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吃到几口宫廷菜饭的众人百官及其家眷赶忙起身,站立好后又摆袍跪下,齐齐高呼拜道:“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抱着美人远去帝王每每听到,嘴角都会勾起一抹讽笑。
都道君王千岁万岁,然自古天下又有哪个帝王活过百岁的?自欺欺人罢了。
与前殿灯火通明形成对比的轻云宫中,换上一袭大红衣裳的赵茵站在寂静的庭院中,冷漠的望着龙吟殿的方向。
“娘娘,夜深了,您歇息吧!”
赵茵冷眸未动,只抬手没入夜色,声音平缓地问道:“婉心,你知道爱慕一人,可以为他做到哪种地步吗?”
婉心摇头:“娘娘,奴婢还没有爱慕的男子,所有不知。”
赵茵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落下泪滴来。
年少时,她爱上一人,为他满手鲜血甘愿被囚在金丝笼中。她爱得满手鲜血卑微直极,可她的爱,人家不要啊!
“爱啊,能让本宫心生疲惫,想要解脱,却又舍不得。”所以啊,眼下剩余的路,地狱黄泉,她都认了。
她…已无路可退。
此刻的赵茵,一袭红衣站在夜色里,笑容狰狞,像极了躲着黑夜里蓄势待发,给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婉心急忙微垂着头,掩盖住眼底的害怕。
……
这个年过得漫长又飞快。
年后,冰封北境万里的霜雪也逐渐开始融化,而羌人也得了大启粮草短缺的消息,几次三番妄想偷袭,但一次也未成功。而羌人的邻土金国,也对大启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才刚开春,国库中余粮不多,倒是南境多有存粮。皇上下旨命镇南将军整顿多余存粮,与国库的一起送往北境。然而国库的余粮年后不久就送到了,南境的却迟迟不见踪影。
军中的火头军们现在,连片菜叶子都舍不得丢,是恨不得一粒米能做出两个包子来。
看着灶房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小宝娘也焦得每顿都不敢多吃,就怕她吃完了,粮草还没运到饿到孩子们。
三娘也知此事严峻,她本想把家里银子全部拿出来去城中买些,可惜现在大启四处在收粮,北境更是缺粮缺得严重。城中仅有的两家米铺都是余粮空空,掌柜们也在为此事发愁。为此卫辞还特意传书信回了桃花镇,希望娘能在军中粮草尽时救急。
齐州,桃花镇。
接到儿子传信后,卫夫人便开始脚不沾地的到处卖粮。可现在才开春,城中和镇上的米铺的余粮也没剩下多少,远了又来不及。几日下来,才买到几车,倒是佃农们听到北境战士们要断粮了,有些儿子还在战场的,自发扛了家里余粮来。
卫夫人本要整价给银子的,那佃农却拒绝道:“夫人,俺们是麻烦您送去的,哪还好意思收您的银子啊。老汉我两个儿崽都去了北境当兵了,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人,吃不完的。”
虽是这么说,其实佃农们每年交了庄上规定的粮食后,各家都没剩多少的。
另外一家佃农也道:“夫人,您快凑齐了赶忙运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吃不了多少,可别苦了边关那些孩子们啊!那些孩子都不容易啊!”
反正齐州山清水秀的,就算没有粮食吃,去山里挖点野菜也能裹腹。不像北境,黄沙遍野的,一望无际都是尘土,连鸟都没几只飞过,更别提野菜了。将士以命守疆土给他们太平日子,怎么还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战呢?
做人,得有良知。
仗义每多是贫贱,比之那些只会自扫门前雪的人,不知仗义了多少倍。
卫夫人提着裙摆站上最高的台阶上,望着穿着补丁旧衣却扛着米粮赶来的一个个百姓,高深道:“诸位,我卫孟氏今日代表边关将士们在此多谢各位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今日帮忙的人,我会让人给你们登记在册。从今年起,你们中凡在我卫家庄上佃租农田的佃户,三年之内,租子减免两成。不在我卫家庄上的,若遇到难事,尽可来找卫家相帮。”
卫家租子本就比别家富户少手一成,现在又减免了两成,以后他们就能得起成的粮食了。这得是多大的恩惠啊!佃农们纷纷感激不已。
自卫夫人的话被传开后,更多的佃农都送了粮食来。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减免那两成租子,卫夫人说到做到,凡送来粮食的卫家名下的佃农,都可三年内免租两成。
一时间,许多百姓佃农都自发捐出家中多余的粮食。
粮食凑满十来车后,由卫管家和其长子日夜兼程的送去。
北境,西南风镇守地。
战鼓响起,羌国公主拓跋影带主军攻来,众少将带兵御敌。一夜交战,两方死伤无数,直至天明,大战才稍作停息。
主帐里,镇北王面色阴沉地望着部署图,高声道:“派人再去,本王倒要看看,张敬崖这个老匹夫派压粮的人是不是爬着来的。”
“义父,已经派去了。”
“再派,让人带话给那群鳖孙,半个月之内再到不了,老子亲自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镇北王现在,是真的知道恨不得砍了那老匹夫。军粮迟迟未到,军中将士已连续几日只能进食稀粥。若非黄沙村周遭百姓送来的那点粮草撑着,昨夜和羌国主力那一战,将士们怕是连刀都没力气拿了。
关乎社稷,关乎国破家亡,张敬崖那老匹夫竟还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的得失,真是妄为大启将军。
黄沙村。
三娘家倒还好,因她和轩轩以往不怎么爱吃番薯,家里剩下的番薯倒堆积得还有些多。给了小宝和翠妞家送了些后,母子俩这几日都是煮番薯吃。
三娘进到屋里,见轩轩在藏东西。走进一看,竟是两半截煮好的番薯,顿时好笑的问:“轩轩,你藏番薯做什么吗?怕饿肚子啊!放心吧,娘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被娘发现了,轩轩急忙摇头,小声道:“娘,轩轩是想把番薯留给爹和上官伯伯他们吃。爹他们打坏人,要吃饭饭的。”
他虽小,但也听懂了,爹他们现在正在饿肚子呢!
“好孩子。”三娘轻叹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广厦倾下安有完卵?连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大启还有那么多人不明白的糊涂虫呢!北境千万将士面对的,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比野兽更加凶猛野心残暴的羌人和金。大战面前,自断己方粮草,也只有心思狭隘的人做得出来了。
“娘,为什么皇上的饭饭还没运到啊?”
听到孩子这么问,三娘神色微沉。
为什么?因为朝堂党派之分,因为天下并不是个个将军都如镇北王替天子忧国忧民,因为那些人都只忙住拽紧手头的权利,多么可笑的为什么啊!
“轩轩,你记住了,你爹和上官伯伯他们之所以在战场上饿肚子,是因为这天下小人太多。你听好了,日后宁为君子不做小人,纵是庸才也无愧于心,这是生而为人的良知。什么都可以丢掉舍弃,唯有良知不行。”
若连良知都没有了,谈何为人?与畜牲又有何区别?
“娘,轩轩记住了。以后当大英雄,打坏人,打小人。”小家伙低头,小脸认真且严肃。
三娘不知道,因她这一番教导,小家伙从小一直铭记于心。
多年后的北境边疆,出了一位嫉恶如仇,嘴毒专怼伪君子白莲花真小人的大将军,还怼人不分男女,还怼得差点把自家小媳妇气跑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