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的两位小公子死了,大公子的仪式已毕,二公子的冥婚从三更开始。
翌日,夜,无星无月。
村长是这村中最权威的存在,即使现在被抓入牢狱,余威尤在。两个孙儿的仪式排面自然也要足足的。冥婚到场了大半个村的人,他们成群站着,在红烛光影下,看不清脸。
三更到,唢呐声响,吉时将至。
“新人到。”
左右各有两名壮汉搀了个“人”,身着吉服,滩软如泥,伴随着阵阵恶臭__他们已死了很久。
“礼“
侯叔扯着嗓子,想着等今晚的活儿完了,该好好回去睡个回笼觉,却不自觉地发出“咦”的一声,他惊觉失言,却发现此时丝毫无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和一样,陆续发出了啧啧惊叹声。
有花瓣飘落,翩然若雨,香风阵阵,不知来处。黑夜不辨颜色,只在红烛光影下,红如血。
有人不禁拿手去接,是桃花,花开正艳。如今三月,也确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侯叔也看呆了,而自己的老伴也刚刚接了一朵整的,揣入怀中。他也去接,明明平日里他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可鬼使神差地,他也接了一朵又一朵。
“侯叔,你,你。。。“
“鬼,鬼呀!”
惨叫声传来,先是一两声,而后又连成片,此起彼伏。
“怎么了?”侯叔正要说出所想,却说不出,看向方才接花的手,花仍在,手却干枯如柴,像那花的枝干,恐惧让他想要大喊,想要逃,可不仅说不出话,腿也不像是自己的了,他想低下头,也低不了,便只能用余光向下扫__他的双腿成为了枝干,牢牢抓入地里,手更干枯了,五枝细如枝,与花朵浑然一体。。。再瞧身边的村民,以及侯氏,不,他已经找不到他们了,他已身处一片桃花林。
他和他们还活着。
他和他们还活着吗?
有零星几个意识到危险,跑得快的,赶忙往屋舍里钻,但那些花瓣和花朵仿佛有灵性般,贴在他们的衣服上,头发上,跟着他们到各处。。
侯四跌跌撞撞进了屋,看刻自己的疯婆娘此刻还在摇着摇篮,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却不知那赔钱货早被他溺在了井里。他早就厌了他,生不出儿子还变得呆呆傻傻。他突然又不怕了,死到临到,有个婆娘陪着也好,黄泉路上不寂寞。
疯婆娘看着他,仿佛在看啥新奇玩意儿,她不时拍手,摇篮也不顾了,曲儿也不哼了,李四知道是为什么,他已经不能说话,也动不了,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你会和我一样的“他恶毒地想。
可他等了很久,面前的女人依然呆呆望着他,或者说,是望着一株桃树,然后她把手伸向他。。。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或者说他应该发出一声惨叫,毕竟是断指之痛,十指连心。可女人也不过只听到枝折的声音。现在眼前的这株桃树,没有手指,没有心。即使他可以感受到一切身为人的痛处,但再不会被当作人了。
他终于明白他将要的面对的是什么。
女人捧着刚摘的花,笑了,方才的断枝马上又开出一朵新的,娇艳欲滴。
“宝宝,这儿的花儿多好看,娘亲再摘几朵给你啊。”
。。。
夜已尽,朝日当空,阳光照在这桃花林,晨风微凉,落英缤纷。只是有些残破不堪的房屋被挤压变了形,桃树的枝丫从窗户及漏风的瓦片伸了出来,那样子又平添凡分诡异。
房前两道身影,一老一少。皆凝望着屋中痴语的女人。
少者容颜如皎,目中含怒,老者须发皆白,拱手弯腰而立。
“只有她吗?”
“回禀上仙,只有此人不沾此间因果,由此逃过了咒术惩罚。”
“他们不会只拐了这一个女人的。”
“正是如此。可那些受害的女子或走或逃,或已同这村中人同流合污,由此亦遭了报应。如今上仙此举,方能还此处一片清明啊。”
“清明?她早已疯颠不清明了!这般人心沦丧寡廉鲜耻的地方怎可存在至今,要你这土地何用!“,怀愫严声质问道,“一日我不来,他们就多一日逍遥快活吗?你要包庇他们到何时?“她挥手幻化出一把利剑,已动了杀心。
仙不可杀凡,乃天条铁律。违则天雷加身。她放出村道旁的桃树镇压下的冤灵,又以自身独创的咒术桃花引将冤灵附入桃花,有仇报仇。因果业障,皆是村民自己种下,只充当其中媒介,便算不得仙杀凡。然在证据确凿有仙人犯有重罪的情况下,加以处决便是天经地义。身为凡人乔青时的种种境遇,即使一时恢复仙身也觉恨意难平,杀心难抑。
“下月初三。“
那老者并不恐惧,“下月初三亥时,便是此处阴气最盛之时,此处被镇压的婴灵与其余鬼魂便会反噬这侯家祖庙,多则一月少则半月,这些人皆会身染恶疾暴病而亡。”他叹了口气,直起腰,负手而立,眼中多了一分释然,“上仙容禀,小老儿无能,仅能做到如此了。“
怀愫不语,踱步到一株桃树旁,那树花开极盛,是那个侯叔所化。
老者也跟随过去,只见前者掌中泛起蓝光,轻触在那树上,几息之后,桃花簌簌落下,又瞬间长出新芽。乔青神色了然,已敛去一身杀意。
怀愫用了搜魂术,此术对施术和受术双方损害极大,即使从前身在獬豸府办差,她也能不用就不用。但是如今她还是用在一个凡人身上,在她看来,如今在她如蝼蚁般的凡人,可以像呼吸一样轻易虐杀凡人乔青,其险恶完全突破其认知。
“有个游方道士让他们种桃树,是你?”
“正是。“
“村长杀孙,与你和何关系?“
“婴灵怨气强横,那附身石狮的魂魄正是村长让儿媳堕下的双胞女孩。“土地叹道,他那儿媳,也为了生那对孙儿难产而死了,冤孽啊。“
桃木辟邪不假,但若是以他的方法种,方位阴阳颠倒,自成阵法,非但不能镇魂,反而起聚魂滋养之效。若乔青不来,绝户村离绝户也就一两个月的事。
“原来如此,是怀愫着相了。”她转身,向着土地公行了礼。
“怀愫者,中正耿直者也,法力精纯,嫉恶如仇。”这是司法神的评语。
“桃花仙怀愫,貌姝丽而性偏激,不堪为良配。“这是姻缘神关睢的评价。
她本为一株普通桃花,不知何时受了哪位神仙点化,有了灵识,生了仙根,由此一时间便上了众多生灵“成仙必备补品“名单之一,她一路逃,一路修炼,一路躲避了各种植物动物人物,直到她躲不了,然后杀了它,那是一只伥鬼,化作一名少年,言笑晏晏,将已修成人形的桃花引向虎穴。
而后那伥鬼魂飞魄,那虎,身首分离。
原来除了躲,还可以这样做。
然后她就见到了逝水。
“这是我的虎,你应该庆幸,你只杀死了我的虎。”
“还有一个人,也杀死了,我杀死的。”彼时她也不太懂“杀“字的含义,只是学着面前的冷峻之人讲话,“你让虎出来吃人的?“
“不是人,伥鬼罢了。我没拴住,让它跑了。我会给受害的无辜者超度。“
“你没拴住虎,你也不对。“
“不错,我也受惩罚。那你在这儿好生呆着,看看我是个什么下场,如何?“
逝水没有骗她。道道天雷加身,好好一个逝水,变成了焦炭味的逝水。
于是她和他走了,来到天庭,成了怀愫,成了司法神逝水座下首徒,怀愫。
因着一场抓捕罪仙的意外__她被一股不明的法力打下了轮回台,成了乔青。
但无论作为怀愫也好,乔青也好,她都痛恨罪恶,正像农夫憎恶蝗虫一样。
“你的法力呢?“怀愫问道,很显然,倘他法力尚在,怎会用此等麻烦的方式惩罚恶人,又在恶人行凶时无能为力。
“此事要从。。。“
“慢着,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