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沛辅政的事情虽然保密,但慢慢的许多大臣也都察觉出来,范仲淹更是多加留意。此时已经不止一两位官员私下对他说及乐安郡主批阅回复奏折之事。范仲淹更觉得此事不可小觑,决定要找机会提示官家,防微杜渐。
谁知范仲淹还在犹豫如何规劝赵祯,就有另一件事让范仲淹下定决心必须立刻解决此事了。
吕夷简是太师吕蒙正之侄,大理寺丞吕蒙亨之子,吕氏一族历来就是名门望族,当官者颇多。
吕夷简有一族亲,名曰吕纲,官拜刑部员外郎。可惜他知法犯法,自己掌管刑狱,却贪赃枉法,纵子行凶,犯下滔天罪行。被人揭发后不思悔改,在狱中多有狡辩,并且让族兄吕夷简等人为他想办法开脱。
叶沛知道此事后十分气愤,她知道大宋律法并不严苛,官员犯法至多流放外贬,从无死罪。可是叶沛觉得这等罪过滔天的人若是只判外放为官,岂非太过轻饶了?
“此种人中渣滓死有余辜,绝不可轻饶!”因此叶沛利用手中权利,直接将弹劾吕纲的奏折批复了。
可是叶沛没有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第二天,吕夷简就进宫向官家赵祯求对。
“陛下,刑部员外郎吕纲罪行滔天,实不可赦。可是太祖仁慈,设下不杀朝臣的祖训,就算是逆臣丁谓等人谋反,也只判了流放海南,永不归朝的刑判。吕纲为官多年,多有苦功,就算功过相抵,也不该判他个死刑呀!请官家明察。”
赵祯也惊讶道:“什么?吕纲判了死刑?”
聪明的吕夷简马上嗅觉出什么,立刻说道:“难道官家不知此事?”
赵祯立刻意识到,此事很可能是嫉恶如仇的叶沛所为,便立刻改口道:“自然是朕的想法!那吕纲身为刑部员外郎,知法犯法,罪无可赦,理应杀一儆百。”
吕夷简又道:“官家,如此量刑过重恐怕会惹来非议!”
“难道吕公是因为他是吕氏族人而要徇私枉法不成?”
“臣不敢!臣只求陛下公正对待。”
“好了,难道朕还没有权利处置一个罪臣了?此事你不要再说!”说着,赵祯一甩袍袖走了。
回到内宫,赵祯疾步去见叶沛。
此时叶沛毫不知情,仍然在福宁殿的书房里激情澎湃地批复奏折。
“沛儿,你可是擅自批复了刑部员外郎吕纲的案子?”赵祯一见到她便问。
叶沛放下手中的笔,不以为然地说:“是呀,我想六哥哥也不会反对杀一个死有余辜的人。”
赵祯脸色铁青地说:“沛儿,你太大胆了!人命之事怎能不与我商议?你可知宋朝建国以来,还从未杀过朝臣,若他成为第一个,那也要有充分的理由。
况且吕纲是吕氏族人,上到吕蒙正,下到吕夷简,都是朝廷重臣,吕家势力遍布朝野内外,怎么可能随意处置呢?”
叶沛也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来说道:“我猜六哥哥就会这样心慈手软。那吕纲身为刑律执掌官员,明知故犯,不但自己贪赃枉法,自己儿子打死人命,还故意隐瞒不报,想用钱财私下了事。
事主不同意还利用手中权力打击报复。对于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我可不想因为他是什么太师的侄子,宰相的哥哥就轻描淡写地放过。这样对于别人来讲太不公平了!”
赵祯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沛儿你太天真了!这样会惹来祸事的!”
“六哥哥你为何要怕那些朝臣?我认为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应该坚持!”
“算了,算了,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你看着吧!明日定然有一场风波!”赵祯与
叶沛闹得不欢而散。
叶沛认为赵祯太过仁慈,没有帝王的杀伐果决,晚膳也没有留在赵祯身边吃,自己赌气回了栖凤阁。
回到栖凤阁,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苗瑾禾规劝道:“郡主不该擅做主张批复奏折,这些前朝的事情咱们后宫不该干涉的呀!”
叶沛冷眼说道:“难道你也认为是我错了?对于一个监守自盗、作奸犯科的官员难道不该严惩吗?若是我做侠女,一刀先把这样的人杀了!”
林碧涵听了她们俩的对话凑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苗瑾禾道:“你就别瞎掺和了!”
林碧涵追问道:“郡主,到底怎么了?”
叶沛没好气地说:“你问她!”
苗瑾禾见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说:“郡主为官家辅政,没有通禀官家就私自做主杀了一名贪官。”
“贪官?那是该杀,郡主做得好!”林碧涵听后对叶沛大加称赞。
叶沛这才有点喜色,说道:“碧涵,你说我做得对吧?”
林碧涵一挑大拇指。
苗瑾禾更加无奈,“林碧涵,你就在这里纵容郡主胡闹,那人命岂能如此轻贱说杀就杀?”
林碧涵一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苗瑾禾又好言相劝道:“郡主,你也太大胆了些,你说你要做侠女将他杀了也便算了,可您如今毕竟不是一个侠女。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上的事情不可随意处置的。您看,这次是官家全力保着您,您还跟官家怄气,若不是官家,恐怕那些大臣早将您揪出来参奏了。”
林碧涵在一旁说:“咱们郡主帮助官家批复奏折,也是得了官家准许的呀,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官家准许了也是偷偷的,难道真的让朝臣都知道后宫干政?章献太后新亡,大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事情。”
叶沛听了苗瑾禾之言,也慢慢冷静下来。
苗瑾禾又劝道:“郡主,您别跟官家扭着干,还是跟官家去道个歉。以后咱也别私自回复奏折了,官家病已痊愈,若叫您去,您只帮着整理整理便是了,千万别再做些越俎代庖的事情了。”
叶沛抿着嘴说道:“好啦,好啦,知道啦。”叶沛心里虽然知道错了,却不想先低头,她简单用了几口饭食,便进了寝室不再出来。
再说赵祯,第二日的朝会上,果然一堆朝臣站出来参奏。
“官家,您此次对于吕纲的量刑过重,他实在罪不至死呀。”有人启奏道。
赵祯要紧牙关说道:“朕知道!但是吕纲身为刑律执掌官员,明知故犯,不但自己贪赃枉法,自己儿子打死人命,还故意隐瞒不报,想用银钱私下了事。咱们国朝有这样的蠹吏实在可耻,朕要清肃官场风气,先要从他下手。”
“陛下明鉴,太祖仁德,从不刑杀朝臣,又定下祖制,避免滥杀。若官家打破惯例,请给臣一个充分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朕就是要杀一儆百!”
另一位官员站出来说道:“大宋律法严明,本应按律处置。吕纲所犯罪责理应外贬,而非责杀,难道官家要学做那些残暴之君吗?”
“你敢如此说!”
台鉴里更有人上奏说:“官家量法有失,应给百官与天下一个交代……”
圆滑的吕夷简躲在人后没有多言,而是冷眼看着官家赵祯如坐针毡。
赵祯如芒在背无法解释,只得听着百官一个个的指责,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供出叶沛的事情,将所有过失都自己一力承担了。
等下了朝,宰相范仲淹单独留下来面见了官家赵祯
。
“官家,此次对于吕纲的处置,可是出于乐安郡主之手?”范仲淹质问道。
赵祯看了看范仲淹,本想撒谎,见范仲淹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便胆怯了。
赵祯承认道:“被范相公看出来了?”
范仲淹温言劝道:“官家,您已经亲自主政,不该再想着依靠其他人了,尤其是后宫之人,您必须要心存忌讳,防微杜渐。千万不能再出章献太后那样的事情了。”
赵祯也无奈地说:“此次确实是沛儿错了,她太急功近利了。但她为国为民的心是好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范仲淹盯着赵祯说道:“官家,能力越强,野心就越大。此次她可以背着官家杀一个贪官,下次就可以故意隐瞒提拔自己的心腹,时间长了事态会变得难以控制。”
赵祯心里反复掂量着范仲淹的话,良久才说:“朕知道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请陛下尽早收回主权。望陛下三思。”范仲淹退出了勤政殿。
赵祯抚着额头,一副痛苦的表情,他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叶沛。
吕纲的事沸沸扬扬地闹了半个月。最后,官家赵祯不得不做出让步。他重新下旨,改判吕纲外放道州,总算将此事告一段落。
叶沛在阁子里面壁了几日,也想通了。她又听说赵祯因为此事在朝堂上受了许多气,便诚心诚意来道歉。
见赵祯垂头丧气地下朝来,叶沛迎上去叫道:“六哥哥。”
赵祯见是叶沛,故意不理。
叶沛追上去说道:“六哥哥,我知道错了。因为我的莽撞让你受了许多气,我道歉。”
赵祯见叶沛一副无辜的表情,原本的责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你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再不可如此自作主张了,知不知道。”
叶沛挽着赵祯的胳膊,撒娇似的说:“沛儿知道了。”
“好了,此次我便原谅你了。走吧,去吃饭。”
见赵祯不再生自己的气,叶沛高兴地说:“我带了六哥哥最喜欢吃的蜜酥食,六哥哥尝尝。”
“好。”赵祯刮着叶沛的鼻子,又爱又气地说:“真拿你没有办法。”
叶沛耍赖地笑着。
赵祯无意间提到朝堂上有人说怕他成为残暴之君,他一边将一块马蹄酥放进嘴里,一边随意地说:“难道他们认为我会成为像嬴政那样的暴君?”
“难道他们只看到秦始皇‘焚书坑儒’吗?其实嬴政是一个有梦想,敢作为的皇帝。若不是他统一六国,结束战国时期诸侯割据的局面,华夏土地上还不知道要混战多少年,死多少无辜的人!
秦始皇扫灭六国,统一海内,开创帝制,统一文字、货币、车轨和度量衡,他立下不世之功,可真是千古一帝!”叶沛说起秦始皇的功绩,竟然表现出一副崇拜的表情。
赵祯从小受到大接受的全是儒家礼教,不似叶沛那般毫无束缚地阅读学习。他听了叶沛的言词大惊失色。
“沛儿怎么能如此毫无掩饰地赞扬一位暴君之行呢?这样的话千万不能让外人听见,这话与道家、儒家不符,于国学之风不容。儒家讲求‘仁义礼智信’,‘仁’排在第一位,要做一位圣君,首先要做一位仁君!”
“知道啦,六哥哥是我见过的最仁善的君主!”叶沛将一颗硕大的蜜酥枣儿塞在赵祯嘴里,笑着说。
叶沛心里虽有不服,却保留自己的意见逢迎赵祯。他们彼此都明白,其实他们两个人有许多性格上的不同,但是他们彼此相爱,愿意就此包容,愿意忍让,愿意求同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