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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第 19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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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知晓裴家兄弟俩感情好, 却不省得,这弟弟夸起哥哥来如数家珍。

“朕的意思是,伯渊能做出这番功绩, 你这个当弟弟的是不是该追赶追赶。”皇帝说道, “朕宣你觐见, 可不是要听你夸兄长。”

“微臣在追赶。”裴少津拱手禀道, “一直都在追赶。”

他没有解释如何追赶,而是道:“微臣与兄长同岁,却比兄长晚三年参加春闱, 陛下莫不是以为微臣是故意的罢?”

顿了顿, 又道:“少领三年俸禄呢……”

他就是追赶不上, 才会比兄长晚三年。

“说正事, 说正事。”皇帝摆摆手, 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免得被裴少津带偏,问他要三年的俸禄,紧接着下令道,“船引之策,朕已经与内阁、六部正官廷议过, 属实是个好新策。折子既是你呈上来的, 此事便由你会同吏部、户部一同协办罢, 朕的意思是, 立马在福建布政司推行,不要耽搁。”

“微臣遵旨。”末了,裴少津不忘顺着方才夸奖的话往下说, “微臣一定全力办妥, 尽力如兄长一般, 让陛下省心放心。”

“得了得了,快去办事罢。”皇帝挥挥手道。

所谓船引,便是海商出海之前,必须先去官府报备,填写户籍、年貌姓名、船型、向往处所等诸多信息,一一具载,拿到出海的凭证。出海前,根据船引点验外携货物是否合规,归来后,亦点验载回的货物。

此举便于抽取船税,亦能防止不法之徒做那苟且的生意,买卖劳力,荼毒百姓。

裴少津告退,往外走时步子生风,乐乐陶陶。

他心里清楚,皇帝赶在这个时候,在闽地推行船引,等同于把市舶司的“出海权”给收了回来,兄长手里便又多了一锭筹码。

闽地世族垄断的货物又如何,只消他们拿不到船引,便没了“正统”的身份,受制于新权,再多的货物也只能压仓底。

当然,诸事相互牵扯之下,做事讲究时机。裴少淮先破开了闽南豪族盘踞的局面,掐了官商垄断,后才能推行船引之策;而非一开始便试图以船引之策去破除豪族门的勾结、联手。

眼下时机正正好。

裴少津走后,皇帝靠在龙椅后垫上,伸了伸腰,自言道:“裴家这两兄弟,嘿嘿……”笑笑没说下去。

整个人心情舒畅了许多。

“萧瑾。”

“老奴在。”

皇帝道:“去一趟兴龙宫,叫政儿下晌来一趟御书房。”

燕有政,正是当朝东宫皇太子,唯一一个成年了仍留在紫禁城里的皇子。

兴龙宫居于东一长街最北,有些偏僻,离乾清宫距离不短,萧瑾前去传旨,太子赶来,这一来一回的,确实要到下晌的时候才能面见。

“是,陛下。”

……

经书有言“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这个世道里,父子之礼讲的是“父为子纲”。

父待子严,不亵不狎。子奉父尊,毕恭毕敬。

寻常人家如此,官吏人家甚之,皇家宗室最甚。

所以,东宫太子觐见皇帝,比君臣更要君臣几分,鲜能见到那些所谓温情。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行大礼、恭喊道。

“起身罢。”

太子端端站着,等着父皇发问,按照以往的惯例,父子间为数不多的见面,谈话大抵都先以“考校”为开始。

皇帝当年不受父皇待见,身为皇长子,却直到二十一岁才娶妻出阁,所以生子也晚。

廷下这位东宫太子年岁也并不大,瞧着未满三十,相貌不如皇帝那般严武,但也是身姿笔挺、容貌端正。只不过在皇帝面前略垂着头,显得有几分势弱。

“上回朕问你的,回去后思索得如何了?”皇帝问。

上一次面见,皇帝说,这朝中文武百官,熙攘一堂,一眼望去难分彼此,便问太子,臣子都分什么臣子,又当如何去用这些臣子。

考校的是君主驭权之术。

燕有政提早准备了一番话,应答道:“儿臣以为,朝中众臣可分忠、贤、能,忠臣一心事主,贤臣为民请命,能臣克难攻坚,此三者皆为难能可贵。一人身上,若能有三者其二,或忠贤,或忠能,或贤能,便可谓之为当世要臣,十分难得,应以大礼待之。忠贤能三者同具于一身,可遇而不可求。”

皇帝听了太子的答话,颇为满意,对照着忠、贤、能,心底浮现一道影子。

至于如何去用,太子接着答道:“用臣用其长而避其短,既知晓臣子的秉性,则不能过于求尽善尽美,苛责以待。譬如用忠臣者,虽任之心安,但行事未必得所期待;用贤臣者,为民做事却未必能得美名,时常受他人攻讦,则需袒护待之。”

太子显然有关注父皇平日的所作所为,他所答的话,正是皇帝日常用人的风格。

另有一番话,太子本犹豫要不要说,他见父皇心情颇佳,壮了些胆气,索性说了出来,道:“用臣正如修建楼台亭阁,贤臣为基底,贤臣伍壮,楼阁才能稳固;忠臣如外墙顶瓦,可替房内遮风挡雨,往往身死命陨也不惜;能臣如楼中高柱,最是安逸也最是瞩目,凭的是本事撑着房梁。”

果不其然,太子话音刚落,座上皇帝的喜色便淡了几分。

皇帝把其他人谴了出去,色厉辞严道:“朕同你说过,你身份不凡,身肩大任,理应把心思放在权术上,而不是放在这些旁门左道的消遣上……它甚至算不得是个消遣。”

太子有个癖好,便是观赏钻研宫中的亭台楼阁,甚至自画图纸,让底下人在兴龙宫里搭建起来。

他曾向工部要了各色建筑的图纸,也曾派人出宫,替他前往各地采风。

只不过这些事都被皇帝给按了下来,朝中大臣只能听闻些风声,而不知虚实,不敢妄加揣测。

皇帝语气放软些许,道:“不是朕想苛责你,待你身为国君之时,若是明晃晃地有所偏爱,身边臣子投尔所好,周边番夷供尔所喜,届时你还能否守得住这泱泱大朝?”玩物丧志不可取。

太子的头又低垂了几分,应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知晓错了。”

皇帝又道:“既有忠,便有诡,既有能,便有庸,既有贤,便有奸,你方才所答,还是太过安逸了些,眼光窄了。”皇城之内,京官不过数百上千人,可比外头复杂多了,皇帝接着说道,“若单纯只是诡臣、庸臣、奸臣,那也不难处置,难的是奸中带能,庸里有忠……你若是连其秉性都参不明白,又如何驭驶?”

语气虽然严苛,但确有几分深思熟虑在。

皇帝身为庶出皇长子,当年能斗过周皇贵妃和楚王,绝不是仅靠河西派的支持而已。

太子在底下端端听着,不敢插话。

皇帝问道:“刘瑞此人能而不贤,闽地作乱多年,明知如此,你可知朕为何还要派他接手福建布政使的位置?”

太子这次不敢贸然应话,思忖了半晌,才应道:“能者虽不贤,身居困境之下,为了一己安危,也会想方设法稳住局势,稳住了局势才有破除困境的可能。而委派忠贤而无能者任之,容易揣着一份‘好心’,把水搅得愈发浑浊,空口无力,最后只能以死谢罪,于民并无好处。”

“正是这样的道理。”皇帝颔首道,神色恢复了几分,又叮嘱道,“你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常把心思撂在了别处,回去后好好把心思收一收,平日里多琢磨琢磨朝中的这些事。”

“儿臣谨听父皇教诲,不敢有违。”

“你先回去罢,朕下次还会再问。”

“儿臣遵命。”

燕有政退下时,瞥见了父皇案上的棋盘,上头摆着残局,眼里流露出些许落寞之色,又很快掩了起来。

他退到门口时,父皇的声音又传来,道:“等等,还有一事。”

太子折返回来,恭听之。

“政儿,除了方才所说的忠贤能、诡庸奸,你以为家臣又当如何用之、驭之?他可比奸臣还要凶险。”

此话一出,太子立马跪地,兢兢道:“儿臣不明父皇何意。”

父皇年才五十余,说不上正值壮年,却也不是年高,东宫太子岂敢养什么家臣。

“你不必紧张。”皇帝说道,“方才忘了给你提问题,现下补上……这是朕下回见你时要考校的问题,回去后好生考虑罢。”

“儿臣遵命。”

太子退下时,神色疑惑凝重,很是复杂,不知是佯装的,还是确实如此。

看着儿子退出离去的身影,皇帝叹了口气——伯渊仲涯给的一番好心情,没到半日,又被自己搅得神伤。

皇帝切实经历了,所以愈是相信皇家亲情是奢望。

眼带落寞的不止太子而已,当皇帝翻开伯渊的书信、燕承诏的密奏,想起太子方才的敬而远疏、答话时的小心翼翼,他的眼底也透露出落寞之色。

好一会儿后,萧内官从外头回到御书房里,皇帝已经收拾好了心绪。

皇帝“突发奇想”道:“诶,自打裴博士入国子监后,朕是不是就没在见过他?”

萧内官愣了一下,没转过弯,一时没想起这位裴博士指的是谁。

皇帝没责怪他,笑笑解释道:“是伯渊仲涯之父,裴秉元。”

萧内官一下子想了起来,应道:“回陛下,景川世子辞官教书后,确有些年头没入宫了。”

国子监教谕、博士入宫次数本就不多,加之裴秉元平日里带着监生们外出历事,更是如此。

皇帝已经忘了裴秉元辞官折子上写了什么,却清晰记得满篇的爱子情深。

萧内官见皇帝有些踌躇,便建议问道:“要不老奴出宫一趟,宣世子进宫面见?”

皇帝“嗯”了一句,立马又道:“宣他进宫与朕叙叙旧事,这几年在国子监,辛劳他了。”话语越多,越是欲盖祢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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