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冬月,天黑得很早,酉初的太阳已经慢慢从西边山头往下坠。
北村妇人从自家屋里提了筐子把做晚饭的物什备好,陆续赶往公用大灶房。
大灶房不止一个,官道两边各有十个。为了不影响一楼住户起居,全部建在宿舍楼后面连成排。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几百户人。一到做饭时间,水井水渠边挤满了妇人少女和娃子。
水桶、木盆、各种五花八门的竹编器具满地都是。涮洗声、说话声、娃子追打嬉闹声、叫骂声,每天傍晚大同小异。
“要俺说呀,姑娘就是公平~砌啥炕,没砖了吧?”妇人嘴角边有颗大黑痣,得意的时候随着上扬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睨了一眼蹲在水渠边洗蕨菜脸色黑沉的中年妇人,哼了一声把柳条篮子放在地上。
从里面端了一个瓢出来放在地上的转身拎了井边的小木桶咚的一声扔进去,左右晃了几下,摇着辘轳的曲柄把装满水的木桶吊上来。
“多嘴多舌,见不得好!”洗蕨菜的妇人没抬头,恨声怒斥。
今天娃子们回来说在南村看了个稀奇,木板床拆了换成用砖砌的矮灶子。
灶台跟床一样,抹得平平的,在底下一头灶口烧火,听魏老叔说到时候把褥子铺上去,人躺在上面暖洋洋的,还不烫人。
那砖啊泥的都是现成的,柴火去山里砍就有。各家就那几床棉被,今年也没钱弹新的,这谁不眼热?
大伙都去挑砖,又不是只有她一家去了,挑回来的砖还得还回去。
“俺见不得好?!”黑痣妇人拉下脸哐的一声把倒完水的木桶扔在地上,一手叉腰一手伸长了点了好几个一边干活一边看热闹的妇人。
“你们拆了竹棚住上了不漏风的新房,俺们住二楼的连瓦都没盖好,还得搬了你们不要的棚顶遮在上面凑合住!你们撂挑子不干了,俺们今天活该再捱一夜冻吗!”
看热闹的妇人也有住二楼的,有的已经盖好了瓦,有的和黑痣妇人一样,还没盖到她们家屋顶。
一听这话,纷纷气愤附和。
被点的几个妇人也不是软柿子,哪能让别人指着鼻子喝骂,手里的东西一放,甩着手里的水往上顶。
“好笑了,你不该谁该?抓阄选房的时候是我帮你抓了还是按你手了?这不是你们的原话?”
“谁说不是呐~俺们说你们楼上娃子夜里在上面蹦来跳去,吵人得很,你们不也说谁让俺们住楼下了?”
“说得是嘞~先前往我们楼下泼水,跟腿断了似的~有那水槽子水管子通楼下的就不肯多走两步,你们当时说什么来着?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泼水的?”
看热闹的也有住一楼的,一听这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开声叫骂给一楼的助威。
二楼部分住户本来就因为今天一楼撂挑子的事憋了一肚子气,自然要向着友方。
一楼和二楼各自为营,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些打头阵的妇人们都是乡间骂架好手,成了亲生过娃,骂出去的话荤素不忌,怎么难听怎么骂。
不爱惹事的快速收拾好东西带了娃子撤出战场去大灶房做饭,免得一会打起来被殃及无辜。
场地空了出来,骂架声愈演愈烈,有了第一个动手推搡的,个个撸起袖子开始武斗。
薅头发、扯衣裳、挠脸、推倒在地厮打,尖声骂声、嘶吼声、娃子惊恐哭喊声、一片混乱。
官道左边干活的汉子们纷纷从房顶下来迅速往大灶房汇聚,把自家娃子拉过来安抚,把老人都请到一边之后开始气急败坏的劝架。
“别打了,你们这是干啥啊!”
“饭不做了啊,晚上还得去南村呐~”
“哎!那个干啥呢,妇人打架你一个大男人往上凑啥!”
“别打了!姑娘和姚主任来了!”好几个眼尖的看见远处走来的人,赶紧劝阻。
有的听见了收住了手,但是对方瞅准了机会伸手挠几条血印子扯下一撮头发。
这还得了,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双方继续混战。
打红了眼的妇人哪顾得上别的,一心只想把对方撕碎。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再打下去非得出大事!”
姚氏气得往上冲,舒映桐伸手拉住她,淡淡开口,“急什么,你又不痛。”
“那也不能看着她们打吧…这天都快黑了,晚些还得去议事堂说事呢!”姚氏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
姑娘定了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到时候他们要赶不上饭点。
舒映桐挑眉看她,“又不是饿你的肚子。”
说完步伐悠闲往那边走,姚氏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姑娘处理事情自有她的打算和道理,自己也不好越过她去。
见两人过来,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小声问好。看她冷眉冷脸,个个心里焦急又不好说什么,只等她们喊住手。
舒映桐左右扫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能坐的地方,只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本来打得不可开交的妇人们看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姚氏也默不出声,这让她们心里没底,打得也没那么认真了。
头上身上到处都疼得厉害,力气也耗得七七八八,想停手也没个台阶下。
原本想着要是她们一喊停手,自己就停下来先诉苦告一状。
现在她们站在一边看热闹?
不管管吗?
“表现太差,继续。”舒映桐抬抬下巴,扫了一眼那几个互扯头发停下来喘气休息的妇人。
姚氏默默抿紧嘴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笑出来。又不是看比武,姑娘这认真观战中肯点评是个啥路子…
被舒映桐目光扫到的几个妇人愣住了,揪着对方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其他人不要分心,继续战斗。”舒映桐随意挥挥手,叫她们不要开小差。
其它妇人还以为姑娘能喊停,结果嫌她们不够卖力?
渐渐的,大伙心里打鼓拿不定主意,手上动作慢了下来。越打越没意思,收了手捂着痛处老实站好。
每个人发髻扯得乱糟糟的,有的发间明显露着血红的头皮。
脸上血印子挠成大花脸,也有鼻血糊一脸的。
身上的补丁衣裳本来就洗得发白磨得起毛边,随便使力一扯就露棉絮。
“嗯?就这点战斗力?”舒映桐冷冷一笑,“不死两个?”
全体村民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看热闹不嫌事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