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不知道是谁将那碗汤送过去的,但厨房送菜的人就那几个,给哪一桌上菜都是规定好了的,一个桌子两个丫鬟轮着来,你说你不知道,那不如我这就去把那两个丫鬟叫进来?”齐熵看着她缓缓道。
“不,不用了,我想起来了,是,是小秋,对,没错,是小秋端过来给我的!”丫鬟突然又道。
“小秋端给你,然后你直接放在了杨老爷的面前?那杨老爷是什么时候喝得汤呢?”
那丫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就这么一个问题居然还想了好一会才支吾道:“是,是过了半柱香之后喝的。”
“半柱香?现在天气虽有些热起来了,但还不至于到了盛夏,这汤放半柱香的时间,岂不是一早就凉了?况且我记得你是在酉时二刻的时候因杨老爷喝多了吐在你身上,这才不得已下去换衣服的。若按照你这个说法,那个时候杨老爷都还未喝下菌汤,你就已经离开了?”
“没有没有,老爷喝完之后约莫一刻钟之后,我才离开的。”她急忙摆手解释,随后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又道:“刚才应该是我记错了,那汤是老爷没过一会就喝了的。”
齐熵对于她来回变化的证词也不在意,转而换了个问题道:“我听说,你们家老爷的酒量不错,平时跟人喝酒,一斤是没问题的。偶尔高兴的时候,喝个一斤半也都是小意思?”
“老爷的酒量确实不错,就连许老爷也喝不过我们家老爷。”
丫鬟口中的许老爷,正是这县城有千杯不醉之称的一位地主老爷。
杨老爷也是个喜欢喝酒的,所以两个人经常会约在一起去酒楼喝两杯。
一个连千杯不醉的人都能喝过的人,又怎么会没喝多少就开始吐呢?
显然当时那位杨老爷喝完那碗汤之后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只不过当时因为喝了酒,又吃了不少东西,只是一点呕吐,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
而根据管家所说,后来杨老爷半夜的时候又有些腹泻。
平日里杨老爷的肠胃就不大好,当时腹泻过后,睡了一觉就没什么大事了,所以也就没有当下去请大夫。
而到了第二天,即便杨老爷精神有些萎靡,不止府里的人,就连杨老爷自己,也只当是因为前一天宴会吃的有些积食,都没怎么在意。
可谁也没想到,不过两日,杨老爷就躺在床上没了声息。
齐熵刚才已经分析了一番杀人动机,现在杨老爷的死因也出来了。
但是凶手是怎么样谋害杨老爷,谋害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在场的人却还是一头雾水。
齐熵让那个丫鬟退了下去,之后又带了个人上来。
“这个人,大家应该都认识。”齐熵道。
杨家人当然认识,这人是跟在杨老爷身边的老人了。
听说是杨老爷的乳娘,在他的亲娘死后,这乳娘就跟他亲娘差不多了。
所以府里的人都很敬重这个人。
只不过这人不是已经荣养了吗?怎么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荣养的宅子就在城郊,距离杨府并不远,但这位嬷嬷年纪大了,知道老爷去世之后的消息又因为伤心过度,一下子就病倒了。
现如今却站在了大堂里。
而她脸上,却已经看不出半分当日的伤心模样来。
反而是身上穿的衣裳,枣红色带着缠枝纹,绣工精致,面料柔软舒适。
老爷死了,虽说作为老爷的嬷嬷,她并不用守孝这一说。
可到底老爷是主子,她是仆从,老爷的头七还没过,这要来杨府,自然该穿得朴素些才是。
即便老爷生前再怎么器重爱戴她,也不该这么不懂礼仪规矩吧?
众人心里嘀咕,面上疑惑。
现在杨老爷没了,大家对她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恭恭敬敬的。
况且这位嬷嬷以前就有些仗势欺人,把府里这些个姨娘都不放在眼里。
大家早就对她心有怨言。
此时自然更不会做出一副善意的模样来。
这位嬷嬷似乎也不在意,模样还挺倨傲,站在屋子中央,直接看着齐熵道:“老身来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是被县衙的人请过来的,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在杨老爷死后跟衙门里的人对抗。
“嬷嬷应该还认识这个吧?”齐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个菌子,此时突然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那菌子被用手帕包着,还是个新鲜的。
只不过放在衣服里的时间长了,有些脱水,已经不大好看了。
那嬷嬷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这不就是菌子吗?有何不认识的。”
“没错,这就是个菌子,不过这屋里认识的人却不多。更不用说知道这个菌子有毒还是无毒了。”齐熵道。
“那跟老身有何关系?”
“这菌子,当日是您让人送上门的吧。”齐熵将菌子交给身后的三郎,重新拢着双手道。
那嬷嬷脸上僵了一下,很快恢复神色,“是我让人送的没错。每年这个时节,我们家老爷都会举办春笋宴,这宴会上若只有笋子未免单调,所以每年老爷都会踅摸些特备的东西跟笋宴一起食用。今年老身恰好机缘巧合得了些菌子,便找人给老爷送过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嬷嬷看着齐熵,沟壑纵横的脸,看着有点凶。
“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想请您说一说,这菌子是谁送给您的?毕竟,杨老爷就死在这菌子上,若不是有心人故意把这菌子送给您,那杨老爷说不定也不会死了不是。”齐熵笑眯眯的,似乎相信了这位嬷嬷的说辞。
“那人不过是个走方的货郎,如今早已不在县城,老身上哪里去给你找人去?”
“货郎?一个货郎怎么会拎着这么多菌子来卖的?”杨家办笋宴可不是只请了一个两个客人的。
这要弄菌菇汤,最少得五六斤。
还得是新鲜的。
难不成那走方的货郎专门拎了个菌子的篮子,又恰好走到这位嬷嬷的门前去卖的吗?
这世上的巧合多了,那就成了刻意为之了。
齐熵目光紧紧看着那位嬷嬷,让那嬷嬷想要辩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这,这我怎么知道?!”她大声道。
声音越大,反而显得她人越心虚。
屋子里的人也都听出来了。
这里面分明就是有猫腻。
“嬷嬷,您是老爷的奶嬷嬷,老爷在世时又把您当做亲生母亲般敬重有加,您,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杨夫人满脸震惊,看着那位嬷嬷道。
“夫人,你可不要冤枉人!我什么时候忘恩负义了?老爷分明是你们这些人害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个狐狸精,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巴不得老爷早点死了,你们就好做打算。我告诉你们,就算老爷死了,那还有大少爷呢,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嬷嬷指着屋里的姨娘们,脸上表情有些恶毒和愤恨道。
杨远昭的母亲早就去世了,根本就不在这里面。
而杨夫人也不过是后来杨老爷的续弦,比起杨老爷小很多。
“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谋害老爷,现在还倒打一耙!到底是谁别想好过?”先前那位绿衣服姨娘率先站了起来怼回去道。
“都是你这个狐狸精,把老爷迷得五迷三道,还做出那样的事来,都是你,都是你们!你们也该跟老爷一起死才对!”
嬷嬷脸上突然变得恶毒起来,手差点就要抓上那位姨娘的脸。
幸亏被旁边的齐熵察觉,提前将那嬷嬷的手给拦下了。
“要吵架不如我给你们腾个地方?就县衙的监牢如何?那里现在空的很,又安静,再合适不过了。”齐熵道。
两人一听说去监牢,都闭了嘴,不再说话。
“既然嬷嬷不想说实话,那也没关系。现在杨老爷是因菌子而死,那提供菌子的你,自然也逃不了干系。”齐熵说完就要将人挥退。
谁知那嬷嬷一听这话就急了,什么叫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不过是提供了一篮子菌子,老爷的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菌子她甚至都没打开看过!
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那嬷嬷将齐熵的胳膊拽住,“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老身将老爷当做自己亲生儿子般对待的,若是知道有人要谋害老爷,老身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给老爷讨回公道的,怎么可能存心谋害他!”
嬷嬷拉着齐熵辩解,不肯离开。
“我也觉得您既然是杨老爷的奶嬷嬷,而杨老爷又把您当做亲生母亲一般敬重,那您怎么着也不可能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只不过吧,现在这证据摆在这里,那菌子您自己也说了,就是您送来的。如果没有这菌子,那杨老爷说不定就不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了。现在因为这菌子,杨老爷不仅没了,还没的这么突然,那您说,这嫌疑不在您身上在谁的身上?”齐熵看着她摊了摊手,表示她也很无奈。
“这,这怎么会这样?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我就是个送菌子的而已。”这嬷嬷几十年就在后宅待着,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一听齐熵这样说,内心就有点被吓到了。
拉着齐熵更加不肯松开。
而齐熵听着她喃喃自语的话,又加了一把火,“您也是知道杨老爷跟州城那边那些权贵们的关系的,他们知道杨老爷如今死于非命,一早就派人到县衙打了招呼的,说是相关疑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人,我们这小小的县衙,自然是不敢不从的。”
那嬷嬷被吓得抓着齐熵的胳膊更用力了,脸色煞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转的很快。
齐熵就这样看着她,等待着。
而不等那位嬷嬷考虑好,屋内就有其他人站了出来道:“齐姑娘方才的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吧?老爷虽说与州城的人有些往来,但我们家老爷向来明辨是非,交往的朋友也多是读书人,他们懂律法,知礼仪,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有辱斯文?”
齐熵看了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姨娘。
但这人却是在十几个姨娘中,为数不多读过些书的一个。
“这话可不好说。做人都讲究个亲疏远近,这要是自己真心在意的人无端被人给谋害了,那可不就是生气难受,恨不得将所有相关人士全都缉拿归案,然后判个五马分尸才好。”
“即便读书人,那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齐熵淡笑着道。
那位嬷嬷一听五马分尸哪里还站得住,神情焦灼起来,拉着齐熵不等那位姨娘再说,就大喊道:“我说,我说,这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你别把我送到监牢去,别让我去见衙门里的大官人。”
齐熵扒拉了一下她的手,发现她力气真的挺大,自己居然扒拉不开。
忍着有点疼的感觉,笑了笑道:“你放心,如果你所说属实,我定然会让衙门这边向州城的大人物禀告并为您求情的。”
“只要您确实是无辜的,这事儿多半就不会牵连到您了。”
齐熵典型的给了个巴掌又给个甜枣。
先是吓一吓她,让她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并愿意将内情说出来,然后再好言哄着,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来。
偏偏这嬷嬷没念过书,脑子转的没那么快,前头又被齐熵吓到了,此时更是转不过弯来,听到齐熵说只要无辜,就会为她求情,可以不用受牵连,当即便要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齐姑娘,既然你和嬷嬷有话要说,不如我们先行回避?”杨夫人突然站起身道。
声音有些大,屋里的人都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
齐熵却像是并不意外一般,笑看着杨夫人道:“不必了,今天本就是为了将案情解释给所有相关人员听的。”
“让嬷嬷直接在这里说就好,也省的我到时候还得转述一遍。”
“对啊,夫人,正好大家都在,就让嬷嬷当着大家的面说呗。还是夫人你不想让我们听到?莫非嬷嬷说得话,会与你有什么相干?”绿衣服姨娘此时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夫人道。
杨夫人自然不可能将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讪笑着坐了回去,“怎么会,我只是担心这么多人看着,嬷嬷说起来会不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