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宣德帝悲痛难忍,后又查出皇后是遭人陷害,更是动了雷霆之怒,要求严查到底,嫔妃宫侍人人自危。
十日后,真相大白,原来是出身齐国公府的淑妃与御前首领太监勾结,欲取皇后而代之。
宣德帝怒不可遏,将一应人员诛杀发落,又念在齐国公府劳苦功高,只撸了爵位,并未抄家。
之后,宣德帝强忍悲痛,安排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大公主永乐送去披香殿,由郑贤妃代为抚养;三公主皎皎交由长信宫罗贵妃抚养。
郑贤妃出身荥阳郑氏,垚晗顶级名门望族,诞二公主茜茜,只比三公主长两岁;
罗贵妃母家乃是长平侯府,其父长平侯任镇西大将军,垚晗半数兵权均在他手,生二皇子纪昀,可惜自小体弱多病,每逢中元便发怪病,人们暗中称其为鬼皇子。
两位都是新皇后的热门人选,私底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时光悠悠,转眼已是五个春秋,中宫之位依旧悬而未决。
御花园,东南一角。
一位身着淡紫宫装、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踢毽子,她身轻如燕,时而用左脚,时而用右脚,时而左右脚轮着踢,那毽子也跟着忽高忽低,忽前忽后,仿佛翩然灵动的小燕子。
旁边七八岁的小姑娘佩服不已,拍着手蹦蹦跳跳地欢呼:“大姐姐好厉害!”
这时,花圃边的紫藤花丛晃动起来,从中钻出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三两步跑过去:“大姐姐,我也要学踢毽子。”
永乐身体一僵,翻飞的毽子倏然落了地,她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胖乎乎的小姑娘,道:“我功课还未做完,你们玩吧。”
又扭头吩咐二公主的宫人:“看着她们,别让她们靠近水边。”
说完,转身带着自己的宫女走了。
皎皎瘪着嘴,望着她的背影不说话,捡起毽子的茜茜愣了片刻,不高兴地嘟起嘴:“都怪你,你个扫把星来做什么?”
闻言,皎皎立刻收起脸上的委屈,握着小拳头,抬手就挥了上去,凶巴巴吼道:“我不是扫把星。”
她力气极大,刚过完七岁生日的茜茜哪里是她的对手,当下就被打倒在地。
宫女太监们惊呆了,忙上前去拉她,她反手拽住小太监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啊——”
小太监的惨叫声响彻御花园,两位宫女听得心头一颤,眼见自家二公主眼泪汪汪、白嫩的小脸蹭得满是灰,忙硬着头皮将其拉开。
茜茜从地上爬起来,便要打回去,此时被皎皎甩开的宫女太监也赶到了,及时上前隔开二人。
白白挨了几拳头,茜茜哭着喊道:“你就是,你就是扫把星!你一出生就克死自己的母亲,大姐姐不想理你,父皇也不喜欢你!”
皎皎挣开两位宫女,抬起右手,露出腕间颗颗血红的宝石手串,嘚瑟地晃了晃:“你——没——有——”
茜茜哭得更大声了,这是高梵送来的贡品,仅有两串,明明是自己和大姐姐先看到的,父皇却给了大姐姐和三妹妹。
她抹着眼泪,气急败坏地吼:“你得意什么,父皇最喜欢的是大姐姐,你连个封号都没有。”
虽然不知封号是个什么玩意,皎皎仍是不甘示弱:“你也没有啊。”
“你你你!呜呜,母妃……”打不过也吵不过的茜茜哭着跑开了。
傍晚,纪昀到御书房回禀完差事,正欲离开,宣德帝叫住了他:“得闲时管管她,别让她把朕的皇宫拆了。”
纪昀愣愣点头,一出御书房便问小喜子:“我走的这些日子,公主做什么了?”
“七日前,公主的竹蜻蜓飞到了王昭仪的屋顶上,她上去捡,遇到只虫,受了惊吓,踩坏了王昭仪的屋顶。”
“她没受伤吧?”纪昀大惊。
“没,小春子及时叫来侍卫把她带下去了,就是王昭仪的屋顶,碎了十来片瓦、断了一根梁。”
纪昀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喜子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好哟,当晚就下起大雨,王昭仪宫里差点被水冲淹,五六个修缮的宫人冒雨忙活一整夜才修好。
“六日前,公主弄坏了映雪轩王美人精心培育的幽昙花。”
“昙花?要亥时后才会开花吧,她这么晚不就寝,去映雪轩做什么?”
“公主就是专门去看幽昙开花的,五日前,公主……”
纪昀嘴角抽抽,他拢共就离开七天,这是天天都在闯祸啊!
“今儿晌午,在御花园将二公主打哭了,午膳后在我们临华殿里拔鹅毛,小春子没抱紧,鹅飞出去,将路过的魏婕妤扑进了水里。”
纪昀扶额,有气无力道:“把礼物准备好,明日给各宫送去。”
小喜子抬头,前后左右望一圈,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道:“殿下,这事陛下出手管效果更好,您劝劝陛下吧。”
纪昀低低叹气,他何尝不希望父皇把她当做普通女儿管教,毕竟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是她的愿望。
可惜,无论他如何劝说,父皇仍对她避如蛇蝎,能不见就不见,若非他对先皇后鹣鲽情深,打着看见皎皎容易想起先皇后的幌子,早让国师府和别国探子看出端倪了。
行至长信宫门口,小小的人儿如炮弹般撞入他的怀里,仰着头抱怨:“二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可想你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语调清脆悦耳,听着心情不禁多了几分明媚。
纪昀斜斜扫她一眼,挑眉道:“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忙着闯祸呢?”
“我没有,是二姐姐先骂我的。”
“魏娘娘呢?”
“那是她自己倒霉,我只是想用鹅毛做个毽子而已,拔毛的时候鹅跑了。没想到魏娘娘连鹅都怕!”
纪昀瞪着她:“你还有理,想要毽子让小春子他们去买即可,用得着你自己做吗?”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数落,“还有竹蜻蜓,屋顶那么危险,摔下来怎么办……”
说着说着,没听见争辩,他不由奇怪,这可不是她的性子。转头看去,只见皎皎立在原地,食指无意识地绞着,神色十分纠结,一副想要争辩又很担忧的样子。
“你愣在那做什么?进去了,母妃在等着我们呢。”
皎皎抬头望着他,软声道:“二哥哥,以后我会乖乖听话,绝不闯祸,你别不理我。”
纪昀愣住,挥手让宫人们散开,蹲下身轻声问道:“谁跟你说什么了?怎么想起要听话?”
皎皎咬着唇,脸上闪过害怕:“下午罗母妃带我去给二姐姐道歉,大姐姐跟我说,如果我一直不听话、乱闯祸,你就会不理我了。
我问过小春子、徐姑姑、碧芙、黄桃还有罗母妃,他们都喜欢听话的孩子,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
纪昀内心复杂至极,他从未在她眼里见过这种小心翼翼,南明时,她冷心冷情,不将任何事、任何人放在心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带眨眼睛的,更别提小心翼翼。
这一世,不冷情了,活泼好动,整日里没心没肺到处闯祸,完事后还理直气壮地争辩,小心翼翼与她也是不沾边。
默了片刻,他柔声道:“你可以不听话不懂事,我永远都在,不会因为你不听话就不理你的。”
“真哒?”皎皎眼眸噌地一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二哥哥最好了!”皎皎欢呼着,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忽而,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期待道:“那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要求?”
“说说看。”真是会得寸进尺呐,纪昀失笑。
“可以不勇敢吗?有些东西太可怕了。”
纪昀有些懵,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健康快乐就好,这个时候要勇敢做什么?
想了想,他问:“你害怕什么?”
“很多,鬼、虫子、蛇、老鼠、疼、还有丑陋恶心的事务。”
纪昀更是茫然,女孩子大部分都怕这些吧,“你为何会这么问?有人不让你害怕么?”
皎皎点头:“有个人跟我说,我不可以害怕,害怕就会出错,后果会非常严重。”
“谁说的?”
皎皎微歪着头,眼里闪烁着迷茫,思索许久,她挠挠头:“忘了。”
纪昀沉沉吐出口气,缓声道:“当然可以害怕,世间万物都有害怕的东西,但不能一直害怕,要慢慢克服它。”
皎皎认真地想了想,重重点头:“嗯。”
纪昀起身,正要迈步又想起一事来,“你什么时候对你大姐姐的话这么上心?”
“大姐姐说,她不理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罗母妃和郑娘娘不合,她和我分属两宫,不能表现得太亲密,这样的话,罗母妃会生气,郑娘娘也会生气。”
纪昀一时感慨万千,回想往日,永乐那个小丫头骄傲又任性,如今竟也学会了隐忍求全、察言观色。
翌日,皎皎醒来就往临华殿跑,却得知纪昀早已离宫,她噘着嘴坐在石阶上:“怎么又走啦!”
小喜子忙解释:“殿下在查空饷呢,这可是大事情,不过殿下可没忘了公主。”
他指着屋内,“给您带了您最爱的冰糖葫芦,昨儿面圣后直接去的长信宫,没来得及。”
“这还差不多。”
等纪昀再回宫又是五天过去,得知消息,皎皎早膳也未顾上,急急朝临华殿跑。
进入临华殿后却发现整座宫殿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她有些疑惑,正要出去找人问问,忽听寝宫方向传来一声轻喃,“冷。”
是二哥哥的声音!
她忙跑进去,只见自家二哥哥蜷缩在窗边的凉塌上,嘴里不止地喊冷。
奇怪的是,他脸上却满是汗水。
“二哥哥,你怎么了?”她忙跑上去,“你生病了吗?我去叫太医。小喜子——小喜子——”
扯着嗓子喊了许久,也未见人应答,皎皎心中奇怪,担忧地看了眼冷到哆嗦的纪昀,转身便欲亲自去叫太医来,转身的瞬间手被拉住。
“二哥哥,你醒啦!你怎么生病了?小喜子他们怎么也不在?”
“我……没事,不用……叫太医,你回长信……宫去,哥哥今日没法陪你玩。”一句话他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绝了呼吸。
皎皎慌乱不已,话语连同泪珠滚落,“你都冷成这样了,不看大夫会死的。”
纪昀强打起精神:“皎皎乖,哥哥没事,明天就好了。今儿中元,你赶紧回长信宫去。”
“我不要!”
纪昀急得直不行,奈何阴气寖髓入骨,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二哥哥。”
皎皎叫了一声,见他又在喊冷,便爬上凉塌,在他身侧躺下,伸出小短手将他抱住,极致的阴寒穿过衣袍传过来,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却是不放手,哆哆嗦嗦道:“抱抱就不冷了。”
临华殿外,碧芙往里望了眼又很快缩回去,急急道:“怎么办?公主进去了!”
小春子又慌又怕:“你们怎么不拉着公主,今儿可是中元!”
黄桃哆哆嗦嗦:“我我我们快走吧,有人在对着我的脖子吹气。”
小春子面色瞬间惨白,硬着头皮道:“瞎说什么,现在可是大白天。”
三人犹豫半晌,仍是没有勇气踏入临华殿,只得退到一条宫巷外守着,期待皎皎自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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