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八年正月初六,雁山弦月山庄
当叶筠茳的手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封存于九层牌阁时,少庄主亲自宣告江柒落退隐江湖的消息,紧接着,周桐副阁主与江琉同时掀起衣袍向叶凉歌行了跪拜之礼。
由此,雁山弦月山庄彻彻底底地掌握在了这位红衣姑娘的手中。
继任大典结束后,姜卿言正欲下山,还未出庭院,便在院门口处见到了等候在侧的人。
“少庄主,请先留步。”
叶凉歌依旧一袭红衣,除却领袖与腰封处添了些成熟稳重的黑金绣纹之外,眸光中闪烁着提领雁山的底气,俨然不再是曾经四处游荡的侠女,她手中捧着个锦盒,浅笑着说道:“这是贺礼,劳请少庄主替我转赠给令妹,祝她与郎君和美一世。”
“在下,替舍妹多谢叶阁主。”姜卿言从她手中接过这锦盒,微微回了半礼以示感谢,却总有些太过客气了,以致于叶凉歌留意到了他眉心处一闪而过的微蹙,便主动添了一句:“少庄主放心吧,一码归一码,不管凌靖尘做过什么,我只记得与令妹的情义就够了。”
闻言,姜卿言倒是缓缓笑道:“叶阁主坦荡,倒是在下多虑了,在此赔罪。”
“少庄主身份特殊,不便亲自多来雁山,一应联络皆按照旧时规矩,可好?”
“如此甚好。”姜卿言估摸着时辰,确实要动身回朔安了,便拱手作礼道:“山庄事忙,叶阁主就此留步吧,不必送了。”
“少庄主慢走。”
叶凉歌躬身回礼,一直看着姜卿言消失在内庭回廊处,她才直起身来朝向阁主庭院走回去,结果碰上龙宓抱着一本卷宗簿站在门外,俨然等她有些时辰了。
“何事?”叶凉歌刚进书房,只觉得里面的火盆烧得太旺,便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瞥了一眼龙宓怀中的卷宗,疑惑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要看签单啊?”
“这是江阁主特地嘱咐的,您继任雁山阁主后,属下便把这两张签单送来给您。”
龙宓直接将怀中的卷宗在书案上面展开,果不其然,里面只放着两张单薄的纸笺。
叶凉歌走过去低头一瞧,指尖拂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签单封存三年后销毁,这是规矩,为何长宁二十四年的签单还会留着?”
“江阁主交代过,这张签单是叶筠茳阁主生前最后一单生意,所以留了下来。”龙宓指着另外一张纸笺解释道:“这是江阁主从南川栗汶副阁主那里带过来的。”
话音刚落,她突然拿了起那张签单,随即竟直接放到了烛火上燃尽。
叶凉歌惊呼一声便赶紧去抢救,却还是眼见着燃成了灰的纸笺。
“你这是做什么!销毁签单是何等罪过!”
“江阁主说,签单是她拿走的,与您无关。”
龙宓低头看着地上的灰烬,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她说,当年刺杀尚方铭章失败后,虞门剑庄竟紧接着挂了丧,江湖人难免揣测她故意徇私。而虞家与尚方家结怨已深,势必再度提起这桩生意,为避免您来日左右为难,倒不如由她在任时调出签单。”
“这有何用,虞家人手中不是还有一份同样的签单吗?”
叶凉歌随意一说,怎奈话音刚落,她心底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惊呼道:“难道她?”
“是。”龙宓点了点头,“属下曾全程候在虞门剑庄外,已备临时策应。”
她亲眼所见,江阁主打定主意要替红衣姑娘挡下反杀东家的一切后果。
叶凉歌苦笑着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将地上的灰烬尽数裹起来,低声苦笑道:“何必替我扛着这么大的风险......江湖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她这是要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江阁主说,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她不会后悔,所以,希望叶阁主您也不要后悔。”
龙宓说完,微微行了礼便出去了,走出书房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蹲在地上的红衣姑娘。
脚步声越来越远,叶凉歌叹了口气后,起身坐回书案后,怔愣了半霎,将案上另外一张签单仔细收好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去了一趟她原先的小院子,最后去了东面石台。
原先叱咤山庄的少主叶凉歌,今天带着不同于往日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雁山。
曾经无权过问的签单与阁主印,如今都稳稳地握于手中,无人敢抢。
她却只希望,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
父亲能够站在石台上面指点她剑法,顾闻挚副阁主会时不时拦着有些过于严苛的父亲,私下里为她精心准备最喜欢的吃食,还会给她讲述顾家那个有些贪玩的小公子顾篱。
时光教会人成长,教会她该如何面对长辈们的接连离世,面对独自一人守在人世间。
江琉循着剑声,最终在东面石台找到了一袭红衣的身影,“原来,你竟在这里。”他见她额间渗出了碎汗,便从怀中拿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
“你该不会来叫我回去看账簿的吧?”叶凉歌收回剑,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擦汗,还不忘故意调侃道:“行啊顾篱小子,被江阁主调教了这么多年,挺有眼力价嘛。”
江琉听罢后一怔,伸着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叶凉歌擦完汗之后,瞧了他这般怔愣的样子,倒是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江阁主把你托付给我了,说你是少见的天赋异禀之才,叫我好生培养你。”
还未等到他说些什么,她却又抢着说道:“你说她真是操心,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左叮咛右嘱咐的,生怕我教不好你,把你带得像我一样不稳重,还特地叫我督促你多多练习书画。”
江琉倒是未曾想到,他年后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嘱托。
叶凉歌却看着这位白衣少年始终一动不动地立在她眼前,有些心虚,只得打岔着说道:“我又不是说江阁主坏话,你犯不着这么瞅着我吧......”
“横泷剑阁的尚方阁主来了。”江琉犹豫了半晌,却最终还是说了,“他就在西庭,我叫人烹煮了他最喜欢的大红袍送去,闻青听说他来了,也过去找他叙旧了......你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