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平波低云脚,风开霞举有仙山。浩渺一海之中,四旷无余,唯有海心拔起一峰,秀如仙芝,上插霄汉,直至目力难及绝顶处。流云冉冉,竟是尽从峰下而过。那峰顶不似寻常山势尖峭,而是乍然铺开,阔如一座小城,其上云蒸霞蔚,琼阁楼台,飞檐流水,奇花异木,点缀其间,一派仙家气度。就在芝峰最外围,竖起一座辉煌牌楼,玉砌金蟠,捧出字匾,题为:碧云天。
“碧云平波,子午通玄”,乃是炼气界东陆中齐名的两大仙门,各据造化钟毓之地。碧云天裴氏立族于此千百年,得“神京”美誉,自是仙威荡荡,不同于俗。寻常来者,若非炼气界中那些素有往来的名门大派,少不得要先往芝峰半山处的倚云岩,等候通报接引,才可一踏仙阶。若是擅闯,天下间能恃武力强过云光大阵者,实数寥寥。
大约也是依凭着守山大阵,门前守卫排值的多是些尚不足以登堂入室的年轻弟子,守卫的意味不浓,倒是叫他们往来通传讯息的用处更大些。这一日天光方曙,云海之上,正见金辉灿烂涂抹青霄、捧出红日。蓦然云掀浪簇,一道比初晓之日更为夺目的虹霞般剑光穿透叠叠云幕而来,铿锵一声,落在牌楼之前。
几名正在换值的年轻弟子吓了一跳,本在趁着换班这一刻的闲暇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很是有点没有形状,这一来登时皆没了声音。而随着耀目剑光一敛,显出来人身形,白衫高冠,冷面肃容,正是碧云天上下没个不晓得的西天云主剑清执。几个弟子素闻这位年少辈高的云主的冷性,只当被抓包抓了个正好,少不得一顿斥责处罚,顿时脸都白了,战战兢兢齐刷刷躬身施礼,各自参见。
只是剑清执连眼角余光都没往他们身上多瞥一眼,鼻子里“嗯”出一声算是答复,立刻快步疾行,衣履如云,眨眼间就往门内去了。几个弟子乍着胆子抻头瞧着他身影片刻不见,想来本以为吃定的处罚也是没了,这才侥幸松了口气,一个两个面面相觑一瞬,立刻又凑到一块八卦起来。这个道:“清执云主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难道外头有什么麻烦了?”
便有另一个嗤声回去:“小师叔祖那么厉害,怎么会有事,说不定是撞到了什么事惹得他老人家动了气!”
“可要是心情不好的话,怎么还……放过了咱们?值守期间交头接耳不是要罚去抄门规么……”
“呸啊!少说晦气话!”那愣愣出声的小弟子登时被几个师兄联手摁了脑袋,抱在白玉门柱上哀哀惨叫。只是叫声未尽,忽听排在最末的小姑娘弱弱开口:“那个……几位师兄……清执云主不是先前在龙山古月失踪了一个月……代宗主和大小姐吩咐下来,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回禀……么?”
“啊!”
另几人这才想起这一茬紧要,一齐惨叫一声,分出两人就往牌楼内跑。只是此时剑清执早去得踪影不见了,也不知是要往洗心流、或者月榭、还是先回去西天兑休息。当真是赶不上也烦恼受责,赶上了,也烦恼受责。
好在没等他们跑出多远,凭空落下一道灵光,解了窘局。拳大的光芒如花开合,传出一道声音:“西天云主回归一事大小姐已知,你们回去继续顾守门户吧。”
两名守门弟子一瞬微愣,但这一回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忙齐声道:“是。”随即便见那团光芒一转旋灭,散做了流萤。
凤池玉栏畔,倩影安立,美人如花,云端相见。丝丝缕缕的云雾缭绕在池畔桥边,掩映着亭台楼阁、仙花异卉。蓦然,云烟开处,影影绰绰走来一道人影,熟悉到不用等着看清楚,华衣女子便先开口招呼了一声:“小师叔!”
剑清执脚下一停,但在此遇见裴澹月也不算意外,点了点头:“大小姐。”又道,“你在等我?”
裴澹月支颔笑笑,又叹了口气:“小师叔,你在龙山之乱后没了音讯一月余,派出弟子也遍寻不见。如今好容易回来了,我难道还不能亲自来看看?你是将我想得有多凉薄,当真让人伤心!”
“我无此意。”
“是啦,一板一眼才是小师叔的为人!”裴澹月也是说笑,并不在意,摇摇头后,忽然一伸手,“手拿来。”
“嗯?”
裴澹月斜他一眼:“回来是回来了,可惜带了一身的伤。你是让我现在看看,还是要我押着去北天坎,找适容姨母亲自诊视一回?话可说在前面,去了北天坎,你今天还能不能再回西天兑,可就得看那边的师姐师妹师侄女们肯不肯手下留情的放人了!”
剑清执登时哑然,犹豫一下,还是乖乖的伸手出去,让裴澹月搭了腕探视伤情。裴澹月按了一回脉,神色顿时添上几分惊讶:“这……小师叔,你是被何人所伤?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又遭遇何事?这段……罢了,小师叔啊小师叔,我当真是有一串的话要问你,不过你身上带着伤,这也不是长谈的地方。你先回西天兑好生休养,我回头让人送药过去。左右人都回来了,急也不急这一时,待你休息好了,再谈其他。”
剑清执心领她的关切之意,点了点头:“我也有事要与你说……代宗主近来可能见客?”
“你要见叔父?”裴澹月一怔,“莫非也与你这遭经历有关?”
“关乎我不多,但关乎炼气界不少。”剑清执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开口,“未必就是大事,但也不好等闲待之。”
“好吧好吧,”裴澹月莞尔摆摆手,“既然是这么麻烦的事,就留到见了叔父再一起说吧。小师叔,你好好回去歇着,晚些时候再往洗心流一行。”
“有劳。”剑清执颔首,举步要走,忽又停下,迟疑道,“大小姐……”
裴澹月倚着桥栏笑眯眯看他,只是看着,却不开口追问他的后话。
剑清执反倒又顿了顿,才道:“这一个月中,玄门可有来找我?”
裴澹月仍带着笑意,随手摆弄手边一枝如意海棠:“小师叔,虽说爹爹云游无踪,但碧云天还有叔父和我在,即便是玄门,也不能凭他们任意指责些有的没的。小师叔为人处事,大家有目共睹,不容诋毁。更何况不久前玄门又递了消息过来,他们的风楼左阙主已经闯过鬼门关苏醒了,内中自然也再没你的干系,你且放心便是。”
“……玄曦无事便好。”剑清执心中倒不很在意玄曦对朱络那点莫名其妙的敌意,到底两家世代交好,如今玄曦性命无碍,总该是为他高兴。至于彼此间照会往来,自有裴澹月处理,也不必自己费心,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才迈了两步,却是裴澹月在后,忽又唤了声:“小师叔!”
剑清执驻下步,尚未回头,便听裴澹月扬声道:“小师叔,咱们几个打小一块长大,感情亲厚不比寻常。如今辰师兄不在了,朱……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援手时,切莫瞒我。我……如今还能守着的,也只有你了!”
剑清执却没想到裴澹月说出这般的一番话,他因顶了个年纪小辈分高的身份,即便与碧云天中的同门多也交往不深,最相熟的,无非打小一块长大的几人。但自从五年前血案之后,便连与裴澹月和君又寒间也拉了道隔膜出来,越发独来独往。如今忽一听她这番言语,心下一胀,只觉微酸,默站了片刻,到底没能回头,低低“嗯”了一声,快步远去了。
裴澹月仍是站在栏边,手捻棠花,望着他身影走远。直到望不见了,才垂目敛眉轻叹一声,也转身款款离去。
低云压野,北风横扫荒原之上,所到之处,旷无人烟,只有一阵阵时有时无的怪异气味,在风中扯得七零八落,又无可忽视的宣告着存在。
那股味道十分怪异,硬要说出来,大约是骨肉混着草泥等物付之一炬后的残烬味道,焦枯发涩,还带着些没烧尽的臭气,越发难闻。这偌大一片荒野,残雪片片,树木稀疏,连个遮挡也无,只能任着那股作呕气味□□西冲,四处飘扯荼毒。
只是虽说野地里没有屋舍人家,上风口的一处小土包上,却烁烁跳动着火光。一篝野火烧得正旺,哔哔剥剥作响声中,还夹杂着时断时续的说话声,被风声拉扯得听不甚清楚。
在这种鬼地方升起篝火露宿的,自然只有送走燕引后的裴小舟与宛童两人。虽说守了五日也不见火焚坑再有什么异动出现,可无所不在的火烬焦臭味、以及那个站在小土坡上望去,仿佛刻在大地上的伤痕一样的暗红色地面,仍是一个巨大的无形阴影,无时无刻不在□□着几人的精神。因此傍晚时分忽见灵鹤传书,两人甚至比燕引还要雀跃几分,忙不迭的催着他动身,自也免不了揣测一番到底要以何种手段,才能将此地涤荡一净,不留半分隐患。
不过两人到底年少,见识有限,胡乱猜了一气,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反倒是随着夜深,风旷野上风声呼啸,愈发见大,便是守在上风口,也免不了有阵阵焦臭味飘来。这股味道恶秽不堪,哪怕已经过了五天,仍使人难以忍受。
宛童皱着眉在丹囊里掏了掏,捏出一小把枯草根般的东西,洒进面前的火堆中。那把草根见火即燃,随之一缕缕带着青草涩香味的烟气飘了出来,这股香气浅浅微微,足可称之为清淡,却使得篝火周遭三四丈方圆内的气味都为之一清,将那股焦臭秽气涤荡一空。
裴小舟登时深吸了一口气,屁股又冲着火堆方向蹭了蹭,感慨道:“宛师妹,你这些百年艾简直是我的救命恩公,再生父母。要是没这些小玩意,要我守在这里,还不如活活打死我算了!”
宛童双手撑腮,盯着火堆上冒出的丝缕白烟,过了半晌才幽幽道:“刚才烧掉的,是最后一把了。这次能撑上三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裴小舟的表情顿时如遭雷击,张了两次嘴巴,才哀怨无比道:“再没有了?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宛师妹,你怎么没多带些在身上啊,哪怕带个十斤八斤的……”
宛童连白眼都懒得给他:“谁没事随身带着十斤八斤这个东西,我手头这点还是上次落在丹囊里的。”又叹了口气,“这遭出来游历当真吃亏,没找到几品好药材不说,到先折了好些东西进去。”
她感叹这一句也不过是想到说到,随口罢了。只是说出了口,裴小舟那边却不似平时一搭一和的接上嘴,反倒少见的沉默下来。宛童盯着火堆出了会儿神,才察觉这点不对头,蓦的想起此次出行乃是裴小舟找上赤明圃主动邀约,自己说者无意,听在他耳中焉知不是埋怨的意思。难得心中气短一慌,忙扭过头:“喂,我可没抱怨你……噯?”
她一眼瞥见的,是裴小舟手里捏着的一截翠绿缀黄的东西,虽说明显被削去了一段,到底是自己常年佩戴的发饰,哪有认不得的道理,讶异道:“怎么在你那里!”
裴小舟搔搔头,遮掩几分心虚:“我当时顺手捡回来的……”又讪讪道,“这一遭当真出行不顺,还带累你连护身的法器都毁了。本来还说是陪你四处采些稀罕药材,补上在龙山古月损失的那些的。”
宛童轻哼一声:“我说了没的怪你,你自个在那儿叽叽歪歪做什么!”想了想,又道,“那簪子不过是靠着上头镌刻的防护阵符才有用处,毁了也就毁了,回头我再求师父赐下一枚就是。”
裴小舟仍捏着折断的那截翠藤来回摆弄,宛童说得洒然,他反倒更不愿这般轻巧揭过。琢磨了一回,忽然道:“这藤簪剩下的半截也蛮长的,你等我弄个好玩的东西给你。”说着话,从丹囊里摸出一柄不过两指长的薄刃小刀,就在翠藤剩余粗大些的一头削削刻刻起来。
宛童倒是没见过他摆弄这个,探头瞧了瞧,“噗嗤”笑了:“你还会玩这个?是要雕个什么花样?”
“雕个……”险些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在最后关口被咽了回去,裴小舟呲牙笑道,“雕个小鸟给你。”他手上不停,嘴巴絮絮叨叨回忆起来,“小时候练功,不小心惹哭过北天坎的师妹,哇,你是不知道北天坎的兰荩小师姐有多凶多护短,为了不被她收拾,真是拿出全身解数来才把人哄好。就那个时候发现,我原来还有点雕东西的天分呢。”
宛童倒没在意他在哪学来的手艺,只是好奇道:“怎么不说师妹就是师姐、小师姐的,也不曾听说你们神京的北天坎只有女弟子。还有,小师姐是什么,师姐就是师姐,哪有大的小的!”
裴小舟来冲她扮个鬼脸:“你晓得什么,小师姐小师姐,当然是因为她年纪最小啊!”说着不由感叹道,“我们碧云天的长辈们收徒弟太随心所欲,年纪小辈分大当真不算稀罕事了。还有小师叔呢,西天兑的云主剑清执,你想来也知道。在门中走过一遭,不要说喊小师叔的,就是小师叔祖,小太师祖的都有好多。”
宛童被他逗得直笑:“这个我倒是也听说过的。”
裴小舟笑嘻嘻道:“至于北天坎嘛,北天坎当然不只收女徒弟,可谁叫这一辈当家的云主是适容夫人,她座下两名亲传也都是女弟子。一来二去,拜入碧云天的女娃娃们大多也就都被送去一块作伴。偶尔有两个师兄师弟,反倒稀罕了。”
他零零散散讲的这些,即便在碧云天也算不得什么秘辛,只是因为太过平常,反而不多为外人知晓。宛童年岁比裴小舟还要小些,出山门的次数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听过这些别家的派门琐事,一时颇觉得新鲜,笑道:“哪岂不是旁的三天都成了和尚庙了!”
裴小舟瘪瘪嘴:“所以师兄弟们大多爱往北天坎凑,当然没少了吃小师姐的拳头飞脚也是真的……喏,好了。”他吹吹手上沾着的碎屑,晃了晃改头换面的半截藤簪,“瞧!”
宛童忙定睛去看,看清楚了簪头那只身子扁扁,嘴巴也扁扁的“鸟”后,原本还带着笑的眼睛立时瞪圆了:“这是什么东西!”
“小鸟啊。”裴小舟晃着簪子答得肯定。
“呸,明明是只丑鸭子!”宛童瞧着那怪模怪样的扁嘴“鸟”,好心情大打折扣,站了起来就要绕到篝火另一边去。
裴小舟瞧瞧手里的新作:“鸭子么?我明明刻的是只小鸟没错啊……”不过也立刻站起来跟过去,笑道,“鸭子就鸭子嘛,鸭子也没什么不好,还好吃呢。”他一手举着藤簪,冲着宛童遥遥比划了一下,笑得没心没肺,“和你这身打扮还蛮配的哈哈!”
宛童因先前在山中遭逢妖鸟,折腾得一身狼狈不堪,早将污损了的赤明圃惯常服饰换了下来,如今正穿了一身鹅黄袄裙,鲜嫩明媚。只是被裴小舟拿着那只“鸭子”在身前一比,哪还不晓得他促狭之意,顿时柳眉一竖,返身用上了足有十二分的力气,冲着他用力一推:“裴小舟,你要死!”
即便是赤明圃出身的女孩子,离着手无缚鸡之力也还差得远。这一把猛的推出去,反倒是还在蹦跳着凑趣的裴小舟被掀了个措手不及,脚下一霎失稳。两人打闹的两三步外就是烧得正旺的火堆,眼看着要一屁股坐到火头上去,叫还来不及叫,天外忽掀劲风,“轰”的一声,连柴带火,卷地三分,竟是硬将那火堆生生平推开去丈余。之后才听裴小舟“嗷”的一声惨叫,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了还滚烫的地面上,那力道震得他鼻子一酸,“哗啦”先淌下了两行眼泪。
宛童登时也不知是该惊叫还是笑他了,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挂着一脸眼泪黑灰面面相觑。而一旁剑光流转,已现出三条人影,正是随着燕引前来的方青衣和越琼田。
看着眼前一塌糊涂的场面,燕引一时间也有几分无语。不过到底只是小辈间嬉闹,单看适才方青衣肯出手帮了裴小舟一回,想来也不会在这点事情上在意。他清咳一声,赶快一肃表情,一本正经的给两边做了引见。
裴小舟与宛童也万没想到青冥洞天来人会是方青衣,兼被撞到两人胡闹,倍觉尴尬。一个个垂眉垂眼,细声细气上来见礼,随后也不敢多说什么,避让到一旁,将正可遥望旷野焚坑的方位让了出来。反倒是越琼田昔日在龙山古月曾求医赤明圃,听闻宛童师门,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亲善,忙趁着自家师父背后没生眼睛,冲着两人手舞足蹈比比划划,连连用手在脸上划了几下,又拿袖子虚虚一抹,以为示意。
裴小舟和宛童自然看得到他的动作,愣了愣后反应过来,彼此偷偷看了一眼,果然脸上都是黑乎乎的,抹上了不只一道烟灰。宛童女孩子家注重姿容,也顾不得还有前辈在场,忙从袖子里抽出条帕子,低了头好一通擦抹,又悄悄递了个眼神再给越琼田。见越琼田点了点头,知是擦干净了,这才吐吐舌头,冲他粲然一笑。
燕引在一边自然也看到了几人的小动作,只是看出来方青衣对待越琼田这个徒弟格外纵容,自己便也视若无睹,只迈前两步,向着土坡前面一指:“方师伯,那边就是火焚坑所在。我们怕再生意外,不敢靠得太近,一直只守在这里。”
方青衣“嗯”了一声,抬眼望过去,黑夜之中,犹然可见一道黑红恶气冲霄,未散尽的邪氛、冤鬼幽气、焚火秽气搅作一团,将偌大一片旷野都笼在了其中。其凶其恶,不知要多少人命荼毒,才至于此。方青衣纵然深知魔道手段,对偃鬼王的作风更心知肚明,但亲眼见此,仍不免暗叹一声,随即道:“我前去一探,你们在此等候。”
只是不待燕引三人应声,紧挨在他侧旁的越琼田忙一伸手,扯住了他一边袖摆,急匆匆道:“师父,我跟你一同过去。”
“……莫离我三步之外。”方青衣微一迟疑,点了点头,又看了燕引一眼,“你也同来。”
“是。”燕引再一次把眼珠从越琼田扯着方青衣袖子的手上抠回来,毕恭毕敬的,快步的跟上了去。忽见越琼田一边走路,一边回头,冲着裴小舟又在脸上比划了两下。
裴小舟和宛童两个被晾在原地,倒是没有半点不情愿。想到不用再去看一遭那邪性又令人作呕的火焚坑,反倒是庆幸更多些。一见三人前前后后走远了,互看一眼,宛童本来还绷着一口气,但瞧到裴小舟那张花猫脸,登时憋不住“噗”的乐出来,想了想,还是把已经塞回袖子的手帕又掏出来,攥了个团冲他一丢。
裴小舟也觉自己这副模样丢人,忙接住了,三两下抹干净,扮个鬼脸:“宛童妹子,谢啦!赶明我请你吃鸭子!”
“呸,谁稀罕!”
即便只是步行,向恶气升腾的位置走了片刻,就到了近前。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处巨大的凹坑,或者更像是一个荒野中常见的涸了水的浅水泡。若依照燕引的说辞,大坑深邃足以没人,但趁夜下望,却是漆黑一片难以分辨,只能嗅到一阵一阵焦臭气味不停的被风从下面鼓吹起来,冲鼻难闻。
燕引心底仍对在客栈中被拍出体内的那股黑气颇为忌惮,一到焚坑边上,忙又向方青衣身边靠了靠,也厚着脸皮挤进了那个“三步”的范围。登时觉得一股透彻清凉旋于身畔,凛冽如置身新雪之中。凝神细看时,甚至能在空中捕捉到冰晶细雪般的浅淡痕迹顿生顿灭,缭绕身旁,正是方青衣以自身真元张开的护持之罩,薄雪轻冰,不触即碎,却邪氛难侵,固若铜墙铁壁。
燕引心下悄悄松了口气,道:“方师伯,这坑下面藏着我们发现的诡异祭台,似乎还有阵法以此坑边缘为界铺设。我们未敢下去查探,只在坑上草草看了一圈,倒是除了摞得满满当当的焦尸外别无所觉。”
“焦尸……”越琼田不由自主便回想到了女萝芗后藏尸的山沟,即便知道凭自己的眼力看不到坑下情形,还是忍不住缩了缩头。忽听方青衣冷哼一声:“妖邪之术!”
一道清光骤然自他掌中而升,一旋高举,在半空中凝做阴阳太极,随即光流彻地,张大盈亩,将一座火焚坑团团罩在其中。明光之盛,竟如微日,透照了坑下昏黑暗穴。低头再看时,豁然无数焦枯尸首簇拥着小小一座祭台立于坑底,似乎焚火未尽,犹有黑烟滚滚,在尸堆中上下翻涌。当空道印清光落下,辟开邪诡烟雾,看得分明那许多的尸身,枯焦如炭者有、半焦半腐者有、甚至还有血水丝丝缕缕,在尸台之下渗流而出,腥气臭气焦气,混做一团,更胜方才所觉百十倍。
越琼田一张脸顿时白了,眼前所见的惨烈凄厉之状远超之前所想。他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先在脑子里踢了自己一脚,暗骂一声:“你争气些,师父在看着呢!”随即压下胸口那股不适,咬着嘴踮脚又往前探了探头,伸出小半个身子:“师父,这般残酷的手段……便是偃鬼王的作为么?”
“戮尸榨魂,正是偃鬼修炼之基。”方青衣微有沉吟,“赤海魔行后的五百年间,我与他几次交手,但也都在百年之前了。近百年来他不知潜藏何处,如今忽然这般毫无顾忌屠戮凡人乃至暗害修士,必然有所依凭……此魔心性残暴,若是继续放任他为所欲为,定成世间一场劫难……嗯?”
越琼田还在探头探脑的忍着恶心往坑下打量,也不知是自己心里吼的一声见了效,还是竟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就适应了,渐渐倒觉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便又去琢磨立在尸堆正中的那块水晶般材质的方台。然而才看了几眼,忽觉有许多丝丝缕缕红黑间杂之气,从焚坑中飘摇而起,顷刻满溢坑面,竟是扭卷成一股,越发粗壮凝实,蓦然如毒蟒昂头,向着方青衣化出的太极光罩狠狠撞了过去。
轰然一声,越琼田只觉自己的耳朵都险些被那一声巨响震破,红黑烟柱一撞无功,迸散四碎。无数碎片化作无数狰狞扭曲的人面,尖啸嚎叫,继续反撞而来。却是不知怎的,太极护光这一遭却如无物,顷刻叫无数鬼脸冲至眼前,可怖可怕之态,难以言表。越琼田“啊”的惊叫半声,只觉那些鬼脸瞬间一齐撞入了自己体内,脑中“轰”的一声炸响,眼前却是一黑,一头栽倒。
方青衣和燕引眼中却只是见他呆呆盯着坑底看了一气,脸色猛然一变,就头重脚轻的往坑里扎了下去。燕引不知发生何事,只当坑下尚有妖邪留手,惊喝一声反手拔剑,方青衣宽袖一卷,已将越琼田拦了回来,顺手抱起,脚下虚点,退出坑边数丈。燕引忙将剑势按下,再一定神,察觉方青衣张在周身的护持之罩也随着主人远离,立刻抹头直追了过去,才赶着问了句:“方师伯,发生何事?越师弟这是怎么了?”
方青衣看看怀里已是人事不知的越琼田,伸手在他灵台一抹,顿时脸冻如冰,冷冷吐出两个字来:“魂震!”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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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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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