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角门进去,路过档案室的时候,齐熵顺路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脚步一顿,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县衙里此时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不知哪里飞来的鸟叫。
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敲更的声音。
已经是三月下旬,天上挂着一弯弦月,幽冷的光落在地上,给这夜色增添了几分清雅。
齐熵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就见齐二郎有些狼狈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本册子,看的投入,甚至都没听到他们进去的声音。
齐熵走进,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抽走。
齐二郎眼睛突然落空,正看到精彩处,手里的东西却没了,急忙抬头,就要发火,却看见是齐熵那具有点庞大的身体站在那里。
嘴里那差点脱口而出的“优美中华话”就咽了回去。
“三丫,你怎么过来了?你们逛完夜市了吗?”三郎站起身道。
看了一眼窗外,猛然一惊,“哎呀,怎么都这么晚了!”
“行了,今天别看了,明天再说。”说着将册子仍回桌上,直接将灯烛吹灭了。
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进来一点光线。
齐二郎没办法,这才跟着齐熵一起,走了出去。
将档案室的门锁上。
三人到了各自的屋子门口,正要分开,齐熵突然道:“明日卯正,你跟我一起去跑圈吧。”
“跑圈?”齐二郎满脸疑惑地重复道。
齐熵也没解释,说完就带着三郎进了屋子。
他们三人住的这抱厦,只有一个洒扫的妇人,没有伺候的小丫鬟。
好在那妇人还知道给他们留着热水,三人也不至于没水洗漱。
........
东京城。
萧晖与齐怀昌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到了东京城。
马车上,齐怀昌看着东京城繁华的景象,眼花缭乱,心中惊叹不已。
街道宽敞平整,即便两辆马车并行,也不会拥挤。
时不时有香车宝马而过,甚至比起萧晖的这辆马车还要豪华很多。
街边的商铺林立,店内隐约窥见的一丝内景,更是让人咋舌。
即便路上的行人,也多一身绸缎,衣香鬓影,实在让人目不暇接。
年轻的男子多风流倜傥,而那年轻的女子,虽有幕篱遮面,却也有人略施薄粉在街上与那小贩来回杀价。
行至一处街市,他甚至看到有人牵着一头巨大的不知是牛还是何物的动物,那鼻子老长,还东来东西,站在那里,很是吓人。
“萧兄弟,那是何物?怎么看着如此吓人?”齐怀昌指着那头庞然大物问。
萧晖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失笑道:“那是大象,从大理那边来的,咱们这边可没有。”
“大象是什么?”齐怀昌看的书不多,又没出过远门,对于这些外来物,自然是不知道的。
“你别看它长得大,其实性格很温顺,跟老牛一样。它的鼻子还能喷水,很有意思。不过这大象最有价值的,还是它们的那一对象牙,能制成很漂亮的东西。”萧晖道。
“原来那象牙制品就是从此物身上得来的吗?”齐怀昌听到跟家里耕地的牛一样温顺,瞬间没有那么害怕了。
“嗯。不过因为这东西好看,就把人家的牙给拔了,这事儿也挺不地道。”萧晖撇了撇嘴道。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觉得那些商人和附庸风雅的所谓文人雅士们就为了一个赏玩的物件,去把人家身体一部分给弄下来,不止残忍,还冷血无情。
齐怀昌笑了笑,没说话。
这话萧晖说得,他可说不得。
万一被传出去,他一个小人物,在这个官员遍地走的东京城,说不得一不小心就小命呜呼了。
齐怀昌虽然书读得不多,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却很明白。
马车一路驶离朱雀大街,拐进了西街,在一栋宅子前停了下来。
“齐大哥,到了。”
萧晖率先下了马车。
齐怀昌跟着跳了下去。
门前的两尊大石狮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他眼里。
吓,这狮子看起来好威风!
再一抬头,匾额上“将军府”三个金色大字,气势凛凛。
齐怀昌看向旁边的题字。
“萧兄弟,啊,不对,萧将军,原来你是将军吗?这一路之上,我,草民,真是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匾额旁边的题字,虽说他初时没认出来,但当今的年号他还是知道的。
“齐大哥这么客气做什么?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都是虚名。走走走,小弟带你先进府安置歇息一番,我这就给齐大人那边写个帖子。齐大人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很高兴。”
齐怀昌点头,笑得有些勉强。
越临近东京城,他心中反而有种忐忑又不踏实的感觉。
那个失忆了的人真的会是他那个明明已经战死沙场的亲弟弟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要怎么办?
齐怀昌回到萧晖为他准备的屋子,洗漱一番之后,就坐在床上发呆起来。
另一边的萧晖,洗了个澡立马就生龙活虎,又是精神奕奕的。
到书房,提笔给他口中的齐大人下帖子。
写好之后将帖子交给萧家专门送帖子的小厮,只等着齐大人那边回信了。
送信的小厮,拿了帖子,径直来到一处比起将军府的宅子还要气派的宅子前。
将帖子递给守门的侍卫。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侍卫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人,锦衣华服,气势不凡。
不等侍卫说什么,那人便一把将小厮拉住,急切道:“人现在何处?有几人一起来的?可曾有说何时过来?”
不等小厮回答,男子又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我亲自过去见一见吧。”
说着将侍卫手里的帖子拿了过来,便要跟小厮一起往将军府去。
但那小厮来送帖子可没有乘坐轿子或是牛车,而是自己跑过来的,这位老爷能行吗?
郡主府可是在朱雀大街上的,距离他们将军府还有些远呢。
“你这小厮,愣着做什么?怎么还不走?”男子见他不动,不由虎了脸道。
“齐驸马,您打算走路过去啊?”小厮道。
“怎么,不行吗?”
“那倒也没有,就是您如果着急的话,不如坐马车还更快一些。”小厮道。
东京城内有专门的马车道,若是乘坐马车,确实要比脚程更快。
这位齐驸马不过考虑了两秒,就点头答应了。
门口的侍卫忙去里面叫车夫驾马车出来。
郡主府的马车是两匹马拉的,比起一般的马车还要更快一些。
况且这马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跑起来平稳不说,速度还快。
那小厮也跟着享福一回,坐在了马车车板上,跟车夫一起,享受郡主府马车的快乐。
到了将军府,这位齐驸马被小厮领着进了前厅大堂。
管家此时得了消息,已经小跑着过来了。
“齐大人,小的不知您上门,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齐驸马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你去与萧将军知会一声,就说我闲来无事过来与他手谈一局,问他可曾得闲。”
管家微微一愣,他们家将军那是从来不会下棋的人。
什么时候会跟这位驸马爷下棋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是驸马来了,他自然是要去通禀的。
萧将军此时正处理公务,管家进来的时候,他正看着手里的下面递上来的折子一个头两个大。
“老爷,驸马爷来了。”
“哪个驸马爷?”萧晖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帝一共生了三个女儿,都已经成亲了。
不过那几个驸马,跟他向来没什么往来,不可能平白无故会上门。
“郡主府的齐驸马,说是来找您下棋的。”
萧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戳破,站起身走了出去,准备去见齐驸马。
前厅,那位齐驸马也没坐着,站在厅内一会看看墙上挂着的字画,一会看看案几上放着的花瓶。
目光有些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驸马,要下棋我们还是去书房吧。正好我这里今日来了位客人,也喜欢下棋,不如把他也一起叫上。”
说完让管家去请齐怀昌。
齐怀昌被管家请的时候还有些莫名。
他虽然会一些围棋,但并不精通,平日里更是很少以此为娱乐。
萧将军怎么会想着让他去下棋的?
心里嘀咕归嘀咕,齐怀昌还是整了整衣衫,跟着管家往书房去。
将军府一共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
他去的就是外书房,属于专门谈事的地方。
刚踏进书房,就看见有个一身华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
而萧晖则站在男子对面,两人正说话。
萧晖脸上带着笑,那男子似有些心不在焉,回复的有些敷衍。
齐怀昌不知这人身份。
但能对着萧晖一个将军,还这般态度的,想必身份也不一般。
齐怀昌走过去,正准备与二人施礼时,却见那人在萧晖站起身时,跟着转身过来。
齐怀昌拱手的动作就僵住了。
他微微张大嘴巴,双眸也睁大了,看着面前的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一时说不半句言语来。
“三,三弟!”
齐驸马听见他叫自己三弟,顿时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似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般。
“你,你真的是我大哥吗?”
齐怀昌这才想起先前萧晖说得他这三弟失了记忆的事情。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你跟我三弟确实长得很像。”
齐怀昌也没有逮着人就说是自己三弟,而是模棱两可道。
“就看刚才二位的反应,那还能有假?这不是亲兄弟,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旁边的萧晖笑着爽朗道。
两人都没说话,但看着对方却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好了,都坐下说话吧。齐大哥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去,齐驸马也不用担心没时间给你叙旧。”
有萧晖在一旁招呼,两人很快就热络起来。
齐怀昌说了很多齐驸马小时候的事情。
还说他原本的名字叫齐怀明,是老爷子给取得,希望他能明事理,懂道德,做个品性端方的人。
齐老爷子给自家的三个孩子取名都还是废了心思的,并不是随意取的。
从名字来看,不难看出对三人都带着期许。
只可惜,三人却并没有像老爷子期望的那样,成为能带给家族荣耀的人。
至于齐三郎,齐家人一直以为他已经去世,只觉得孩子福薄命薄,从未想过他会有如今的造化。
齐怀明听着齐怀德说了好一会他小时候的事情,但却总也没提起他女儿的事,不由问道:“大哥,那个孩子,可有跟你一起过来?”
齐怀明此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接受的很快。
改口也改的快。
“你说三丫啊。那孩子她....”齐怀昌不想打击这位刚刚认回来的弟弟,只好欺瞒道:“她年纪小,受不得颠簸,也不喜出远门,我便让她留在家中了。”
“等你这边得空了,再回去看看三丫就是。”
齐怀明见齐怀昌刚才停顿了一下的样子,面上有些悲伤道:“那孩子是不是因为我这么多年没找她,也没照看过她,所以不愿意来见我?”
“不是,你别多想,本来我跟着过来也就是来看看情况,等真的确定了,再让她过来,或是你回家去看她,也是一样的。”
齐怀昌甚至有种感觉,三丫那孩子,怕是不会主动来见三弟的。
到时候肯定还得三弟回去见她。
“对了,三弟,三丫那孩子,是你跟郡主生的吗?”齐怀昌问。
要不是的话,万一郡主不想让三弟认回三丫,那即便是三丫过来了,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这事儿要提前打听清楚才行。
“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不是的。”齐怀明摇头。
他对以前的事,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刚才齐怀昌说起那些小时候的事情,虽然能感觉到一股很亲切的气息,但记忆却总是像隔了一层纱布,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那,你现在跟郡主有孩子了吗?”齐怀昌又问。
齐怀明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抹失落,摇了摇头,“没有。”
齐怀昌见状却不由下意识高兴了一下,这样不就代表三丫是三弟唯一的孩子了吗?那即便那位郡主不喜欢三丫,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这情绪很快被他敛下,拍了拍齐怀明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许是缘分还没到,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