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瑾瑜软软地倒在了凌靖渊的怀中,额头上满是汗,半边衣袖已沾满了血。
“王妃!王妃!快去叫府医!”他抱起她就往寝房走去,只见那名刺客毫不恋战,转身就奔向了内宅书房,谁能想到在半路还是被府上护卫截下,一番打斗之后却还是被他逃了。
“还有,请药阁大夫也来一趟,快!”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凌靖渊也慌了心神,万万没想到那刺客的目标竟然是他和书房内的东西,好在并没有让刺客得逞,幸而舞瑾瑜并没有伤在要害之处。
府医赶来看过王妃之后,却只能跪在地上请罪,颤抖着语气道:“在下医术有限,一些划伤碰伤还能医治,但是插入皮肤中的箭头却不敢取出,只得拿来棉布先在伤口周围安抚上,殿下还是请药阁擅长外伤的大夫前来仔细诊治吧......”
虽是医者失职,却也不能全怪这位府医,袖箭很是锋利,况且又是刺破府中王妃的胳膊,稍有不慎便会留下一道疤痕,任谁也不敢平白担这种风险。
“无用!”凌靖渊很少责骂下人,这一次却生生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斥责了这个医女,叫身边伺候的人一时有些害怕。
直到浮言药阁的陆柏医女前来,才取出了连着皮肉的箭头,当机施针止了血。缝针后又涂了外敷的药,她还嘱咐了王妃近身侍婢,今后半月定要小心看护不能碰水。
陆柏开完药方后便告了辞,凌靖渊示意府上着人付双倍诊金,随后找妥帖的人送陆大夫回药阁。
屋子里的人被他勒令退了出去,终于留了一丝安静,叫他能够仔仔细细的捋清楚这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从未想过拿在手中的信件会给晋王府带来如此危险,更是未想过舞瑾瑜会想都没想的挡在他身前。
舞瑾瑜躺在床上依旧虚弱,正欲起身便被凌靖渊轻轻按下,就连说话都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温柔:“陆大夫说,你受了伤今夜必会发热,先躺好,别再着了凉。”
“殿下......请小心府内的人。”舞瑾瑜捂着极痛的伤口,蹙眉道:“府内必有瑢王的眼线,不然,他如何知道罪证由睿王转手交给了殿下,又被殿下放在了内宅,而不是外府。”
凌靖渊方才早已乱了心神,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殿下仁善,因不想平白得罪瑢王而犹豫不决,可方才您也看见了,那刺客向您出手时可是没有半点犹豫的。”舞瑾瑜疼得额间依旧布满汗水,却强忍着剧痛,依旧一字一句地替他在想。
“真的是瑢王兄吗?他真要置我于死地?”凌靖渊尚不需要她来回答,便自己替自己答道:“也对,这朔安城里,也就只有他丝毫不会在意我的死活......我和你对睿王兄尚有些用途,六哥不会害我,旭王兄巴不得自己脱身开来,怎会主动惹事......怕也就只有瑢王兄了。”
“殿下,你我尚且如此,那在宫中的母妃日日面对皇后,又岂能安然度日?”
舞瑾瑜忍痛说完后便故作虚弱,她知道,今夜之事足以逼着他向前迈出一步。
“你说得对,我不能再得过且过了。”凌靖渊攥着棉布的手又紧了两分,眼神中也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坚毅与决心,“今夜之事,我必将附在奏表里,如实禀报父皇!”
待吩咐女使们好生伺候王妃后,他便心事重重地自行离开了。
紫凝遣走了屋内屋外候着的一干人等,只留自己一人在寝房内侍疾,看着她家姑娘方才还好好的,这会便虚弱至极,她拿起帕子为姑娘轻轻试汗,心疼地轻声说道:“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一连数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在犹豫什么,我岂会不知?”舞瑾瑜干脆闭目安歇,嘴上叹着气说道:“东西既然是睿王给的,他始终未有动作,睿王又怎么能甘心一直等着?”
“难道不是瑢王?”紫凝吓的连掌心满是汗,手都忍不住在颤抖,“是睿王!是睿王派人来催姑娘了?他在逼姑娘是不是,他在用舞家人来逼迫姑娘是不是?”
“那倒不是,睿王再着急,怎能真的派人来刺杀一个亲王?”舞瑾瑜每呼吸一次,都能轻微牵动着滴血的伤口,她只能暗自咬牙忍受。
“姑娘说得对,他若等不及,直接派人从殿下这里把东西要回去就好了,没必要冒这个险。”紫凝眼睛忽闪忽闪着,随着她的认真思考而眼波流转,末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病榻上面无血色的自家姑娘,她竟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姑娘......难道,难道是你自己的安排?”
舞瑾瑜唇边一丝冷笑,冰一般的眼神映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可怕,听她淡淡道:“让他们斗吧,让他们耗尽心血地争来斗去,也不枉我千里嫁来看上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
“姑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就连家里夫人和姨娘争来斗去,你都嗤之以鼻,从来不多想多看,怎么如今......”紫凝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不安,她没有想到自家姑娘嫁进朔安之后,竟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脾气变了,习惯变了,性子变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冰冷,眼神里也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灵动与明媚。
她似乎尚未完全接受眼前人早已脱胎换骨的事实。
舞瑾瑜却丝毫不顾紫凝,戏谑地讲道:“睿王握着瑢王的罪证,故意将凌靖渊拖下水,他想要舞家在军中的威望,他还请旨加封安北将军试图拉拢姜家,偏巧凌靖渊身上就留着姜家的血......你说这一切巧不巧?”
紫凝怔愣地看她,这一次并没有说话。
舞瑾瑜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局,又是谁算计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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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两日的光景,晋王府深夜遭逢刺客之事便传遍了整个朔安城,幸而舞瑾瑜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康健,自不是娇弱女子,故一箭皮肉之伤于她而言不算什么,静养两日竟已能下榻行走,面色也恢复了许多,人看着也多了些精气神。
午后,凌雪娴带着姜寂初前往晋王府内宅探病。
舞瑾瑜自榻上坐起身后微微行了半礼道:“皇姐亲自探望,妾身这般样子实在失礼。”
凌雪娴却浅笑着轻轻随她坐在塌前,瞧着她消瘦的身子实在不忍,轻轻拉着她的手道:“听到消息后,我也是一惊,怎么好端端地就有人敢闯入王府行刺呢!”
“皇姐不必忧心,总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人罢了。”舞瑾瑜缓缓抬眸,目光微微略过凌雪娴而落到了不远处的姜寂初身上,见她一如在南川时那般素淡,而自己却判若两人。
担心自己因神色有异而露出端倪,舞瑾瑜故作掩饰而抬起右手将额间碎发挽到耳后,谁知凌雪娴却极为心细,眼睛盯着她右手手掌边的一道隐隐伤痕而紧张而来,指着问道:“瞧着像利器所伤,可是前夜留的?”
问话所起的瞬间,舞瑾瑜与姜寂初几乎同时抬眸相望,四目隐隐相对,而她干脆直接将掌边伤疤示人,一副释怀的样子却苦笑道:“从前在南川时所伤,早就不在意了。”
故作释怀,何以释怀?
她身上的三道伤疤竟有两处都是因那一对姜氏姐弟而留,手掌被簪子所伤,胸口处深中利箭近乎丧命,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命里与利器犯冲,还是与姜家犯冲。
姜寂初远坐一旁,听着凌雪娴赞誉晋王夫妇伉俪情深,她却将榻上之人的所有神色皆看在眼里,却自始至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饮茶。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们便告辞而出,怎知刚出王妃寝院便与回府的晋王遇上。
“三皇姐好。”凌靖渊先是朝向凌雪娴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抬眸却忍不住将目光移至凌雪娴身后的姑娘,不觉暗自一惊,他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绝世的星眸,顾盼流连却又生畏而不敢靠近,随后见其朱唇轻启,微微福身道:“寂初,见过晋王殿下。”
她的声音明明很好听,却总觉得依稀透着些清冷。
饶是如此,凌靖渊却笑道:“这位应该就是姜姐姐了,从前总听母妃提起,今日倒是巧。”
姜寂初只得客气地回道:“初次相见,在此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其实,我与姐姐是见过的。”凌靖渊忍不住用手比划着他们幼时的身量,浅笑着说道:“长宁二十一年五月中旬,我那时不过才十三岁,第一次去南川就在夏尧湖遇到了姐姐与卿遥兄长。”
姜寂初先是略微惊诧,惊他居然能将旧事记的如此清楚,可是转而一想却记起了些关键,那时她根本不在南川而在竹苏,那么,与姜卿遥同游夏尧湖的姑娘便不可能是她。
至于那姑娘究竟是谁,现在想来,便也不必再提。
姜寂初神色微滞,被凌雪娴看在眼里还以为是她因忘记而尴尬,正欲打圆场,谁知凌靖渊竟突然后退一步,极为有礼地致歉道:“那时我不懂事,还碰坏了姐姐的海棠玉簪。”
“也亏得你记这么清楚。”凌雪娴笑着牵过姜寂初的手,替她说道:“寂初最喜欢海棠簪了,既然是游湖时所戴,想来珍视,你既然碰坏了人家的东西,如今又见了,可要记着还啊!”
姜寂初感受着手掌处传来的微微力道,知道是凌雪娴故意暗示她不要较真,便顺势而道:“玉簪而已,我早就忘了,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这话时,她腰间佩环随风轻轻伶仃作响,如乐如醉,令他不禁难以移目。
他只当她的话是客套,稍后亲自将她与皇姐送出府门,待车驾远去后,他不许任何人跟着走回了自己寝院,小心翼翼地从床榻旁边柜子里最深处的夹层中取出一个极为精致的雕花木盒。
打开后,见那里面竟安然躺着两段碎裂的海棠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