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白昼可能算是成仙了。
他的身体不同于普通人,上回龙荧和他分别时,他身上有几两肉,现在还是几两,不增不减,完美得像是女娲亲手捏造的最后一个泥人,遗失亿万年,如今跌落凡尘。
龙荧什么都不想,只抱着他,吻够了就盯住,盯够了再吻上去,把江白昼弄得满身红痕,神色竟然还是平静的。
他也盯着龙荧,双唇微启,长睫半合,是个将要昏睡过去的模样。但他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眼眸里盛了一汪春水,平静中有浸润万物的力量。
可他自己却不在“万物”之中。
“你能不能自私点?”龙荧恶狠狠地咬在他肩头,险些见血。
江白昼只皱了下眉,很快恢复平静。龙荧不知道他是宽容自己,还是为防止体内的地脉之力失控而克制一切情绪,他就像个美丽的假人,一丝心乱也不露。
美丽是极致的美丽,他被迫抬高、绑在床柱上的手臂洁白如藕,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腿也被绑住了,但只绑了一条,另一条自由地裸露着,腿根被长发遮住,黑白相衬,美得惊心。
可龙荧已经无心欣赏,痛苦到一定程度,爱意全部化作暴戾的恨——他痛恨江白昼。
这时,江白昼突然开口,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我够自私了,所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绑着我有什么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龙荧微微一哽,哑声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凭什么牺牲的是你?到时你救了他们,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幸福美满。可是你不在了——凭什么?!”
“……”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江白昼道:“没人强迫,我是自愿的,你不该这么想。”
龙荧却脸色一变:“可我不愿意,我不准你去!”
“……”
龙荧苦痛难忍,吹熄烛火。
江白昼的长发铺得到处都是,颇有些碍事,龙荧拂开他腰上和腿上的,俯身贴近,然后用另一块布条遮住他的双眼,把江白昼彻底关进了一片无边的黑暗里。
……
是有痛感的黑暗。
仿佛身陷万丈海底,为深水所迫,喘不上气。
江白昼的唇被堵住了,惊呼都发不出。
他是大海的子孙,一贯水性极好,此时却窒息欲死,挣动的手腕被布条勒出一道红痕,痛得发痒,愈加刺激他被禁锢的身躯。有汗沁了出来,被掠过的鱼群舔舐殆尽。
它们的嘴碰到皮肤如同啮噬,又如细吻,江白昼更痒了。
深海暗浪翻涌,幽深的黑暗里,有龙缠住了他。
是龙吧——粗而壮硕,凶悍而有灵性。江白昼猛地睁大双眼,可惜什么都看不见,滔天巨浪几乎掀翻了他。
他曾经见过龙,在很小的时候。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入海,乘小船,意外遇风雨,船翻了,呛水昏迷的他被一条龙救回岸边,还听见了龙吟声。
可醒来之后,他师父却说,他只是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做了场梦,世上根本没有龙。
怎么可能没有?
若真的没有,现在这条——是什么?
江白昼双腿打颤,汗湿了鬓边。
一道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唤他:“哥哥,放松些。”
“……嗯?”
江白昼意识模糊,喃喃应了声,尾音一颤,嘴唇又被吻住了。
从未见过这么急的风浪。
江白昼习惯了长发,第一次连自己都觉得它碍事。
湿透的发丝在深海中漂浮,海藻一般缠绕他的躯体,一同缠上来的还有这条龙。
这并非是曾经救过他的那条,而是一条放肆的恶龙,先是假意温顺地亲吻他,待他放松戒备,便露出凶恶本性,尾巴重重拍打他的后背,鳞片几乎刮伤他的胸口,龙角则抵上他的脖颈,亲密而充满威胁,携他在海水中颠倒不休,掀起一阵阵更大的风浪。
“龙荧。”
江白昼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龙荧……”
又叫了一声,回应是一个逼天的浪头。
“龙荧——”
他不知为何要唤,声音颤如急水,故意装出的平静下压着几分从未有过的缠绵。
不知叫了多少声,一声比一声低,却一声比一声折磨人。
那条龙盘紧他,勒住他的腰,几乎要把他碾碎。
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海潮退去,风平浪静,江白昼完全不记得了。
他浑身灌满了水,连最不该被充满的地方,都有海水溢出。
眼睛也湿了,浓密的睫毛一片混乱,发红的眼角有泪流下。
不是他哭,是另一个人的泪。
“……”
江白昼怔了一下,在情绪即将泛滥的时候,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夜静悄悄的,风声止息了。
紧闭的床帘被拉开,龙荧披上衣服下床。
他没点灯,就着黑暗推门出去,到河边站定。
这条河没有名字,如同世上许多不为人知的河流与森林,都没有名字。
名字是一种人为赋予的意义,也是一种美好心意的寄托。
“白昼”,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江烛?公孙殊?还是江白昼的师父?
有什么含义?暗含了对光明的渴望吗?
龙荧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江白昼问他的名字是哪个字:“是输赢的赢,还是萤火的萤?”
龙荧说:“是火字底那个。”
——荧惑守心的荧。
是不祥,是灾祸。
如果江白昼因被他囚禁而无法救活地脉,他的确是全天下的灾星。
那又有何不可?
龙荧痛得整颗心都撕裂开了,根本无法想象——他要如何亲眼看江白昼去死,以后又怎能独活?
天地心里也有“轻重”,否则为何偏要江白昼一个人牺牲?
这不是公道,龙荧不甘心。
他的理智寸丝不剩,恨恨地想:既然如此,那就都死吧,谁也别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最爱的哥哥用命来换。
……
龙荧在河边待了一夜。
翌日一早,姬云婵带着龙心来了。
她们到时,龙荧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从头到脚梳洗干净,正常得不露一丝破绽,却又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正常。
姬云婵被他堵在门外,不安地问:“昼哥哥呢?”
龙荧道:“他身体不适,还未睡醒。”
“……”
姬云婵暗暗地打量了龙荧一眼,见他面色微寒,眼底有一抹摄人的黑,不由得有点慌张,试探道:“你们后来商量什么了吗?”
龙心也怯怯地望着龙荧。
这一年来,兄妹俩其实不太亲近。龙荧不发疯的时候,会给她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默不作声地哄她开心,但他鲜少不发疯。
后来吃了“忘魂”,他终于不疯了,感情也随之淡薄了。
龙心道:“哥哥,你有心事就跟我们讲讲吧,别什么都自己扛。”
龙荧应了声“好”,果然坦白心事,对她说:“龙心,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担心。以后哪天我若不在了——”
龙心连忙打断他:“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嗯。”龙荧从善如流地改口,“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等昼哥哥醒了,若要商议什么,我会主动喊你们过来。”
龙荧打发走两个少女,回到屋内,拉开床帘一看,江白昼早就醒了。
他不脱衣衫,一身冰凉地贴上去,抱住江白昼满是痕迹的身体,继续昨夜未尽兴的温存。
“疼。”江白昼想推他,但手腕仍然被绑着,动不了。
龙荧道:“哪儿疼?我揉揉。”
说罢便开始动手。
江白昼被弄得气喘,用唯一自由的腿踢了踢他,却被龙荧捉住脚踝,强迫他勾住自己的腰,然后挺身压了上去。
“我不想活了,哥哥。”龙荧含住他的耳垂说,“我好恨,恨到浑身发抖,你说怎么办?”
“……”
江白昼仍然是平静的,他看着龙荧,双目悲悯,仿佛已经成为大地的化身。
他忽然说:“龙荧,你知道我是哪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你有情的吗?”
龙荧一愣,几乎没听清:“什么?”
江白昼轻轻地说:“十几天前,我来见你们之前,独自去了一趟破庙。”
“……”
“你知道吗?无尽海的禁地里有一大片烧雪花海,每年花期一到,它们便盛放成雪原,雪中有细碎的火光,连绵不尽,如此茂盛地生长了一千年——直到我把地脉之力抽空。”
江白昼微微一顿,嗓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无尽海的烧雪全部枯萎了,一株不剩。那天我在凋落的残叶里发了一宿的呆,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直到我回到破庙,那尊神像前,你为我种的花仍然活着,全天下仅此一株。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如此。”
“……”
“原来我遇见你,是遇见了命运。结局早就写在这里。”
江白昼偏过头,极困难地吻了龙荧一下,一语双关地道:“放开我吧,小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