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后的午夜子时,平晋关在暗夜中安静的可怕。
整座城关就像一只不会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五十里外的地方,不管向黑暗中发出怎样的声音,终究得不到任何回复。
数万大军就像落入深海的一捆钉子,被汹涌海浪一拍既散,散落在各处,唯一的生机便是等着冬日里随温度下降的海面走向冰封,等着海水不再翻涌,并在他们耗尽最后一口气之前,在剧痛的迷茫恍惚间还要准确无误地找到回家的方向。
博一青走上城关,为站在那里的单薄身影披上了一件斗篷。
“这里风凉,去屋子里等消息吧,站岗哨兵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重曦拢了拢斗篷,偏过头来看了看城关周围随着夜色渐深而愈发暗沉的灯火,她垂下双眸有些失落地说道:“一青,你去告诉他们,把灯火点亮些吧......我担心他们找不到回来的路。”
博一青知道她是关心则乱,但还是应了一声,却也没麻烦别人,他亲自走去重新点起那些几近燃灭的火把,叹道:“这两日至关重要,如果大熙能把金殖彻底逼退,就能提前结束这场仗。”
“能结束的,肯定能的。”她身边的光虽然更亮了些,但依旧难以透过暗夜中的光看清楚前方。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向凌靖尘说一个谢字。
若不是他,只怕她早就是一缕葬身大熙的孤魂了。
她还欠他一句谢谢,谢他在进退两难中救了她的命,谢他派人暗中在浮言药阁守护着她,谢他曾经冲进程国的皇宫试图救下她唯一的妹妹,谢他不怪她的任性以及给他带来的所有负担。
心中藏着事情,重曦一夜睡的并不安稳,以致于凌晨时一阵快马声匆匆而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出去后,看到的却是风尘仆仆的公孙箐,他的马瘫倒在地,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了?”汪颂淼因为养伤,被宣王勒令留在平晋关驻守,见到公孙箐这副样子,他如何能不慌?“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发生了何事?”
公孙箐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他啐了一口唾沫,喘着气说道;“快,快叫宣王殿下撤回来!”
“胡闹!殿下在前方御敌,探子来报,金殖三次败退,已经快要撤军了。”
“阴谋,都是阴谋!”公孙箐额头和脖颈爆满了青筋,他揪着汪颂淼的衣袖,用尽全力低吼着:“宇文氏的阴谋,金殖军师是大辰宇文陌的心腹,他带着死令,要借金殖部的手,不惜一切代价,暗杀大熙宣王!!!”
他从怀中拿出印信,竭力证明自己的身份以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你是庭鉴司的人?”上官谦也被惊醒,他上前来使劲按着公孙箐,正欲再问话,重曦却跑了过来,正欲拉扯上官谦,却被身旁的兵士一把拉开。
“洛姑娘,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上官谦示意她不得多言军务。
“你信他,你们都要信他!”重曦挣扎着喊道:“救殿下,你快去派人救他啊!”
公孙箐最初来军营时,汪颂淼正在养伤,以致于没有见过这位司使,亦不知道那桩藏于战事背后的两道宇文氏诏令,但此刻他的眼睛里逐渐充斥着惧怕,他怔愣了半霎,随后胸前起伏着立刻嚷道:“传令各部紧急集合!去前线!让宣王殿下所部全部撤军!务必拦回殿下!!!”
“快,着人拦回宣王殿下!!快!快!”上官谦回过神来,也同样开始传令,“殿下这次带了阴林将军、郑辉将军还有孟颌将军,务必叫他们护着殿下撤离!!!”
整整上午,不断传回前方军情,最终在午时传来金殖彻底退军的消息,汪颂淼和上官谦都纷纷披了战甲,去战场上试图拦回宣王,却依旧没有传回关于殿下的任何音信。
回来报信的士兵,只说了一句‘没找到’便晕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看着陆陆续续回来的伤兵,便已经能够知晓这过去的两天两夜中,他们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
重曦在平晋关忙着救伤兵,后方驻军大营和蒙城的军医都来了,她却愈发觉得此事蹊跷。
她找了一圈,终于把公孙箐拉去自己房中,紧张地问道:“你说实话,宣王这次带兵冒死逼退金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危险的决定?还有,你从哪来,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凌靖寒呢?他又在哪?”
帐外的风雪声愈发紧了,呼啸着,令人忍不住惶恐。
公孙箐说道:“当年打金殖,宣王献策杀了两个金殖王子,这件事被细作查出,加上那个军师是宇文氏派去的心腹,他撺掇两位王子的旧部,务必要刺杀宣王,拼杀大熙军士报仇。”
“宇文氏的阴谋?大熙与大辰不是刚刚联姻吗?为何会有这般深仇大恨?”重曦正欲思考这些问题,却发觉,她似乎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她努力想着,敲了敲脑袋逼着自己清醒,半晌后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抬眸,死死盯着公孙箐的眼睛,抖着声音问:“这事......他们两个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九日前的晚上,执事大人亲自来平晋关,两位商议后决定,宣王殿下去战场上牵制金殖这一次派出的所有兵力,自己做这个活靶子,而......而执事大人去了金殖后方,刺杀那个蛊惑人心的军师,断掉整条金殖与大辰联络的暗线。”公孙箐沙哑着嗓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与我家殿下在深入金殖四十里后断了联系,他曾说,如果六日后还没有回来,就让我来报信,务必叫宣王殿下撤走。”
“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重曦几乎瞬间听不到了周围的声音,空气静得可怕,“若叫宣王突然撤走,坐实了金殖内部必有奸细,到那时候,他怎么办?他一个人陷在金殖,他怎么离开?”
公孙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重曦只觉心痛的厉害,她蹲下身蜷缩着,拼命忍住每一次的哭泣声,泪水却止不住的滑落,热泪滴在地上,只需半霎就再无痕迹,她捂着心口,只觉这颗心从来没有这么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