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景仁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
江冲不眠不休两日两夜赶回京城时,圣都街面上已是一片萧条,往日最为热闹的朱雀大街今行人寥寥,楼牌市坊挂满了白旗白幡,漫天的纸灰如雪片一般洋洋洒洒地从半空飘落,阴云笼罩着整个皇都。
尽管在看到太子的信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今真到了这一刻,江冲还是禁不住眼前一黑。
可他不能倒下,他还要尽为人臣子最后的本分——入宫为大行皇帝哭丧守灵。
朝廷用于举办大型朝会典礼的上阳宫,如今停放着大行皇帝梓宫,殿中挂满了灵幡,入眼尽皆灰扑扑的白色。
太子……不,应该是嗣君了。
嗣君重孝加身,带领着文武百官跪在大行皇帝灵前哭丧,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江冲亦在百官之列,听着耳边声声不绝的抽泣之声,他却哭不出声来。
不是不难过,而是仿佛被茫茫白雾隔绝了感官,一切情绪都变得迟钝。
冥冥之中似乎错过了什么,想要抓住,却如同流沙一般从指缝中流走。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正因如此,使得“失去”这种感觉就有些像是心头空了一片。
只是一小片,不影响心脏跳动,却也让人难以忍受。
经众臣商议,大行皇帝庙号定为“仁宗”,以示大行皇帝一生以仁爱治国。
而谥号,嗣君主张定为“明”。
《尚书》中“照临四方曰明”,意为光芒普照四方,属于美谥。
武帝虽挽大厦于将倾,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大梁江山,却没能解决兵祸连年之后留下的满目疮痍。
大行皇帝不仅平息了大梁与安伮之间的战争,还用他的仁爱治愈了北方大地上的累累伤痕,使得北方山河恢复生机,城镇恢复繁荣,周边小国再度臣服,文帝时代就被虚耗一空的国库再度充实起来。
众臣对此毫无异议,因此大行皇帝的谥号便不能再更改,定为“仁宗明皇帝”。
民间服丧会在一周年后,第十三个月举行小祥之祭;两周年后,第二十五个月举行大祥之祭;之后再间隔一月,第二十七个月举行除服之祭代表守制结束。
而皇室以日易月,只需要服丧二十七天。
而在这二十七天里,臣子们不能回家、不能说话、不能洗脸,蓬头垢面地陪着嗣君在上阳宫哭灵,哪怕是一开始哭得动情的人,到最后也麻木了。
丧仪结束后,江冲回到侯府,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嗅到莫离命人准备的饭菜的香气,皱着眉头吩咐撤掉。
莫离不知错在何处,求助地看向韩博。
韩博看了眼江冲满面的疲惫之色,提示莫离换成素食,又对江冲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别人不一定明白,人言可畏,适可而止。”
江冲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莫离不愧为江冲心腹,虽一时出错,但很快就明白了主子的用意,非但将江冲的饭食换成不沾荤腥的素食,连洗完澡要穿的常服也给换了一身少纹饰、但不至于被别有用心之人编排的素服。
这回江冲没再挑毛病,换上常服,不顾莫离和满屋奴婢还没退下,将自己投入韩博怀抱,不想说话、不想挪动、对着满桌美食也没有胃口。
“都出去吧。”韩博接过婢女手里要给江冲擦头发的布巾,扶着让江冲坐下,“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先帝知道也不会感到欣慰。”
江冲点头,然后又摇头,哽咽着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只是发现辜负圣上太多……我一直以为驸马去后是太子在保护我,当初解决了沉船案,我还在沾沾自喜,想着今后有所倚仗,可实际上一直在背后默默护着我的始终都是圣上。”
驸马去后,圣上曾想让没有生育过的淑妃抚养江蕙,被江冲婉拒。
自从江冲拒婚,每次入宫见太后,都会被圣上以各种借口打断,将他叫走,让他免于责难。
江冲从坋州回来后,圣上又提起让皇后教导江蕙,被江冲不识好歹地打断。
……
记忆里许多细节禁不住推敲,许多真相还有待发掘。
可人已经不在了。
有的人,在世的时候你或许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只有当真正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可贵。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江冲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想按民间制度给先帝服丧。
“振作起来吧,待来日你平东倭定安伮,也就能对得起先帝一番爱护栽培。”韩博给江冲擦干头发,又挑了副最朴素的桃木发冠帮他把头发挽起来,将他领到饭桌前,“不吃饭可提不动刀。”
江冲沉默地点点头。
韩博坐在江冲身边,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问道:“那几个孩子都给你带回来了,要不要见见?”
一个多月前江冲离开符宁时只带了重明一人,其余江蕙和他选中的几个孩子们都是由韩博帮他带回京城的,江冲还没正式见过这些“儿子们”。
江冲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粒,“晚点吧,吃完饭我去看看小星,再回来陪你睡个午觉。”
韩博微微一笑,“好。”
味同嚼蜡地用过一顿饭,韩博自去书房消磨时光,江冲去后院看望妹妹。
路上江冲问起几个孩子的安排,莫离答道:“五位哥儿都安置在修竹院,那离学塾近,给他们每人配了一个乳母,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头、四个小厮。”
这是按照江文泰的儿子奴仆规格置办的,大体上出不了什么错。
不料江冲又不满意了,沉声道:“小厮一人留一个,大丫鬟裁了。”
莫离连忙记下,想起江冲先江蕙、后韩博,最后才是儿子的安排,知道侯爷这是要告诉府中奴仆们他心里的排序。
果不其然,江冲又低声道:“老莫你多替我盯着些,看看都有谁着急去伺候小主子。”
莫离:“是。”
应过他又酌情添了句:“属下也会派人盯着几位哥儿和符宁那边的往来。”
“理当如此。”江冲点头,冷笑一声,“莫说族谱还没更改,便是改了我也能把人从侯府轰出去,我还会喘气呢,可千万别下错了注,赔得血本无归。”
莫离后背一凉,发现形势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先前他是欣慰侯爷香火有续,看着那些孩子们满心慈爱,如今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这些孩子的到来会使得侯府部分人心浮动,若不严加管制,终有一天会影响侯爷的地位。
香火和侯爷,孰轻孰重,莫离绝对分得清。
江冲陪妹妹略坐了会儿,看她跟着乳母学习制衣,提了句想要一件妹妹亲手做的袍子,惹得初学制衣的小姑娘龇牙咧嘴地捶他。
回到灵犀院,没来得及喘口气,重心进来:“侯爷,东宫传召。”
新君已经在上阳宫侧殿受过群臣朝拜,但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所以目前仍旧住在东宫。
江冲深吸了口气,命人给他更衣备车,入宫觐见。
连续一个多月的守丧哭灵,任谁都要消瘦了。
新君端坐东宫正殿,以下站着的几位除了邹相公和几位重臣,其余全都是东宫心腹。
换句话说,待八月初五登基大典结束后,在场的这些,都将是朝堂上的新贵。
江冲给圣上和邹相公行了礼,然后便听圣上道:“人齐了,开始吧。”
然后太子太保刘成便站出来道:“今日召见诸位,是为商议三件事,一是次相之位空置已久,宜早定人选。”
谭相公下野后,原本是次相的邹相公便向前进一位,成了首相,而次相之位一直空着还没个定论。
如今眼见七月底了,若不赶紧将人选定下来分担政务,只怕年底朝廷最忙碌的时候,会乱成一锅粥——毕竟其中两位热门人选还都不在京城,等旨意下达,等他们拖家带口地入京,那还不得三个月起步?
江冲对此无异议,也没资格说话,圣上叫他来参与这个小朝会,其用意多半也在昭示平阳侯简在帝心,不是让他发表见解。
所以只需要带上耳朵听着就是。
众臣中有人支持简相公,也有人支持黎相公,前者有当年执政时的功绩支撑,后者在碧云书院教出来的门生如云,算是势均力敌。
圣上听他们争得直按眉心,抬手示意停下,看向始终一言未发的邹相:“大相公有何见解?”
邹相公向圣上施礼,视线扫过众臣,在江冲身上有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停顿,想了想开口道:“除了诸位所荐,臣倒是另有一人选,只是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这老人家看着黑黑瘦瘦的,其实是个火爆脾气,也多亏了谭相公为人温和有礼风趣大度,不然他俩还真没法搭台唱戏。
以邹相公这性格,他能推荐的人选……众臣纷纷在心底挨个盘算起来。
圣上对待宰相总是要比普通臣子客气些的,“相公请讲。”
邹相公道:“陛下可还记得解决了江南水患的丁相公?”
众臣一时愣住。
其实不怪众臣们提议时想不到这位,这位丁相公从正式宣麻拜相到引咎辞官中间也就相隔三个半月,实在是在位时间太短了。
而且吧……已经有人忍不住偷偷拿余光去瞄江冲的脸色。
而且导致这位丁恺丁相公引咎辞官的,可不正是江驸马战死上榆么?
当时丁相公掌管着户部,粮草出了问题,不管是军中负责接收粮草的军需官、途中运粮官、兵部转手负责人、户部下发粮草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丁相公虽无直接责任,可崇阳军主帅身亡这事太大了,大到影响朝廷未来二十年的战略部署,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可以说,在场大部分人对那位主动承担责任的丁相公印象还是不错的。
江冲自幼习武,又在战场拼杀多年,感官何等敏锐,邹相公开口前看他那一眼就被他发现了,之后又不断接收到打量的目光,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他就是个傻子。
敢情从谭相公罢相,到简黎两位相公角逐,再到如今举荐丁相公,这一系列举动,其实是先帝早就策划好了的,圣上和邹相公这是在联手演戏呢。
当年之事,丁相公不能说全无责任,但责任不全在他,最多就是轻微失职,根本不用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江冲前世也曾真心为这位丁相公感到惋惜过,为了这一点惋惜,他站出来道:“臣以为邹相公所言甚是,况且当年之事丁相公全无过错,不该埋没蹉跎。”
这下,在场目光齐刷刷全落在江冲身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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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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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