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长箫音,立安浮倩影。
朔安姜府自黄昏后便缓缓传出了一曲箫声幽然,雁鸟驻足亦立于檐上静静倾听。
大约是她太过投入,以致于箫声渐去,才意识到有人静静地等在廊下。
“我曾在寿启殿听过一次这么好的箫声,我记得那曲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千秋醉》,与你这支曲子很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凌雪娴笑着走来,直接牵住她的手,发觉掌心有些凉,便干脆将她的手纳入自己雪绒般的宽大衣袖中,轻轻拍了拍,继续说道:“靖尘吹了《千秋醉》,那你这支曲子叫什么?”
“叫《酿无忧》。”她浅笑着顺势挽住了凌雪娴的胳膊,请她进屋说话。
步千语奉了两杯新茶,姜寂初轻抚着手中玉箫,又走过去拿起了书案上面的几张泛黄的纸,递给凌雪娴看,认真地解释道:“《酿无忧》是《千秋醉》的前篇,失传了好几朝,这是我与师父四年前刚刚修复好的谱子。”
“我说呢,怎的曲风如此相像。”凌雪娴低眸看了看茶案上的一支玉箫和一份箫谱,总是觉得这间寝屋里的日子过得实在清淡。
特别是姜寂初,她实在太过沉稳,沉稳的简直不像待嫁的姑娘。
大概早就习惯她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凌雪娴只得将她的手纳入掌心,轻轻摩挲着嘱咐道:“你试过嫁衣,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可要赶快交代下去,免得成亲当日慌乱。”
册立亲王府正妃,一应吉服喜冠皆是礼部与内务府负责,虽已熟悉了流程,却也怕出了什么纰漏。
姜寂初犹豫道:“喜服并无不妥,只是宫里嬷嬷过来伺候试妆时我才发现......”
一时语塞,她干脆直接将梳妆镜台前那枚长盒取来,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枚嵌金丝五尾宝石凤钗。
凌雪娴小心将它取出,细细打量,浅笑道:“我竟没想到,司饰局还存着这么好的宝石?似乎是西域藩属的贡品,单看宝石色泽,绝非产自东陆......还有花丝镶嵌的工艺,一看便知是资深的手艺,司饰局这几年做出的钗环冠子我也见过不少,可再没见过如此好的了。”
姜寂初听完后,本已微微蹙起的眉头反而拧得更紧,她抿了抿嘴说道:“大嫂,这枚凤钗似乎太贵重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亲王妃能戴的。”
眼见着四颗极其罕见的西域红宝石,逐个嵌刻在四道金丝凤尾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钗原本是一枚九尾凤钗,经过了翻改修饰,虽然表面上是五尾凤钗,可若不知来历,司饰局大着胆子送来,我又不懂规矩冒然戴了,只怕会有人故意做文章。”
此言非虚,九尾凤钗必定出自中宫皇后的妆奁,若是误用了前朝某位皇后的钗环,那她必定会因此获罪,直接连累姜家甚至是宣王。
“确实,若单单是皇子迎娶正妃,司饰局不至于送来如此贵重的凤钗。”凌雪娴眼色一沉,心中有了些猜测,她深谙宫中规矩,此事若没有人在背后作主,司饰局不敢擅作主张,“此事马虎不得,我明日着人去问一问便知,好在时间还不急。”
“多谢大嫂。”姜寂初主动为她添了杯丁香花茶,随后挽住凌雪娴的手臂,想要刻意岔开方才有些严肃的话题。
“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们夫妻和美。”凌雪娴摆了摆手,浅浅笑着喝茶,不经意间便忆起了昔日往事,笑道:“靖尘年少成名,当年除夕夜宴上一首箫曲惊艳当场,十四岁的汝阳郡主当即作舞来配,谢国公家的二姑娘也填了一首好词配曲,就连皇祖母都笑他年少惹风流。”
“果然,他走到哪都难掩锋芒。”姜寂初低下头笑弯了嘴角。
“可他偏偏不爱那风流名号,每年除夕宫宴之后,他都急着离京,连上元节同诸位女眷赏灯的机会都不要,不少年轻的公子都暗地里笑他不知趣。”
“其实......”姜寂初有些后悔,话说得太晚了。
“其实,他不能在朔安守岁,便只能赶回去陪你过上元节。”凌雪娴替当事人说了实话,果然看到了惊诧的表情,她顺势说道:“去年我问他,你们究竟是怎么相识的,没成想他竟答了。咱们两家都并非寻常门第,终究难躲争端,但凡他存了一点点的私心,我也当他是配不上你的。”
“每年在朔安过年,他总会赶回来,上元节时陪我去山下观灯。”
姜寂初眼中泛着温柔,温柔中却还添着几分愧疚,“只怪我当初开窍的晚,性子也清冷,总以为他是因为哥哥的缘故才对我照顾有加,白白浪费辜负了他许多心意。”
饶是这样想,可每次他征战归来时,她偏偏总会像陇间思妇般早早地在山下等他。
这一等就是三年。
送走凌雪娴后,姜寂初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随后解下衣带宽下外袍,将衣领拉下露出雪白右肩,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肆无忌惮地趴在这片雪白上,将完美与无暇破坏殆尽。
“姑娘,还是不要看了......”步千语端着新茶进来,怎知恰巧撞见了。
将衣衫整好后,姜寂初无奈地耸了耸肩。
步千语倒是含笑说道:“能书会画的亲王妃有很多,但做过雁山阁主的亲王妃,天底下只会有姑娘一人,这样想不就好了。”说完,她走过去将一杯新茶放进她家姑娘手中,
姜寂初找了一本棋谱随意翻着,听此一言,倒被她逗得笑了。
步千语似乎还想把从府外听到的话,一股脑都说给她家姑娘解闷,怎知屋外有人说道:“姑娘,三公子回来了,正在书房给老爷请安呢,估计一会就来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