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竟是这样。”上官谦垂眸嘟囔着,没有想到,竟是他的一纸赐婚,他们一家才能堂堂正正地留在朔安,“我早先以为是父亲青睐睿王的贤良,以长辈的身份从旁提点,却不知......”
“谦儿,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敬平长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
上官谦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他隐约觉得,把这一切想的太过简单的人不是他,而是他母亲。
毕竟,整座府里除了他父亲和许昌,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曾在去严州的路上,杀了一个军医。
父亲告诉他,这个人叫子桑晏,曾在长宁二十四年向睿王发过一支冷箭,被当时尚未册封宣王的六皇子凌靖尘直接挡了下来,此人心怀不轨,蛰伏在军中多年必须今早除去。
原本有些荒谬的解释,在他听来竟半点怀疑也没有,因为他清楚得记得,那年北境停战后,凌靖尘回竹苏时确实左臂带着伤,而且还对于那伤的来历只字不提,显然在遮掩着什么。
于是,他接受了父亲的指派,亲自出手了结了子桑晏,当晚有个武功极强的人试图阻止,但他还是得手了,并且脱身的极快,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想到这里,上官谦反而却叹了口气,因为他发觉自己当时俨然成为了睿王手里的剑。
这样不好,甚至,对于上官氏来说俨然是一场石破天惊的冒险。
未正时分,上官严诚终于结束了在外的差事,回到府中茶室,亲自烹了盏茶。
他跪坐在案几后,颓然地捏了捏发紧的额间穴,神似落魄,手腕虚浮无力,本欲提壶洗茶,却听到屋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父亲,儿子有话想找您说。”
“进来。”炉上清水正沸,他裹着一方手帕淡淡地将其拿起。
上官谦轻轻推门而入时,他父亲正准备再取出个茶盏,他却躬身作礼道:“父亲,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你今日刚从严州回来,听许昌说,你午后还练了一套剑法。”上官严诚坐回案几后,示意他也坐下来说话,还不忘称赞了几句:“很好,离开师门却始终不忘所学。”
“可是......”他犹豫了,却还是紧攥着衣袖,硬道:“我勤练剑法却并不是为了杀人所用。”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那一霎,上官严诚眼中便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手中的杯盏‘铛’的一声被搁置在案,他蹙眉沉着嗓音问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上官谦将那双不自觉颤抖的双手背到身后,始终平视着他父亲的眼神,倒是添了一些从前未有过的坚毅和倔强,“父亲是想要拿咱们家的一切去支持睿王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母亲连柔绮的出身都不在乎,她甚至说咱们家不需要靠姻亲来维持门楣之荣,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要铤而走险,拿一条平稳的辅臣之路,去赌一个连睿王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将来?”
“你都没有入仕,一张白纸,你怎会知在权力之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可怕?”
上官严诚显然不想与他儿子多聊这些,他的态度显然与敬平长公主不太一样,至少在辅佐睿王这件事上,他希望上官谦只做个听话的儿子,而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此事不是你该置喙的。”
“父亲!”
“出去!”
上官严诚霎时拍案而起,恼怒地指着他,直到关门声传来,他才颓然地坐下,满是疲态地倚靠着背后的凭几,眉眼间渐渐开始萦绕上了挫败心虚的愁容。
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局促不安,屋中浓茶的香气也没能抚平他紧紧蹙起的眉心。
茶案中间的暗格是活动的,他的双手竟然抖得比方才的上官谦还要严重,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密信,上面只有一行字,却是一张带着三分神韵的画像,写着‘严州文城浮言药阁,大夫刘闻。’
“子桑晏......子桑晏......你居然没有死,你怎么会没有死......”他不相信,怎么会有人当着上官谦的面来了一场偷龙转凤,不偏不倚地从竹苏剑法下逃脱?
“夕染,一定是夕染回来了......他还记着当年的栾城疫病,为了夕氏和他被废掉的武功,他终于还是回来报仇了......”上官严诚用手撑在茶案上,低声苦笑着。
纸上的寥寥数语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化作刀以及刀尖上最最锋利的刃,一下下地挑开他的皮肉,疼痛就快要击垮他最后的理智。
当年栾城疫病定案后,夕染就曾多次露出过异议,他不得已,只能当即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曾经淬了毒的刀剑,二十个杀手的天罗地网,谁能想到,夕染却逃了。
此后数年间的江湖与朝堂,一切看上去都安安稳稳,但他知道,这定是一场惊涛骇浪前的风平浪静,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风浪起势的时候,把所有的水花全都扼杀在海面下。
夕染孤立无援,若想重申旧案,必定要找个能左右朝局的人来依靠。
毫无疑问,这个人选唯有睿王凌靖毅、宣王凌靖尘以及中书令姜绍。而他思量再三的选择,便是将筹码放在以温厚贤良著称的皇长子身上,他坚信,只要自己知晓并掌握住了睿王的人脉,一旦夕染露面,他甚至能赶在睿王察觉之前,率先掐断这个人的喉咙。
可是他错了。
早年以恭谨作伪的皇长子,如今已被争权夺嫡沾满了心志,又怎么会肯分出丝毫的精力与人脉去调查一桩早就盖棺定论的陈年旧案,即使此案涉及了他的生母温誉皇后,他依旧可以不在乎。
这个将自私自利伪装到极致的睿亲王,根本不可能是夕染想找的人。
他心里的疑问与懊悔持续了几年,却毫无头绪,直到姜卿言‘死而复生’,他才渐渐猜测出了一点眉目,这其中或许有夕染从中作梗,否则,谁会在烽火狼烟的战场上,玩一招这么无聊的把戏?
前日,他突然收到了子桑晏‘死而复生’的消息,这招偷龙转凤俨然像极了当年死在北境的姜卿言,他这才恍然大悟,恰逢姜家与宣王结成姻亲,他就更确定了。
想到这里,他黑色眸子渐渐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