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进镇踢踏响,江水行船随波开。
客船上层甲板,一张矮桌,两个蒲团,两人对坐。
沅江边上一群又一群衣衫褴褛的纤夫,弯下腰手脚并用,几乎用爬的方式缓慢前行。
纤夫肩上宽大的布制拉纤带绑在碗口粗的纤绳上,喊着有声无字的号子,听着各自纤队的指挥拉船逆水而上。
舒映桐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大型纤夫团队拉纤,在前世,纤夫这个职业早已退出历史舞台。
她坐的客船顺流而下,对面过来的船只能靠人力一路拉着走。
纤夫不是只要力气大就行,必须要和船工舵手协作配合,听从指挥调度,失误则容易导致倾斜翻船。
十五六的少女提着大竹篮从直梯上来,见舒映桐支着侧脸聚精会神望着对面岸边的纤夫,未语先笑。
“这是夫人要的白甜瓜和茶点。后天便是端午了,我娘昨天在渡口买了一些箬叶和红枣,包了一些粽子。刚出锅的,送一盘上来给公子夫人尝尝鲜~”
少女长着一张圆月脸,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一对小酒窝,人甜声甜,很讨喜。
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笑脸始终对着舒映桐,没往景韫言那瞟一眼。
“多谢。”舒映桐颔首,随手从桌下拎了一小坛子梅花酿递给她,“有来有往,回礼。”
“不敢不敢。”她连连摆手,笑得更灿烂了,“不过是几个粽子,当不起这么重的回礼。夫人要是喜欢明珠,当做赏赐便可。”
“随你,酒是你的了。”舒映桐并不在意形式。
这些人在水上讨生活,只要不是江河枯竭期,基本都在船上过日子。因为湿气重,无论男女都爱喝酒。
“多谢夫人赏赐!”明珠高兴地接过酒坛子,一张圆脸笑出花来。
贵人公子喝的肯定是好酒,那可是金贵东西,拿去给哥哥们,肯定能乐半天!
明珠走后,景韫言扁扁嘴,晃着手里的酒坛子小声嘀咕,“用得着送这么大人情么,总共给我两小坛子,还送人一坛…”
那怕赏银子也行呀,在这江上,好酒可不好买。
“少不了你的。”舒映桐拿了一片切好的白甜瓜递到嘴边啃了一口,“脆甜,还不错。”
景韫言捏着瓜指指岸边的纤夫,“你为什么一直看他们,心里盘算什么呢?”
她吃完手里的甜瓜,又拿了一片,“拉纤给的工钱不高吧?”
没接触过这个行业不知道工价,不过这是这个时代的底层行当,和景点那种带着展示性质的有本质区别,肯定挣得不多。
“一般,和村里那些泥瓦匠差不多。这些纤夫大多是没有田地又没有手艺的,加上赋税徭役,一个纤夫想养活一家人,基本不可能。”
“劳动力太廉价。”舒映桐摇摇头,“路走窄了。”
景韫言捏着甜瓜,笑吟吟地看着她,“夫人有何锦囊妙计?”
她关注一件事的时候可不止只关注眼前,必定和别的事连接在一起。
他还真有些好奇她想到了什么。
舒映桐拿帕子擦手,闲闲地瞟了他一眼,“让你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弟去拉一天船,体验体验底层百姓的辛酸苦辣,这样才有魄力舌战群臣,再来谈策略。”
幼时在皇城,少时山庄,后来在封地。
为了降低存在感,不能天天在外面瞎晃。现在做了皇帝接了个烂摊子,更没机会出去体察民情。
有些事如果不能亲身体验,全靠官员写的那些奏疏,一些情报组织给的信息,效果不理想。
景韫言挑眉,附和点头,“唔,这个法子好,让他不再天天焦头烂额,下力气就行。累得精疲力尽往床上一倒,肯定睡得香。”
“少帮他卖惨哄我。”舒映桐握着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又不是我夫君,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有道理,累死他算了。”他眼含笑意剥了粽子递到她嘴边,“来,尝一口今年的第一个粽子。”
红枣花豆粽,甜口的。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张嘴啃了一小口,还没开始嚼,后面传来惊呼声。
“哎呀…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舒映桐默默翻了个白眼,冲景韫言舔舔嘴唇,“夫君,还要。”
景韫言手指一抖,险些笑出声,冲她眨巴眨巴眼睛,低声说:“这么调皮的吗…”
明明不爱吃,为了给别人添堵,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了?
还故意说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的桐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啧啧…真是不知…”
“你上不上去,不上去给我滚下来,别占着梯子说屁话!”
“要你管~哼~夜叉娘!”
“师姐,你别冲动呀,这回再把人打残,咱们又要罚去思过堂待一年半载了!”
后面一阵慌乱踩木板的咚咚声,舒映桐已经开始吃第二个炸鱼酥了,甜粽太腻,她喜欢吃什么都不加的枧水粽。
旁边桌有人坐下来,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一个十五六岁少女,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两人都穿银灰窄袖骑装,长发半束半披,干净利落。
作男子打扮,却并未刻意掩饰性别。
小姑娘伸长脖子往舒映桐桌上扫了一圈,推推对面少女的手臂,哼哼唧唧撒娇,“师姐~我也想吃茶点…”
少女气呼呼甩开她,“吃屁!要不是你把银子赌光,咱们能这么惨么!能让你吃饱饭就不错了!”
“我前面那也是赢了好些银子嘛,后来不过是走了背运才输的…”小姑娘悻悻地抠着桌沿,“再说了,你来得也太晚了,我输光了你才来…”
“哦,那请你下回给我下药的时候,要么下轻一些让我早点醒过来。要么下重些,等你被人捆了卖到青楼我还昏迷着!”
小姑娘又往舒映桐桌上瞄了一眼,吸溜吸溜口水,又推少女手臂。
“哎,师姐,你看他们看起来很有钱又好像力气不是很大的样子。要不,我先上去抢两碟吃的,你帮我断后?以师姐的武功,挨顿揍应该扛得住。”
“我凭什么为你挨捶!要抢直接抢,我帮你按着他们,吃完了你给他们磕头认错便是!”
舒映桐侧撑着脸捏了一个炸鱼酥送进嘴里,不咸不淡地轻哼,“从没见过这么大声密谋的。”
景韫言摇头失笑,端了一碟豆沙糍粑歪过身子送到她们桌上,“玉断魂家的小魔星又偷跑出来闯荡江湖了么?这回出师不利,在赌坊马失前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