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郎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头上戴着斗笠,别人也就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倒方便他来回打量了。
齐怀明不喜欢三郎没有藏着掖着,脸上表现得很明显。
见到他四处张望,没有半点规矩,更是不高兴。
人一旦讨厌谁,即便那人是个天仙,在他眼里怕也跟癞蛤蟆差不多。
所以三郎这行为其实算不上多出格,齐怀明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路无话,到了现场。
人还躺在原地没有被收殓,只用一块白布盖了起来。
旁边设置了围挡,也有人守着。
齐熵到的时候,周围还有不少村民窃窃私语。
“尸体有人来认领吗?”齐熵问县尉。
“还没有。死者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很寻常的农家人打扮,他的脑袋被敲碎,大家也看不出那张脸的模样,在村里的人家基本上都过来看了,但没有认出此人是谁的。”县尉虽只是过来保护齐熵安危的,但对案情还是知道一点的。
周围的人看到官差跟在一个胖丫头身后走了过来,视线都好奇的落在了齐熵身上。
“她是谁啊?是过来认人的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像。你没看见那大人对胖丫头恭敬的样子吗?说不定是来查案子的。”
“不会吧,一个半大姑娘,能懂什么查案啊?再说了,那人的脸上都被砸烂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觉得不忍直视,那小丫头能看得下去?”
几人凑在一起正说着,就见死者身上盖着的白布被蹲下的齐熵掀了起来。
不放心跟过来的齐怀明见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都有些生理不适,但齐熵却面不改色的查看了好一会。
就连三郎,居然也没表现出异样来,只不过他扫了一眼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了别处。
齐怀明看着齐熵那副平淡如水的样子,想着她是看过多少尸体,才能如此面不改色?
心中不由更加心疼齐熵起来。
对于自己失忆忘了自己的女儿更是自责不已。
就连这孩子是谁生出来的,也不想去查了。
周围的人看到齐熵在见到那具尸体之后,脸上居然一点异样都没有,不由咋舌不已。
“这,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如此生猛?”
“你方才不还说人家是来认尸体的吗?看尸体是真,但这认尸体,我看未必了。”
旁边的人不说话了。
就这胆识,怎么也不可能是寻常小姑娘。
齐熵将尸体大致查看了一下之后便盖上了白布,问旁边守着的衙差道:“仵作呢?验过了吗?”
“验过了,正跟验尸官在找里正说话。”衙差回话道。
都是从县衙里出来的,自然是认识齐熵的,也知道她确实有几分本事,言语间虽算不上多恭敬,但也没有怠慢。
“还不快把人叫过来。”县尉道。
衙差忙去喊人。
不过一会,里正和仵作还有验尸官就过来了。
里正似乎认识齐熵,见到她时微微愣了一下,但也没多想。
“大人。”
“尸体的情况都说说吧。”县尉道。
里正就看向验尸官,那验尸官却是看向了仵作。
仵作正是王行人,之前在麻山村碧水湖边验过尸的那位。
“回大人的话,死者死亡时间为昨日子时到丑时之间,死因乃太阳穴处的重击。死者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手上有厚茧,此外便无其他明显特征。”那王行人朝着县尉垂眸回话。
县尉听完看向齐熵,等着她说话。
“太阳穴?也就是说死者脸上是在死后才被人砸烂的?”齐熵问。
王行人没想到会是这位看起来有些白胖的小姑娘在问话,心里虽有些奇怪,但面上却不显,从善如流地转向齐熵回话。
“据在下看来,是的。”
“你们来的时候,这周围有留下什么东西吗?”齐熵看向里正。
“没,没有。发现他的时候,周围便什么都没有,只看到这人躺在这里。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喝多了酒醉倒在这里,谁知过来查看的时候就发现.....”里正有些说不出口。
想起那人脸上的惨状,胸口还有些不适。
“先让大家回去吧,不要围在这里了。尸体还劳烦县尉这边帮忙抬走看看放在哪里,仵作留在这里。”齐熵吩咐道。
有里正出面,那些人即便还想看热闹,也不得不离开。
而尸体也被人安排着准备抬走。
只不过这抬到哪里却成了个问题。
没有人愿意把一个死于非命的人往自己家里抬。
“要不,就抬到我们村尾那间空置的屋子吧。”里正道。
县尉还想说什么,齐熵却已经摆手让里正去安排。
尸体被抬走之前,齐熵让仵作在旁边按照尸体的姿势用找来的石灰画了个大致的形状。
围挡没撤走,县尉留了两个衙差在这里继续看守,看着齐熵想进林子,忙跟了上去。
见到齐怀明就在旁边,还不忘冲着齐怀明示好。
齐怀明想从县尉这里探听一点齐熵的消息,所以对着县尉也就没了昨日的冷脸。
“三丫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们县太爷怎会如此没有分寸,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查这些的?”
县尉想抹掉昨天自己在齐怀明心里的印象,又知道齐熵是他女儿,此时自然要捡着好听的说。
便将县太爷怎么器重齐熵,齐熵又怎么帮着县衙里破了大案,帮了县太爷很多忙,简直就是造福百姓的小神仙。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
齐怀明即便明知他说得有些夸张,但还是觉得挺高兴。
脸上表情也挺骄傲。
就是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要面对那些大男人看了都会腿软的东西,难免又有点心疼。
二人在后面小声说着话,不想齐熵听见,脚步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那验尸官原本是跟着齐熵的,但见县尉落下了,便想着等一等。
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他常年跟着查案,对于推理和察言观色自然也有些经验,从县尉的话里就咂摸出点味道来。
也跟在了这两人身侧,时不时还小声附和两句。
倒让齐熵和那王行人走到了前头。
而三郎早就不见了踪影。
齐熵在林子里查看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林子平日里虽然来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人过来的。
齐熵越走越深,发现这里面的树长得是真高大,大多都是那种两人合抱才能圈住的大树。
“姑娘,里头怕是不好再去了。”王行人见她还要往里走,便出声提醒道。
齐熵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王行人,“王行人觉得死者的第一案发现场是哪里?”
人不可能是直接死在这林子里的。
虽然这地方是片林子,但附近还有人家住着,死者被害时,总不可能一点动静都不发出。
深夜的时候,大家虽然都睡下了,但万籁俱寂,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特别是老人觉轻,被人听到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凶手稍微聪明一点,就知道不能在这里杀人。
但若第一案发现场不是这里,那又会是哪里呢?
而且这附近没有凶器。
“这个,不好判断。”王行人斟酌一番后道。
这就是同意她的话了,齐熵勾了下唇,她就知道这王行人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只有那三分本事。
“确实不好判断,但第一案发现场肯定不是这片林子。”
这里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把一个大男人扔到这里来,动静很大,需要的力气也不少,不可能是一个妇人或是孩子能办到的。
而即便是个成年男子,若是路途远了,容易被发现不说,也会很费力气。
即便村里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人,但齐熵推断,杀手定然是在村子里。
“走吧,去村里瞧瞧。”
说着一行人就往村里去。
里正此时已经把尸体安排好了,见到齐熵几人过来,便上前来问他们要怎么安排。
齐熵看着里正问:“里正,这凤鸣村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的?”
里正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没有,凤鸣村有些偏僻,而且去镇上也远,就连外面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到这里来,更不用说什么陌生人了。”
“也就是说这村子最近这些时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生面孔了?”
里正正要摇头,却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对了,有个.....”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个妇人跑过来,将里正的袖子给拽住了,“里正您快去看看吧,大远媳妇昏过去了,她婆婆不肯给请大夫,正在家里闹呢。”
里正皱眉,他这里正有事呢,这大远家里又是闹什么?
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转身准备说两句抱歉的话就往大远家去。
齐熵直接挥了挥手道:“我们跟您一起过去吧。”
说着不给里正拒绝的机会,就让那妇人带路。
妇人愣了一下,见里正好像没有拒绝,有些懵的带着人往大远家去。
大远家离着那林子不算很远,所以一行人也没走多一会就到了。
石头砌成的矮墙,还没到近前,院子里的情况一览无遗。
十来个妇人站在院子里,几个人拽着一个个头不高,但看起来很厉害的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另外几个人则拽着一个身形很瘦,脸上颧骨吐出,面相看着给人不大舒服的老妇人。
两人被人拉着,嘴里也还没消停。
“你个老娘们儿,我看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儿媳妇,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跟你有个毛的关系,用你在这里充烂好人?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生儿子没屁眼的,活该你儿子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等你到了下面,见到王家的列祖列宗,我看你怎么交代?就你这样的人,死了也该扔进乱葬岗,尸体就去喂那些蛆虫!”
“你个狗娘养的骚婆娘,居然敢这么咒我儿子,老娘废了你!”那看着厉害些的妇人突然就挣开了拽着她的那些人,朝着那瘦些的妇人而去。
脸上那狠戾的表情,说她是去杀人的,怕是都无人会怀疑。
过来说和的几个妇人又手忙脚乱的将二人分开。
里正看着这乱七八糟的,脸上黑如锅底,甚至都不敢看身侧的几个人。
进了院子之后,大吼一声,“吵什么?闹什么?再吵再闹,一个个就都给我送到官府去,等你们挨了板子就都老实了!”
果然,一说要进县衙,就都安静了。
里正板着脸,看了看两名妇人,真是觉得心累。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孩子在这里看着呢,就这么不顾脸面的打了起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到底怎么回事?”里正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震慑力。
双方便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没让两个妇人说,而是旁边说和的人说的。
里正听完,看向瘦的妇人,“我知道你家里有些困难,但儿媳生病了怎么能为了省那点钱不去给瞧病?万一弄出个好歹来,等大远回来,你拿什么跟他交代?”
“再说了,你们家大远不是托人带了口信回来,说是过几日就会到家了吗?这回到家里,媳妇生病下不了床算怎么回事?”
里正说完不顾那瘦些的妇人情愿不情愿,就让那个通知她的妇人去请大夫。
凤鸣村是没有郎中的,所以叫大夫就只能去镇上请。
等人回来怕是少说得两个时辰之后了。
齐熵就看了一眼王行人。
“齐姑娘,您也知道我这手艺只在死人身上看过,活人可是没有过的。”
齐熵才不信他的鬼话。
笑眯眯看着他,也不说话。
王行人无奈,只好上前跟里正说自己会一点岐黄之术,可以帮忙看一下。
里正闻言也顾不上他是个仵作了,忙将人请到屋子把脉。
齐熵也跟了进去。
她进去,齐怀明却是不好进去的,只好在院子里等着。
屋内除了王行人和齐熵以外,还有两个妇人。
“大夫,她怎么样了?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啊,怎么突然就晕倒了?”两位妇人见王行人把完脉,忙问道。
王行人却是隐晦的看了一眼齐熵,之后便对着二人道:“她不过是有些气血不足,身体虚弱,以至于突然晕倒的。没什么大碍,那去镇上请大夫的,也不用去了。这病也不用吃药,家里备点糖,再偶尔吃点猪血什么的就好了。”
那两名妇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女子大多都会有点贫血的毛病,她们知道是因为这个,便松了口气,忙出去跟大伙说一声,又把去镇上请大夫的人给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