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月光把来回踱步的三匹马和人影拉得很长。
云莱城高十丈,火把照亮定时换班巡逻的小队士兵。
一队铁骑从远处奔来,马蹄声和呼喝声惊醒了靠坐在城墙下打盹的士兵。
“快、给本官开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顿时一惊,个个睁大眼睛探出头去看向街道,待看清那一身正三品武官团领绯袍,忙不迭跑下城楼开城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而开,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响。
都指挥使何育川领着两个同知和六个亲兵从半开的城门冲出来。
景韫言没空和他客套寒暄,震缰绳策马直奔城门。
“待我安顿家眷亲友,稍后去布政使衙门议事!”
何育川扶正乌纱帽正要下马,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景....嗐....”
抹了一把清癯疲惫的脸,扬手一挥,“回城!”
马头调转,尘土飞扬,还没全开的城门又慢慢合上。
云莱城回春堂灯火通明,前堂后院人进人出。
脚步声、说话声、搬抬药材声、碾药铡药声交织在一起。
嘈杂却没有丝毫混乱之象。
“少东家!少夫人”
景韫言勒缰立马,舒映桐翻身下马,即刻便有一个熟面孔奔出来拱手问好。
在外面,所有清澜山庄弟子都称景韫言为少东家。
“薛掌柜。”舒映桐颔首回礼。
薛掌柜四十出头,蓄着三寸山羊胡,衣饰简洁大方,气宇轩昂,从骨子里散发的儒雅随和的气质一点也不像商人。
“昨日刚来一船药材,没想到少东家和少夫人来得这么快。”薛掌柜眸色清亮,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转身另一边朝周迟几人拱手。
“周分盟主、玉少门主、玉姑娘,几位一路辛苦,回春堂不胜感激!”
回春堂作为清澜山庄的眼睛,对朝堂官员了若指掌,对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名人也不陌生。
在这种时候陪着少庄主来西南,这其中的深情厚谊自然要感谢一番。
“咦?随随便便就把我认出来啦?”玉玲珑打着哈欠又困又累,勉强打起精神抱拳回礼。
既然叫出了她的名号,那她代表的就是烟雨楼。
“还没吃饭,随便拿些吃食摆上来边吃边说,待会还得去布政司衙门。”景韫言把缰绳抛给上来迎接的小伙计,牵着舒映桐往里走。
景韫言一年难得巡视一次回春堂,不少本地雇来的杂工并不认得他,看见其他人问好,大大方方跟着打招呼。
议事厅一般作会客用,几人刚落座便有伙计提壶上茶,茶斟一轮,便退到门外守着。
议事,多涉机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薛叔,疫病之事固然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
景韫言看薛掌柜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青灰的脸色便知道他至少三天没合过眼。
“唉....前些日子药材缺口太大,即便派人出去采也来不及。实在睡不着,索性做一些事也好,不然实在焦虑。”
薛掌柜揉揉眉心,神色颓然。
采药不是进山采就能有的。
有些药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没到采收季节,只能望苗兴叹。
有的则是生长地域有特定要求,西南根本没有。
多地爆发瘟疫,其他城回春堂的储备药材自有用处,只能等老庄主或者少庄主统一调配调拨。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日,把他愁得睡不着觉。
现在虽说来了药材,但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
“来了多少管事和弟子?”
“老夫只去信给临近两省较为偏远清静的五个回春堂求援,约有七八十人已抵达各疫区。现在还在等山庄派弟子支援,情况刻不容缓。”
“薛叔,少夫人已有平疫良方和良策。此次天花可控可治,稍后她自会同你详谈。”
景韫言面色沉重,眉头紧锁,“城外百姓为何暴动?是不是因为断粮?”
“正是。”薛掌柜愁容满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西南边境多遭他国小规模骚扰,备战就得先备粮草军械。征粮之后,百姓更加困苦。”
他捏着茶盏盖子,定定地看着舒映桐,“西南逢各种困境,恐怕难振军心。如果少夫人真有良策良方,实属西南之幸!”
他只见过舒映桐一面,但是她举手投足间从容镇定,睥睨一切的清傲,让他印象颇深。
环山村亦是他见过最特别的村子。
只有这样的人才足以和少庄主相配。
他是清澜山庄的弟子,守在云莱城十几年,早已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
对这里的城和人,有不一样的感情。
饭食来得很快,杂面揉成的面条煮熟过水,菜码是几样时蔬和肉臊子酱。
几人不挑嘴,这种特殊时候也容不得他们挑嘴。
薛掌柜让人安排房间和沐浴,一行人风尘仆仆,景韫言还要去见官员,起码得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夜已深,舒映桐让其他三人休息,请了薛掌柜秘密议事。
大大的议事厅只有四个人,舒映桐提来一个包袱,玻璃瓶磕碰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此物名为牛痘疫苗。只需接种一次,终生免于感染天花。”
“竟有此等神物…”薛掌柜和其他管事惊叹不已,纷纷拿了一瓶仔细端详。
舒映桐没空解释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抗原性相同的医学知识,只说是偶然得知的偏方,且在自己村里试验有奇效。
“这些是在路上整理出来的整套应对瘟疫的章程,不仅仅是天花,任何传染性疫病都适用。”
她拿出四份方案人手一份。
有很多细节在船上的时候,她和景韫言仔细斟酌反复推敲才敲定。
这是一份符合这个朝代特性最完美的方案。
几人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逐条逐条审阅,脸上的震撼溢于言表。
“好!好啊!妙策,神策!”薛掌柜激动不已,“我明日便派人驻守渡口!庄里弟子培养不易,虽说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分,但老夫真的不希望折损一人!”
舒映桐撑着头的手指不露声色按了按太阳穴,“嗯,立即让回春堂里所有人接种疫苗、服药丸、置办面罩。”
她和阿言那么努力赶过来就是要抢在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先切断感染可能性。
为救治疫病义无反顾地导致牺牲,实在让人沉痛。
所幸,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