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荧说侍寝竟然是认真的。
一连几天,他夜夜来找江白昼,把“邀宠”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
江白昼的身体没恢复好,龙荧三分强迫七分勾引,多少有点趁人之危。可江白昼本人没意识到这一点,一个强大惯了的人,即便被别人占尽便宜,他也不知道吃亏了,反倒觉得是自己在纵容。
虽然这么想也没错。
他若是心不甘情不愿,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拒绝龙荧,可他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偏偏没拒绝。
欲之一字,对江白昼而言完全陌生,他甚至连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没有过。
没尝试之前他心里颇为不屑一顾,和龙荧试过后他忽然领会到了几分,原来人世间的爱欲纠葛不全是因为爱,欲至少占八成。甚至可能不止八成。
他又想,原来所谓色相,不只是皮囊好看,“看”终究是浅显了,若想深入,应该——
江白昼止住思绪,略做克制,不往那方面想了。
今日龙荧不在,他独自倚在门口看雪。
埋星邑的雪虽然不怎么美丽,但也是无尽海上见不到的稀罕物。江白昼盯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头脑在簌簌声中放空。这几天,龙荧在的时候不准他歇着,生怕他得到空闲就清醒过来似的,缠得极紧。
江白昼力气耗多了,确实有点不清醒。现在被冷风一吹,他不禁开始反省起自己的言行了。
他还记得,上一回反省是六年前。
那年他不顾安危,孤身闯出海门大阵,返回后,被他师父好一通教训。他师父脾气好,教训人不痛不痒,但再三叮嘱,要他好好反省,从今以后不可再行差踏错,他命系无尽海,没有个人安危可言。
江白昼乖乖认错了。
但他虽然认了错,心里却根本感觉不到自责或后悔,他总是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并结束,还有回头看的必要吗?他当然不会被一颗石头绊倒两次。
况且他还没倒过。
——当年的他自负得不自知,不把任何危险放在眼里。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但最近身体的异常反应让江白昼生出了几分不曾有过的危机感。
这世上没有一种能力是无敌的。
万物循环相生相克,江白昼的能力来源于五行,而五行元素难以融合,他必须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让它们在自己体内也趋于稳定,才能将那无穷的力量收归己用,操控自如。
“稳定”指身体的稳定,亦是精神的稳定,江白昼天生比别人冷情一些,万事过心而不留痕,堪称天赋异禀。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神殿才要求大祭司断情绝爱,一心侍奉海神。
他们害怕波动。
长老院说,江白昼是自神殿有记载以来天赋最高的继任者,他们对他寄予厚望,为他提供最适宜的成长环境,要他温和无欲,又悲天悯人,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江白昼的确长成了这样,虽然不全是长老院的功劳,但这不重要。他忍不住反思,他怎么忽然和龙荧睡到一起了呢?
这几天频繁的亲热让他的状态十分不稳定,有碍于恢复。
情欲果然危险,他不该轻易破戒。
话虽如此——
江白昼打了个呵欠,心想:龙荧很会伺候人。
如果他是古时候的皇帝,乐意封他个皇后当当。
“皇后”此时正在会武营里焦头烂额。
谢炎狗贼虽已身死,身后事却是一堆烂摊子。
本来这些不归龙荧管,但统领之位空缺,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迟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接替谢炎,龙荧被召回飞光殿一趟,跟赏刑右使一起面见殿主,商议了一个时辰。
赏刑右使名叫贺求平,年四十七,能当龙荧的爹。他在龙荧面前也是一副爹的做派,不大看得起,偏又做长辈口吻,想给龙荧介绍亲事。
龙荧了解他们的手段,结亲是一种拉拢。
飞光殿内党羽林立,主要势力有两股,一是以机枢门为首的兵权势力,二是以赏刑门为首的文权势力,殿主姬世雄唯恐其中任何一方功高震主,放任他们互相牵制,做得一手好制衡。
龙荧则是后起之秀,暂时处于中立。
他之所以能“起”,是时机赶得巧,姬殿主恰好需要培养一颗两边不沾的棋子为己所用,龙荧从内门胜出,成为了这颗棋。
姬殿主手上有一张名册,写的是可以派往会武营的待定人选。
他坐在高高的玉椅上,上朝似的,象征性念了一遍名单,叫贺求平讲讲看法,问他哪个最合适。
贺求平心机深沉,拐弯抹角,顺着名单逐一分析,名单上有机枢门的人,也有赏刑门的人,但不管哪一方,他都只讲缺点不讲优,声称他们全部不合适。
龙荧听得心里直冷笑:贺右使不肯让机枢门一方扩大羽翼,平白多一个会武营。可他自己又不把下城区放在眼里,被派遣下去相当于流放,一家老小都跟着受罪,哪个高官愿意接这苦差事?
因此赏刑门一脉也避之不及。
龙荧夹在中间,好事轮不到他,锅全部他来接。
殿主也正有此意。要培养龙荧自然得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地方,上城区已无处可瓜分,下城区最适合。于是,当即一道任命状派发下去,龙左使兼任了龙统领。
“这又是什么?”
龙荧坐在军帐里,盯着案上堆积的文书,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下边跪着个法算,一边擦汗水一边给他解释:“谢……前统领贪污无度,军库入不敷出,这些是账上的亏空。”
龙荧:“……”
别人升官发财,龙荧“贬职”填窟窿。怪不得没人愿意来。
不过接管会武营也不能算是没好处,至少对荒火而言,这是天赐良机。只可惜他的老师已经不在人世了。
龙荧忙碌一整天,夜幕降临时终于忍无可忍,把军务一扔,决定回家。
江白昼应该在等他。
想到此处,龙荧心里雀跃起来,在路上不禁回味起今早发生的事。
当时他还在做梦,江白昼先他一步醒来,可长发被他压住了一缕,只好伸手来推:“龙荧,你压到我头发了。”
“……”
龙荧睁开眼,梦里刚消散的面孔醒来后近在咫尺,且美丽得更加真实,他没忍住,伸手一勾把江白昼拉低,抱在怀里吻了上去。
江白昼对欲望表现出了出乎他预料的率真。
但是太率真就少几分缱绻,那人一点也不知羞赧,情绪波动没有身体反应大,仿佛只是在跟他做游戏,是开心的。开心之余,龙荧想从中窥出几分柔情和依恋,自然是没有。
龙荧要尽量忽视这一点才能不伤心,这是他求来的,他不应该得寸进尺,什么都想要。
但人便是如此,胃口越来越大,总是不知足。
江白昼不来的时候,他觉得,只要能让他们再见一面,他死也无憾。
江白昼来了,温柔待他,视他如手足,他就想要更亲密的关系,拥抱,亲吻,得到那个人。
现在他们睡到一张床上去了,他又开始期盼江白昼能爱他。
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龙荧根本没有理智。
他一天一个心情,不管昨天有多痛苦,今天一见到江白昼,他就八苦散尽,百病皆除,什么都好了。放弃的事能重新捡起来,说过的话也能抛诸脑后,只记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必须要追逐江白昼。
他一路胡思乱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空空地回到家。
江白昼果然在等。
“等”是他臆想出来的情感状态,其实人家只是在家里好好地待着而已。
龙荧推开门,脱下外袍,叫了声“哥哥”。
江白昼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嗯”一声,视线又转回书上了。
他不甘心被忽视,携一身冷气故意往江白昼的身边凑。
江白昼的注意力果然又分过来了,放下书瞥向他。
龙荧又叫:“哥哥。”
一声比一声缠绵,这模样倒不像皇后了,像个争宠的妖妃。
江白昼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扯他的衣领。龙荧猝不及防被拽低了头,江白昼亲了他一下,哄得很敷衍:“好了,别闹我了,让我看会儿书。”
龙荧被亲得没了脾气,对他无情的哥哥百依百顺,躲到一边远远盯着不吵了,可不消片刻,他又心痒难耐了。
龙荧找了个借口,坐到江白昼的对面,一本正经道:“哥哥,我忽然想起件事来。”
“什么?”
“我曾经见过一种和烧雪长得很像的花。”
“是吗?在哪里?”
“上城区,忘记是哪里了,可能是飞光殿,也可能是某个官员的府邸。”
江白昼不惊讶,只淡声道:“不奇怪,烧雪是古山茶的变种,应该有不少亲戚。”
“……”
话题断了,龙荧只好再想第二个。
他绞尽脑汁地想,还没想出来,窗外忽然飞来一只鸟,扑棱着翅膀撞上槅子窗,嘭的一声。
江白昼和龙荧同时抬头看去。
龙荧对这声音很熟悉,走去打开窗,把鸟儿捉了进来:“是信鸽。”
但不是普通的信鸽,这种鸟叫半甲飞鸽,它经过机枢门的改造,从活生生的鸟变成了一只半死不死之物。
它和半甲人一样珍贵,甚至比半甲人稀少得多,因为鸽子小巧而脆弱,给它装机械部件,比改造人难多了。因此这种小东西相当昂贵,购买和维修都是天价,一般人用不起。
它最大的优点是保密性强,如果没飞到它该去的地方,被中途拦截了,就会自爆,毁尸灭迹。
龙荧手法娴熟,拆开鸽子身上的机关,抽出一张纸条。
信竟然是赏刑右使贺求平传来的,里面只一句话:“龙左使,你后悔了吗?还不如接了老夫安排的亲事,好过去闯龙潭虎穴。”
“……”
龙荧一头雾水,没看懂这只老狐狸是什么意思。
但见他字里行间一副幸灾乐祸,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发生了。
江白昼方才一直新奇地盯着那只小鸽子,见它扑打翅膀飞走,没有抓住把玩的机会了,才遗憾地收回视线,问龙荧:“怎么了?”
“没事。”龙荧心里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也并不在意,自从进了飞光殿,他哪经历过好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