长得确实很像,但那只眼睛看起来明明就是未来阿拉斯托·穆迪拥有的魔眼,长相相似可不能代表它们是一个系列的东西。
“我拷问过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汤姆说道,“那枚眼睛是他从家族传下的魔咒书中找到的,是他的老祖宗海尔波所创造的魔法,从时间上看,他和你说的这个交流协会不大有可能产生交集,在现代最早接触到他的人是格林德沃,但那场让圣徒死伤惨重的事故可是在你说的那场聚会之后才发生的。”
“是啊。”纳尔逊挠挠头,一时没搞明白汤姆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这个魔法的最终形态会是眼睛呢?为什么不是心脏、大脑、甚至一个空瓶子呢?如果这是人为设定的,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眼睛,如果这是自然形成的,又是为什么呢——我更倾向于这种可能,毕竟他们当时都没有死,怎么可能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呢?”
“为什么是眼睛?”
纳尔逊本以为这应当是一个“为什么今天中午吃炸鱼薯条”的选择问题,但仔细思索后,却察觉到了一丝奇异,“眼睛”不止是与自己纠葛不清的那伙疯子的选择,更作为一种令人恐惧的窥伺感伴随着他的人生,总会有人时不时地对他提起眼睛,那么它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此刻的林间,正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伺着自己。
“它可能是一种意象,”等到心态缓和,纳尔逊缓缓说道,“对于人类而言,我们用眼睛观察身边的一切,感知他人的情绪,又通过它表达情绪,对于魔力的本质,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情感的凝聚,所以选择眼睛的形状也是可以理解的。”
“魔力选择成为眼睛吗?”汤姆揉着下巴,若有所思,他忽然一拍脑袋,抬高声音,“对了,迪佩特校长死的时候有灵魂吗?就是你说的那种,踏上了通向阴间的列车。”
“我怎么觉得你的形容那么阴间……”纳尔逊咬了咬下唇,摇摇头,“没有。”
他索性心一横,伸出手,从空中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枚颜色偏黄的眼睛,淡淡的迷雾从掌心中涌出,将它坚硬的石质外壳侵蚀融化,琥珀色的魔力缓缓渗出,纳尔逊闭上眼睛,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汤姆思考了半天,但是他对死后灵魂的认知少得可怜,只能颓丧地摇摇头,“该死,能不能用你那无敌的预言想想办法,预言一下我未来会想到什么。”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克雷登斯有些虚弱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汤姆扭头望去,缠了一身绷带的克雷登斯正在冲他招手。
“你刚刚去哪了?”汤姆没好气地问道,上下瞟了瞟他身上的绷带,又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怎么被个老头打成这样了?”
克雷登斯并没有因为汤姆的态度而生气,经过多日的相处,他几乎摸清了这个拧巴的年轻人表达关心的方式,此刻反而有些感动,揉了揉肩膀,笑着说道,“你说的那个过了气的老头可是有绝活在的,他可能在你手底下撑不了几个回合,但是打默然者早都打出经验咯。”
“看起来确实有一手,”汤姆打量着克雷登斯的状态,绷带的四处都有黑红色的血液渗出,他冲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木桩努努嘴,收起刚刚施展过咒的魔杖,说道,“你歇会儿吧。”
“说真的,纳尔逊这一手传送,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回来,”克雷登斯挪到木桩旁,轻松地呻吟了一声,“以后他遇到什么打不过的人,直接往那个白色的地方一丢,然后等着把人饿死就好了。”
“你这么着急跑出来干嘛?”汤姆抱起胳膊,瞥了眼正闭着眼睛像是在施展什么邪术的纳尔逊,他握紧的拳头上蒙上了一层橙色的微光,汤姆嘟囔着“越来越不像个巫师了”,转过头继续说道,“我的问题,我本以为达盖尔应该是更强的那一个,没想到竟然这么难缠。”
“我有点担心阿黛尔,毕竟阿芒多一个照面我就躺下了,如果被他突破纳尔逊和罗伊那的封锁,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克雷登斯拍了拍胸脯,假装自己没有大碍,轻松地说道,“不过还好他被拦下来了。”
“这其实对他也好,”汤姆叹息一声,“如果最后打败他的是罗伊那,被霍格沃兹创始人摒弃的校长,那可太残忍了。”
“是啊。”
克雷登斯低下头,嘴角渗出一丝泛黑的鲜血,他用手抹了抹,黑血便顷刻间蒸发了,并没有让汤姆看到这一幕,他小心地抬起头,正对上纳尔逊刚刚睁开的眼睛,不知怎么,他竟然在这双年轻的蓝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耄耋的老态。
纳尔逊眨眨眼睛,年轻的光彩又回到了眼中,他望着克雷登斯刚准备藏起来的胳膊,轻声说道,“克雷登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呃。”
克雷登斯想要说还好,但纳尔逊的眼神似乎已经完全看透他了,他只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已经落入下风了,对吗?”
克雷登斯没有回答。
“你究竟要瞒到什么时候,”纳尔逊皱起眉头,闪身出现在了克雷登斯面前,向他脸颊上的瘢痕伸出手,却被克雷登斯一把挡住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一招制服吗?因为默默然已经不听你的使唤了,我费尽心思把纳吉尼变回人,可不是为了让她在你的坟前守寡的,你可能随时会爆炸,知道吗?你知道默默然爆炸是什么样的场景吗?”
“我知道,我见过。”克雷登斯低着头,沉闷地说道。
汤姆顿时变了脸色,他本以为克雷登斯只是因为战败而丢脸,却没有想到这个平常活蹦乱跳的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跑到纳尔逊身旁,紧张地望向他,轻声说道,“你知道了什么吗?”
“嗯,”纳尔逊侧身附在汤姆耳边,小声说道,“那枚眼睛告诉了我一切,汤姆,克雷登斯的状态很差,可能……可能会死。”
“你不必那么小声。”克雷登斯坦荡地摊开手,“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你们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对于默然者来说,能够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万幸了。”
“但是纳吉尼——”
“她也是知道的,我从来不隐瞒她,就是她告诉我,要不留遗憾,”克雷登斯卸下了身上的包袱,抬头望天,细雨已经停下,和煦的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的脸上,“所以我想要彻底铲除第二塞勒姆这个可能带给其他人像我一样痛苦的地狱,只是没有想到,你们比我快了一步,所以对那里的最后一个孩子,我才会那么上心,我想如果她能够幸福地老去,我的生命也能显得……不那么没意义。”
“克雷登斯……”
汤姆想要说些什么,但纳尔逊却上前一步,盯着克雷登斯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还有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或许下一秒我就突然死了,那时候请你们一定跑远点。”看到纳尔逊和汤姆凝重的面色,克雷登斯洒脱地说道,“不要担心呀,能在最后看到恢复正常的纳吉尼,我感觉这一生已经足够了,我是没希望了,可你们还年轻,也健康,就不要那么颓丧了。”
“倒也不是没有希望。”
汤姆和克雷登斯同时望向纳尔逊。
纳尔逊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有一个存在于理论中的实验,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它的副产物或许可以解决默默然的问题,我需要一个可以调动大于他自身的魔力的人,但失败的可能要远远超过成功,克雷登斯,你愿意试试吗?”
“我?”
“是的,你想要陪纳吉尼走下去吗?”
克雷登斯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纳尔逊看到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最终,他抬起头,眼中的火又在暗红色的血中燃起了。
“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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