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拿到赐婚的旨意颁下来后,她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姜寂初,却都会想起自己当初在玉仪殿被凌靖尘步步紧逼的样子,如今时隔将近一年,那种挫败与恼怒的感觉竟日益加深,腐心蚀骨。
“姑姑所谋皆是为了姜家门楣,寂初身为晚辈,自当听教,不敢违逆。”
她平静地说着话,却感受着一丝凌厉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贵妃又掩面咳嗽了几下,脸颊较方才更红了些,也不知是暖阁里炭火烧得太旺,还是她肺火中烧,久久无法静心安养,她却蹙眉倚榻,压着嗓子问道:“凌靖尘似乎很喜欢你?”
姜寂初听后暗自一怔,却只能故作镇定,低语回道:“殿下的心思,寂初不知。”
“若你真能得他青睐,倒也是件好事......”姜贵妃捂着手炉倚靠在榻,眸间深沉,“若你能劝得他去夺嫡,本宫的心思倒也不算白费。”
这句话简直太过荒谬了,惊得姜寂初瞬间抬起头来,掌心冷汗涔涔,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眼前的贵妃,末了只得起身跪在塌前,咬着嘴唇说道:“寂初无能,不愿违逆长辈,却也不敢干涉殿下的决定,还请姑姑放过我。”
姜贵妃冷哼一句:“放过你?你道凌靖尘为何求陛下赐婚,又为何偏偏要娶你,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吗?你是姜家的姑娘,你的父兄皆为朝中要员......但凡想要娶你的人,又岂会打定主意庸碌一生?”
她咳嗽了两下,病重声音低沉,却尽显皇妃威仪,寥寥数语之间尽是压迫与逼诱,“你既然担了这份荣光,就必须要尽一尽对姜家的忠心。”
内殿恢宏,高榻锦华,无不映衬着姜寂初略显单薄的身影。
姜贵妃从始至终都在仔细打量着她的侄女,她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早先,这位姜家嫡女总是端持着出奇的沉稳与静柔,以致于总让人觉得很好欺负。
她瞥了一眼伏跪在地的姜寂初,轻蔑地说道:“朔安城里,倾心宣王的姑娘太多了,数都数不清,本宫原以为你的眼界会更高些......现在看来嘛,也不过如此。”
“侄女长在南川,本就愚笨,若不入姑姑的眼,便也不在这里叨扰了。”
姜寂初缓缓起身,在塌前端庄地行了一礼,正欲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冷冷的声音,“凌靖尘并非善类,你可要小心了。”
闻言,她不禁眉心一蹙,脚下动作一怔。
等到再次转过身时,方才那般恭敬迎合的姿态便荡然无存,姜寂初眉心一挑,似有深意地问道:“若宣王夺嫡,势必与睿王反目,而如今晋王因舞家之故,已被迫与睿王结党。”
她的眼睛美丽而深邃,此刻却像一汪平静却无底的深潭,冷冷地泛着寒意,她朱唇轻启,淡淡地问道:“寂初请姑姑示下,若将来两党相争,姑姑究竟会帮你自己的儿子,还是我的夫君?”
此言绵里藏针,字字珠玑,足以使得榻上之人犹豫良久。
偌大内殿再度陷入沉寂,姜寂初冷笑道:“所以说,自当年贪求南川舞氏的长房嫡女起,姑姑的棋,就已经走错了......如今竟还欲拉旁人再入泥沼,姑姑是想将这世上能帮你的人,都害死吗?”
姜贵妃闻言,很是激动恼怒,“本宫是为了姜氏,岂会害你?”
“陛下不喜党派之争,姑姑心为姜氏本没有错,但若执意干涉国政,那就是在害姜家。”
“不干涉国政?你睁开眼睛看看,梁家这些年究竟干涉了多少国政!”
“吏部尚书梁新,统御尚书台多年,他凭得是什么?因为他是我朝的国舅长孙无忌,这是陛下赐梁家的殊荣,他当得起。姑姑如今执意而为,难道要想逼着父亲做杨国忠吗?害死了自己不说,连要拉着整个亲族陪葬?”
“你是在说,本宫不如梁皇后?”
前番比喻不偏不倚地触到了姜贵妃的逆鳞。
姜寂初抿了抿嘴唇,恢复了些平静,良久之后才继续说道:“父亲是文臣之首,却始终安安分分。梁新贪财滥用职权,但陛下依旧熟视无睹,因为梁新是国舅,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梁家有陛下和皇后护着,不是姑姑想要扳倒就能扳倒的。”
姜贵妃紧紧蹙眉,更是已将锦被攥出了褶子,她执拗道:“这道理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那就去做啊!帮着宣王做太子,你不就是将来的长孙皇后吗?朝中哪儿还有梁家的立足之地?”
“姑姑忘了温誉皇后吗?陛下当年也是太子,栾城夕氏又是何等望族,却一朝尽灭......”姜寂初不多时眼里却隐隐含了泪,这场鲜血淋漓的往事,这辈子都是她心上无法愈合的伤,“只要后辈勤恳,恭谨奉主而不涉争端,望族就永远是望族,没有人能撼动......否则,越是万众瞩目,就越会引人怨恨,争斗无休无止累及全族。”
姜贵妃沉默了半晌,随后淡淡地说道:“这番话......本宫不信是你自己说的。”
“父亲早已规劝姑姑多年,可姑姑从来就不肯听。”
“我为何会进宫,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去问问他,他心里清楚。”姜贵妃咬着牙一字字地说着,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冷淡地说道:“你最初的那个问题,本宫现在回答你......本宫会帮你,帮南川姜氏实现最大的门楣之荣。”
“如此,寂初谨记了。”
她福身作礼,转身缓步离开了内殿,行至殿内回廊处却突然脚下一软,怎知身侧竟出现了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搀扶着她,将她扶到阶边坐下歇息。
“奴这就为姑娘取杯茶来。”这一说话不要紧,偏偏走路生风,连带着把姜寂初遮在掌心的宽袖吹了起来,霎时一道深深地疤痕落在眼前。
姜寂初心底一沉,立即提袖掩盖,脸色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浅笑道:“少时所伤,吓到你了。”
“奴叫秋芩,姑娘可以信奴。”秋芩说完后福身行了一礼,侧过头来环视了四周,确认无人之后,便走上前来在她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却足以令她放下所有结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