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走后,宋悯独自在殿中坐了许久,被他撕碎的纸片还凌乱地躺在地上,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他歪倒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幽叹。
任他百般阻挠,机关算尽,李长宁,终于还是来了。
感觉他和她之间就像是一场逃不脱的宿命,纠纠缠缠,兜兜转转,不死不休。
他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似乎很气愤,又似乎很兴奋。
气愤是因为李长宁身为皇帝,九五之尊,居然不顾危险亲自深入龙凤山去寻江潋,而江潋明明已经死定了,居然还能死而复生。
兴奋则是因为李长宁来西京之后,他就可以看到期待已久的姐弟相杀的戏码,他甚至已经想象到,姐弟俩手握闪着寒光的剑刺入对方胸膛的画面,就像当年的他们一样。
他伸手捂住心口,那里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他倒要看看,这回李长宁还能不能像当年那样决绝,那样义无反顾。
李长宁,你别怪我,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们原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夜风携着冷雨扑到廊下,使得他一阵轻咳。
“大王。”长山还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躬身施礼。
“去大将军府上送个信儿,告诉他飞虎军已在路上,该准备迎敌了。”宋悯说道,瘦伶伶的身影被廊下宫灯拉得很长。
“是。”长山没有多言,立即就走。
“等一下。”宋悯叫住他,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夜深雨寒,仔细着凉。”
长山僵住,鼻子发酸,眼眶发涨,差点失态。
“多谢大王。”他深施一礼,捡起墙边的斗笠戴在头上,大步走入雨中。
夜渐深,整个宫殿都在雨里静默着,明华宫里,冒雨回来的李钰洗了个热水澡,却没有立刻歇息,裹着一张毯子坐在书案前看书。
说是看书,其实并没有看进去,眼睛不时瞟向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房门打开,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李钰放下书,抬起头看他:“可见到人了?”
“见到了。”小太监道,“六爷让陛下不用担心,他会把事情办妥的。”
“好,辛苦你了。”李钰点点头,弯腰亲手将他扶起来,“小虎,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陛下使不得。”小太监忙自己爬了起来,恭敬地后退两步,“陛下当初是为了让我回家看母亲,才会被人抓走的,陛下非但没有治我的罪,还让我回家照顾母亲,陛下和陛下的恩情小虎无以为报,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左一个陛下,右一个陛下,倒把李钰给逗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肩,像当初在军营那样亲切:“你私下里就不要叫我陛下了,咱们大周只有一个陛下,是我姐姐。”
“不,还是要叫的,我脑子不好,万一哪天叫错了就完了。”小虎面对李钰的热情多少还有些拘谨,想起一事又道,“对了陛下,我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看到了长山。”
“长山?”李钰皱起眉头,“他不是在守着宋悯吗,这么晚了还出宫做什么?”
“不知道。”小虎摇头,“我悄悄跟了一段路,他功夫太好,我跟丢了,但他去的方向是大将军府那边。”
“大将军府?”
李钰重复了一遍,心想莫非是去给张寿廷送信儿了?
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宋悯竟是等不到明天,就急着要把这事告诉张寿廷吗?
看来他的心还是乱了。
乱了好,乱了就会出错,乱了就会顾此失彼,乱了他就有机可乘了。
李钰笑了下,想起宋悯方才教训他要处变不惊,结果自己先乱了阵脚,差点没咳死。
他到底是有多怕姐姐和姐夫,以至于一封信就把他吓成那样。
真有意思。
等将来见了姐姐,他一定要好好和姐姐说说,好让姐姐也乐呵乐呵。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走到哪儿了?
……
已是入秋时节,离了南疆境内,秋意渐渐分明,八月初八的夜,月儿半圆,繁星满天,萤火虫在草丛中飞来飞去,似要与星月争辉。
营地里,奔波一日的将士们都已入睡,不远处的土坡上却还有两个人在月光下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摆着一盘圆圆的糕点,周围点着一圈蜡烛。
“今天是你的生辰,可惜我们在行军,不能给你大办,这蛋糕是王宝藏教我做的,他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个,但我头一回做,好像做得不太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潋满怀期待地看着杜若宁,眼眸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喜欢,当然喜欢。”杜若宁也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督公大人亲手做的,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江潋笑起来:“那你把蜡烛吹了,尝尝好不好吃。”
“为什么要吹蜡烛,点着不挺好看的吗?”杜若宁问。
“我也不知道,王宝藏说的,先吹蜡烛再吃蛋糕。”
“嘁,就他懂得多。”杜若宁不屑道,“我偏不吹,我就点着,点着好看。”
话音刚落,一只大蛾子扇着翅膀嗡嗡嗡地向着火光飞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江潋忙挥袖将虫子赶走,劝她说:“还是吹了吧,不然会把这附近的飞蛾全招来的。”
“好吧!”杜若宁只好听他的话,把蜡烛全吹灭了,“怪不得王宝藏让我们吹蜡烛,原来是怕招虫子,他还挺聪明的。”
“嗯,连这个都能想到,确实很聪明。”江潋赞同地点点头,拿匕首切了一块蛋糕递给她,“你先尝尝好不好吃。”
“你喂我。”杜若宁没伸手,倒把嘴伸过来。
江潋笑着把蛋糕喂给她。
“好吃吗?”
“好吃,甜,你也尝尝。”
“好。”江潋尝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真的好甜,王宝藏这是帮我放了多少糖啊?”
杜若宁起身走到他这边,挨着他坐下来,把头靠在他肩上。
“还是这样坐舒服些。”
“那你不如躺下,躺下更舒服。”江潋说。
杜若宁想了想,当真枕着他的腿躺下来,看着满天星斗,吃着他喂来的蛋糕,感慨道:“这要是在京城,阿爹阿娘该给我办及笄礼了,唉,好想他们呀!
”
“及笄礼呀?”江潋重复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那什么,你及笄了,是不是就,就……”
“就什么?”杜若宁的目光从天上收回,落在他脸上。
江潋被她看得脸热心跳,哼哼唧唧道:“就,就是我那个作案工具,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杜若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