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破晓。
从虞府后门驶出的一辆并不怎么起眼的青皮马车趁着这时街道上行人较少,悄悄出了城门。
等到马车出城十里,车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让马车夫停下了车。
“亭兰。”虞常宁微微启齿,抬眼看向一旁端坐着的清秀少女,“虞家到底出了何事?”
亭兰沉默了一瞬,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大小姐,老太君并不想让您知道。”
虞常宁笑了笑,转头凝视着路边的十里长亭,语气有些无奈道:“祖母并非不想让我知道,只是觉得我年纪小,怕我承受不住。”
“亭兰,我问你一句,你愿意留下来吗?不管虞家会面临什么。”
“奴婢...奴婢愿意!”亭兰连忙下拜,眸中隐隐含着泪光。
虞常宁将她扶起,笑着说:“哭什么,既然你愿意回,那便替我回去好好守着祖母。”
祖母不想让她回去,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亭兰和房嬷嬷都不告诉她事情的原委,也不代表她不会自己去了解。祖母亭兰此番作态,怕是京城的爹娘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小喜欢读书,书里告诉她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不想稀里糊涂的过完自己的一生,不想看家族蒙难而无所作为。
十里长亭距彭城城门并不远,走路走上两个时辰即可回去,虞常宁目送亭兰带着包袱离开,心里一块大石头逐渐落下。有亭兰在祖母身边,祖母大约过得会好一些。
房嬷嬷默默站在一旁,她的手里揣着老太君母族在徐州临安郡购置的一些宅邸和商铺的房契地契,老太君嘱托她务必要将大小姐带去徐州,可如今大小姐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她无法管束的了的。
“房嬷嬷。”虞常宁采着脚蹬上了马车,“我们该启程了。”
虞常宁轻笑着对着车夫耳语了两句,车夫神色莫名紧张,但回头看着虞常宁一脸淡然,便也再没有说其他什么话了。
虞常宁现在是他的主家,主家说的话,他只能听从。
房嬷嬷上了马车后,车夫继续赶着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房嬷嬷掀开车帘,看着窗外景物,却觉得异常熟悉。车夫走的这条路不像是去码头走水路南下去徐州的路,倒像是......回京城的路?!
“停车!”房嬷嬷脸色惶恐,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车夫并未应答,也并未停车,只是赶车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小姐!”房嬷嬷回头看向正在泰然自若饮着茶的虞常宁,脸色更加苍白。小姐怕是从未想过要去徐州,小姐要去的是京城!
虞常宁安抚一般对房嬷嬷笑了笑,随后放下茶杯,道:“嬷嬷别怕,等到了京城你自行离去便是。”
这时候她还不能让房嬷嬷离开,她还得留着房嬷嬷在路上给祖母写信报平安呢。
祖母可是老江湖了,她的那些小伎俩祖母知道得一清二楚,况且她的瘦金体还是祖母教她的,模仿笔迹什么的肯定会被祖母识别出来,所以这个时候,房嬷嬷万万走不得。
房嬷嬷苦笑着看着虞常宁,大小姐是夫人的女儿,她是万万不能让大小姐一个人待在京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的。
看着虞常宁精致的眉眼,房嬷嬷一瞬间觉得自己家的小姐怕不是凡人,而是那不慎落入凡间的仙童。
房嬷嬷生活在京城,见过许多像与虞常宁年岁差不多大的闺阁小姐,而那些小姐大都还懵懵懂懂,虞常宁少年早慧,又得老太君悉心教养,既有端正谦逊的品性,又有过人的胆识,若非是女子,假以时日必是栋梁之才。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怕就怕慧极必伤,早慧成了要她命的东西。
清晨的气温到底还是低的,昨夜又下了大雨,今早行至官道上必然有些湿滑。房嬷嬷终是叹了口气,探出身子吩咐车夫赶车赶得慢些,又从包里拿出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披在虞常宁身上。
话说这便亭兰与虞常宁分别后,搭了刚好回城的顺风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彭城。
亭兰快步穿过热闹的街市向城东顺安巷走去,一路上都有听见那些市井妇人们说虞家的那些混账话,亭兰感到心寒,虞家是彭城的富贵大户,平日里没少帮助这些市井百姓,可虞家刚刚出事,这些人便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真是世态炎凉。
虞家出了事,这几天不断有丫鬟小厮请辞,老太君不想将这些人牵扯进来,便给这些人结了月银,放他们离开,现在这虞家老宅,只剩了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仆,院子里少了很多年轻人的朝气,显得有些荒凉。
亭兰踏着古朴的青石板走入福延居,进入屋内时却见老太君一人站在窗边,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亭兰鼻子一酸,大小姐就是因为害怕老太君孤单才叫她赶紧回来的吧。
“老太君。”亭兰站在老太君身后,俯下身向老夫人行礼。
老太君转头看了看她,毫不意外的说:“回来了。”
“您知道我会回来?”亭兰有些意外。
老太君点点头,她就知道那丫头会让亭兰回来,“我还知道,宁儿一定不会去徐州。”
亭兰大惊,原来大小姐那是调虎离山!大小姐一定知道只要有她在就一定会阻挠她改变计划,所以她才会让她回彭城!
她忽然脸色惨白,大小姐如果不去徐州,那去的一定是......
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常宁那丫头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她打定主意非要去建康,那她们即便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她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亭兰,马上用我的云鸽传信给泰州隆坤镖局的王先生,请他即刻动身前往建康,暗中保护我的宁儿。”
??亭兰一听,俯身行完礼后,匆匆地去了。
?屏风后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架做工精良的兽脚香炉,香炉里正燃放着浅淡的檀香,老太君轻轻捻动着手指间的佛珠,脸色沉静。
?房嬷嬷今早问她为什么不跟宁儿一起离开彭城,她那时随口捻了个理由来搪塞她,并没有告诉她实话。
她不能离开这里,她嫁来虞家近五十年了,虞家的老祖宗给后世子孙留下来的基业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啊,她的根在这里,她总得替自己早逝的夫君守在这里。
况且彭城虞老太君名声显赫,她这时候若是和宁儿一起走了,不仅护不住她,反而还会拖累她。
老太君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不远处案台上供奉的玉石观音,她此时唯愿远在建康昭明府里昌儿一家能够早日洗清罪名,愿她的宁儿一路平安。
建康至彭城大约要行半个月的路程,一路上,虞常宁利用马车停靠驿站歇息的时间向驿站内来往的旅客打探消息,终于理顺了事情发展的原委。
她与房嬷嬷此时坐在郴州驿站的大堂里,她的隔壁桌边正好坐着两个抄着一口京腔的中年人,她心下明了,知道这两人正是从京城来的,于是便侧耳仔细听这两人嘴里正说着关于京城最近的一些新消息。
其中有用的,大概只有太后感念虞将军劳苦功高,认为此案疑点重重,要求皇帝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严格彻查。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为虞家翻案的可能就更大了些。
?虞常宁抿嘴笑着为自己添了些茶,刚沉下心想要把案件联系起来寻找疑点和突破口,就听见从门口穿来了此起彼伏的打骂声。
“客官,您的牛肉和小菜,请慢用。”店小二端着虞常宁这桌点好的菜品走了上来。
虞常宁挑眉,又朝着大门方向看去,随后回过头对那正在上菜的店小二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好像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习以为常,讪讪道:“瞧着像是陈国的商旅又和咱们北梁百姓起了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