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站在京城外的高空之上。
下一瞬，晋帝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二人隔空相对，都在注视着对方，但谁也没有说话。
一股股恢弘浩大的气息，在天地间回荡。
并没有主动向外碾压，却让整座京城，都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心头的巨大的压迫感。
良久，晋帝率先开口，“李长安，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言语间满是欣赏，“短短时日，竟修炼到如此境界，世所罕见。”
“不枉朕特意留下分身，在京城等你。”
李长安眸光骤然一凝，“你已经去了北境？”
晋帝负手而立，“不错，如今北境威胁极大，朕若不去，北境很可能会迅速被妖族二品妖尊攻破。”
“与你谈完之后，朕这具分身也会北上。”
他看向李长安，语气中流淌着恢弘大气，“你我初次见面，朕也不与你绕圈子。”
“朕虽一直在闭关，但也一直关注外界之事。”
“你李长安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圣道之种傍身，如今再看修为，更是远超朕之期待。”
“你我君臣二人，一统天下，创下万世不朽之基业，岂非一段传世佳话？”
晋帝直抒胸臆道，“人族孱弱，正是需要齐心协力之际。”
“朕所求者，便是要让人族在这天下，彻底占据天地正统，再不受外族侵扰。”
“李长安，你可愿随朕一起，为人族打下这千万里江山？”
李长安对晋帝的这番话颇为诧异，本以为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不到直接来了个礼贤下士。
虽然话语间依旧有目空一切的霸气，但态度却出乎意料的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或者虚与委蛇。
见李长安并未答话，晋帝继续道，“朕知这世间封赏对你无用。”
“但为显朕之诚意，朕重整朝堂，将四院一监彻底纳入朝廷之后，封你为一字并肩王。”
“朕为圣人皇帝，你为圣人王，共治天下，如何？”
饶是李长安见多识广，也被晋帝的气魄惊了一下。
好一个圣人皇帝，真敢想。
这么一个口称要镇压当世的帝王，还敢允诺自己一字并肩王，真是下了血本。
李长安笑了笑，“不如先请晋帝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晋帝注意到李长安的称呼，眸光一滞，随后点了点头，依旧保持平静，“但问无妨。”
李长安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当年我师父兵败山海城，幕后可是晋帝在操控？”
第一个问题，就直插肺管子。
当初山海城兵败，乃是白鹿书院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也是连三品大儒都讳莫如深的事情。
“不错，此事正是朕所为。”
本以为晋帝会说不是自己，但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
而且是如此坦坦荡荡。
就好像数以千万计的大晋子民身死，数百万晋国大军被斩，数名三品大儒陨落，都和他无关一样。
李长安面色微微变化，语气略显急促地问道，
“自从当年山海城兵败之后，北境数十座惨遭灭城，也和你有关？”
晋帝依然理所当然道，“不错。”
“李长安，我知你一直都在查此事，朕也不屑在此事上遮掩，所以今日便索性全部告知于你。”
“朕不知你父兄也被牵连其中，待将妖族击败，朕自会下一道罪己诏，以告慰亡魂。”
“朕只希望，你我君臣同心，将外敌尽数铲除，还人族一个朗朗乾坤。”
李长安牙关紧咬，“山海城兵败，有那么多人身死，为何你还要在这十几年间，又灭了三十六座城？”
“就为了修炼你的妖法？”
晋帝点头道，“原来皇后还将此事告诉了你，她是想借你之力，将我扳倒？”
“朕可告诉你，朕修炼的并非妖法，而是皇族历经三百年积累，才得到的惊世法门。”
“以气运蛟龙洗练妖族之气，最终成就煌煌帝威。”
“你可曾从朕身上感受到半点妖族气息？”
晋帝顿了顿，继续说道，
“朕从上一次顾卫道领兵北伐，就已经看出了大晋势弱的端倪。”
“若再继续那样下去，用不了百年，大晋就很有可能会被妖族彻底攻破！”
“所以朕才立志修炼此法，要为人族荡平一切敌！”
“为什么要山海兵败？”
晋帝看向李长安，身上的气势犹如长江大河一般霸道无双，
“因为那一战若再胜，只会让大晋陷入还会继续胜下去的妄想之中。”
“继续穷兵黩武，只会加速消耗大晋的寿命。”
“而且，那么多妖族进占北方诸城，也能让大晋百姓少牺牲一些。”
李长安被晋帝的理直气壮，气的热血上涌，“少牺牲？”
“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修炼妖法，你还说少牺牲？”
晋帝张开双手道，“要练成此法，必须要一亿零八百万残魂与气血。”
“妖族在其中占了三千六百万。”
“大晋子民占了七千二百万。”
李长安怒极而笑，“所以你认为，少杀了三千六百万，是为了大晋好！？”
晋帝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这些人，都是为了大晋能够绵延万世，而做出的牺牲，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牺牲？”李长安眼中满是讥讽之意，“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好一个牺牲。”
“那为什么牺牲的不是你？”
“蘸着别人的血吃着自己的馒头，结果只是说一句，必要和值得？”
“为什么牺牲的，都是普通百姓？”
晋帝看向李长安，“朕已经在尽可能控制了。”
“七千二百万，朕分了十几年，每年不到七百万。”
“而且送进边城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就算朕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这些人死了，对大晋没什么影响，反而还能多留些口粮，给边关的其他将士用。”
“李长安，你修炼到如今这个阶段，手底下的杀戮还少吗？”
“为何还有如此可笑的怜悯之心？”
“你应当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多死一些底层百姓无伤大雅，与其浪费粮食，不如多死一些，还能减轻大晋的负担。”
“这一切你难道看不透吗？”
“李长安，朕知你对百姓有一腔热忱。”
“待大敌平定，届时你自然可继续治理之路，将整个天下治理成一方盛世。”
李长安对晋帝的厚颜无耻，算是见识到了，“百姓在你眼里连人都不算？”
“不，当然算！”晋帝说道，仿佛气吞天下，“百姓当然是人。”
“晋国需要繁衍发展，百姓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的人头。”
“只要给他们一点活路，他们就心甘情愿卖命，让晋国收割的更多。”
“文士可以利用他们修炼文道，晋国也需要他们，来稳固气运蛟龙。”
“百姓，自然是宝贵的。”
“可是，李长安，你明明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为何还要作妇人状？”
“文道发展至今，不一直都是如此？”
说到这里，晋帝的目光中带着凛然。
李长安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冷笑都做不到，他的脸上流露出丝丝悲哀，
“自古朝代都是从底层开始，一层层搜刮，流向高层。”
“今天多交点粮食税，明天就会开始交土地税，再过段时间，连田里的秸秆都要交税。”
“百姓家里养了鸡鸭，养了猪，连杀了自己吃，也要交税。”
“等到百姓种田实在没有活路了，就开始吞并土地。”
“只不过有些地方做的隐晦些，口称土地是卖给了官府，官府的就是大家的，但实则到最后，还不是被贪官富商分了个精光？”
“等到百姓连土地都没有了，就开始忽悠百姓交养济税，说等到老了，可以进养济院，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接着就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带着慢性毒的食物。”
“这样，百姓生病了，医馆药馆就有银子赚，而且百姓死的也比较早，所谓的养济，自然也就不需要兑现。”
“……”
李长安看向晋帝，“你就不怕百姓反了？”
晋帝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朕没看错，你李长安是个聪明人，必然能看得清。”
“百姓敢反？他们当然敢！”
“朕巴不得他们反！”
“只有他们反了，朕就有机会多杀一批。”
“杀了一个亿，就多出来一个亿的口粮，分三千万给剩下活着的人，这样大晋又能维持十年。”
“李长安，你要知道，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避免。”
“只要人有贪念，想多往自己身上多捞一点，那么这样的搜刮就必然会越来越严重。”
“哪怕你我，已经可以凌驾世人之上，也无法让杜绝这样的情况。”
“我们要做的，就是适当调整一二，让这个局可以维持的更久一些。”
“大不了重新来过便是。”
李长安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是啊……”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百姓起义，看似推翻了一些朝代，但实则最后的胜利果实，都被世家大族攥取。”
“一次朝代更迭，死了一大批人，多余出来的资源，世家大族自己拿七成，剩下的三成再分给下面。”
“于是百姓依旧是百姓，但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开国前几十年，大多会出现盛世，是因为那时候搜刮的还没有那么彻底，百姓还有活路。”
“等到没了活路，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后，再有世家大族背后一撺掇，百姓起义了……”
“接着再继续一场轮回。”
“所以，晋帝，你认为大晋还能维持多久？”
晋帝沉思片刻后笑道，“每次大变局后，便有大机缘！”
“一旦平定天下，五族之地皆在我手，最起码可以维持五百年盛世！”
“之后呢？”李长安问。
“再开启一个轮回便是，可以换一个朝代，但背后操控的始终都是我们这样的人。”晋帝自然而然道。
李长安指了指天上，“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之外，还有天下？”
“你是说天外天？”晋帝看向苍穹，目光中透着一丝忌惮。
“很难。”他摇了摇头，
“而且，你也知道，无论如何，谁也逃不脱这个轮回。”
“在天外天寻找新的天下，只不过是继续开拓一个可供搜刮的地方而已。”
“若是解不开这个局，一切都只是在重复。”
“何必浪费这等精力？”
“这五族之地加在一起，足以供养千亿百姓。”
李长安言道，“有没有可能，每个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
“吃饱饭穿暖衣？那谁来干活？”
“自然是每个人都干活，只不过干的活计不一样，有的种田，有的养猪，有的纺织……”
“如果有人想要偷懒，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更高的修为，怎么办？平衡一旦打破，就会陷入难以避免的困局。”
“若是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力量，强行维持这个平衡呢？”
“……也许可以暂时做到吧，但我不愿意。”晋帝摇了摇头。
李长安问，“为何？”
“人人干活，人人吃饭，若是没有外敌刺激，最终只会陷入难以快速提升的困局。”晋帝说道，
“而搜刮之局，因为从上到下，每一层都会想尽办法搜刮，自然就会不断挥舞着鞭子，催促底下的人干活，国力也就能更快提升。”
“你所想要的世界，除非每个人都有极高觉悟，有我为人人之心，否则一旦有私心，将会不可避免地变味。”
“少数野心家，会开始想尽办法不干活，依然获得粮食，并且想尽可能多获得粮食，最后还不是依然会变成那个搜刮者？”
李长安再说道，“那时候，若其他所有人都反抗他呢？”
晋帝笑道，“我若是野心家，我才不会那么快冒出来。”
“我会耐心等待几年甚至几十年，慢慢发现和我一样的人，联合起来。”
“等到有一定的基础，也不着急动手。”
“我们会开始向其他人泼脏水，一次两次三次……几十上百次之后，所有人的心里都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中间再配合一两次真的，不需要我们动手，世人就自己乱了。”
“破坏其根基，就算我们不明面上起事，实际上我们也会占据主动，潜移默化中便可统治一切。”
李长安鼓了鼓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这种人，才是人间常态。”
“为了修炼，宁可放弃朝纲，被外人嘲笑将近二十年，隐忍到你这个份上，再有如此帝王之术，怪不得皇后斗不过你。”
“书院的两位夫子，也斗不过你。”
晋帝对此评价，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对李长安说的这几个人，颇为不屑，
“朕有气吞万古之心，岂会担心这几个人？”
“二品夫子如何？只手镇压；月神转世，亦不过囊中之物。”
“李长安，你可愿追随于朕，开启这万古流芳之盛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