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宵禁,城内街道早已无人。
姜寂初回府后在屋中辗转思虑,还是决定同她哥哥说一说此事,只是问过才知,他竟然也才从外面回来不到半个时辰。
从后园出沿着廊下去了公主府,她行至姜卿言书房外却有些犹豫,正怔怔地出神,就听见自书房中传来声音:“既然来了,站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姜寂初进去后立于书案前,放眼望去案上尽是兵部公务案牍,她兄长如今身为安北将军,颇得陛下重用。军职挂在北境,不在军中履职时还领着兵部朝职,目前与汪曜大人正起草北境屯粮预案,所以亦不曾抬眼看她,修长的手正执笔速写,只吩咐下人送来一杯热茶给她,示意她先坐下。
半柱香后,姜卿言收了笔方才抬起头来仔细看她,发现她面色却不似午后时那般红润。
“这是怎么了?”他不常见她如今夜般犹豫不定。
姜寂初深吸一口气后,捂着热茶杯说道:“我与靖尘曾在旻州遇刺,是南楼剑阵,来者无非是掌门贺兰氏或者副掌门赫连氏,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赫连氏。而目前只有赫连奕与赫连觞这二人出山择主,当时视我们为眼中钉的人是瑢王,所以......应该是赫连觞。”
“瑢王?”姜卿言没想到瑢王身边会有赫连氏的人,“你在朔安碰见赫连觞了?”
姜寂初解释道:“宣王府的青墨姑娘今晚与赫连觞交手,中了剧毒,被我撞见送去了药阁,现在已无性命之忧。”
姜卿言闻言而眉心一蹙,道:“嫡公主尚未嫁去大辰,瑢王便已借臣属之力暗通赫连氏,实在叫人不得不疑心。”
“的确,公主背井离乡,我等怜惜之余,确实不得不承认此事。大辰皇后身上留着凌氏与梁氏的血,瑢王一党必将如虎添翼。宇文陛下或者不会干预大熙国政,一旦介入,必会倾力支持瑢王。”姜寂初低头自顾自地说着,等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猛然间才意识到他哥哥在自家书房中居然外衣未宽,热茶刚刚煮好不久且观杯中茶色尚深。
姜卿言手里拿着数张纸信,姜寂初起初并没在意,直到将最后两张纸抽出展开,她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她确信没有看错,那信纸上面竟然还沾着已经干透的黑色鲜血。
他起身走至她面前,用折叠起来的信纸敲了敲自家妹妹这个有些慢的脑子,随后不紧不慢地亲自为她添了茶,再气定神闲地将茶杯放回她手里,发觉她掌心依旧泛着凉。
随后,他淡淡一笑说道:“看到你回府,想必青墨姑娘暂无大碍。”
姜寂初几乎是瞬间抬眸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姜卿言见她因此事而奔波纠结一晚,反倒是有些不忍。
当时青墨姑娘与赫连觞在诗碑酒馆后街相持不下,就在他正准备出手之时,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竟然会先他一步出面相助。
这本就是凌靖尘用于制衡瑢王的一步大棋,只是他们都没料到,赫连觞的轻功与用毒之术竟如此之高,就连青墨出手竟也没能成功,幸好他为免意外,选在必经之路备以策应,意外地看到姜寂初出手之后,他便立刻翻身而下转头去截赫连觞。
“哥哥既从赫连觞手里夺回书信,可有受伤?”姜寂初明白过来之后,却实为担心。
姜卿言摇了摇头叫她放心道:“青墨姑娘打伤了他,我只是费些力罢了,没受伤。”
兄妹两人不知为何,竟双双沉默,屋里只听得烹茶沸煮之声。
“原来......”姜寂初为掩饰自己多日来的白白心虚,又抿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原来哥哥早就选择帮着靖尘了。”话虽说出口,可她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攥着衣袖。
“你既有疑问,藏了这么久,为何不问我?”姜卿言手中握茶,抬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她抿了抿嘴唇,心中犹豫,从未想过他们兄妹二人会在今夜话说分明,而她在他面前却只能说实话:“毕竟,哥哥曾被睿王视为心腹,那些年,千军万马之中他曾完全将自己的身后托付给你,你们两人的默契与情义,不是靖尘这个后来居上的北境少将能撼动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姜卿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
“是。”姜寂初极认真地说道:“这么多年,虽然哥哥真心待他,可我一直认为是因睿王的缘故,哥哥看在他们是同胞兄弟的份上,甚至也因此而默许了我与他的感情。”
姜卿言听罢后,沉默良久,并没有很快回复她。
深知今夜这场对话迟早要来,因为他们兄妹二人必须要坦然地面对‘立场’二字的沉重。
“哥哥,梁氏与姜氏之争是经年结下的仇怨,不是你我这一辈人能化解的,因此,瑢王来日必不会善待我姜家,一旦夺嫡势起,姜家不可能中立,迟早要被拉进这混沌局。”姜寂初握着茶杯的力道不自觉的紧了紧。
“我无法探知父亲的决定,所以,今晚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像上官谦要与安国公一道选择睿王一样,我亦无法免俗,故不可能悖逆父亲。”姜卿言故意顿了顿,随后,竟多了些傲气隐于语气中,道:“但是,睿王请旨为我加官进爵,此恩此情,我来日还他便是,必不会因此而受了掣肘。”
姜寂初并没接话,倒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意思。
“不用多想了,父亲的决定不会错。”姜卿言说完淡淡一笑,起身行至窗前观望着夜色与漫天星河,复而低声道:“他看中的人也不会错。”
“既然如此,那我不扰哥哥了。”她放下半凉的茶杯,起身在他身后微微行了一礼就要走,谁知临出门却突然被叫住了。
姜卿言凝视着她,平静地问道:“快要宵禁的时辰,你一个人去诗碑酒馆做什么?”
姜寂初从不敢在哥哥面前说谎,此刻只能刻意地躲闪着他的眼神,忖度着回答说:“诗碑酒馆的酒虽然好,但我更喜欢他家的蜜饯青梅......像极了严州卿氏的祖传手艺。”
“答非所问。”姜卿言摆了摆手,也并不继续为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