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殷九娘说寻找江潋的不只有东厂的人,还有其他人,杜若宁猜想应该是宋悯的人,便特别叮嘱沈决,在江潋醒来之前不要把消息放出去,因此外面除了王宝藏之外,没有人知道江潋已经找到。
往瀑布那边去的路上,他们遇到过几拨自己人,看到江潋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震惊激动到无以复加,纷纷向他问安道喜,同时也因着他的平安归来看到了一线希望,更加努力地寻找望春。
一行人来到瀑布下面的水潭,东厂的人还守在那里,远远地看到江潋走来,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待到确定是他之后,全都飞奔过来,跪地哽咽高呼督主。
这些日子大家确实过得很煎熬,此时见了自家督主,就像小孩子儿见了亲娘似的,就连平时就怕他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怕了,只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场。
役长更是直接抱住江潋的腿,七尺男儿哭成了泪人。
江潋在这些下属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弯腰将役长扶起,又让其他人都起来,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厂卫们越发委屈,周围一片吸鼻子的声音。
沈决在旁边啧啧道:“一个两个不嫌丢人,我锦衣卫的人就不会这样哭鼻子。”
“有没有可能是沈指挥使你不得人心呢?”王宝藏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沈决气得直翻白眼,作势要揍他。
大家全都笑起来,驱散了悲伤的情绪。
江潋安抚好这些下属,引着杜若宁去了水潭边。
“真正的寒玉棺就在水下,你打算如何处理?”
杜若宁望着那湍急的水流沉思良久,在瀑布的轰鸣声中如同叹息般说道:“起出来,就地安葬吧!”
江潋也正盯着水面,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不送回皇陵?”
“不用,就葬在这里吧!”杜若宁轻声道,“只要是大周的土地,于我来说葬在哪里都是故土。”
江潋默然一刻,点点头:“行,那就依你。”
“其实这里真挺好的,是绝佳的风水宝地。”王宝藏环顾四周,很确定地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宋悯应该请很厉害的风水师看过。”
“风水?”杜若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山可以崩,水可以干,世上没有一处地方是永恒不变的,在我看来,最好的风水应当是一个人的德行。
所谓心生万象,道法自然,一个人如果没有向善之心,主吉之愿,没有优良的品德与担当,再好的风水都庇佑不了他。”
王宝藏微微一怔,细思之后又豁然开朗,恭敬道:“陛下言之有理,我受教了。”
太阳落山前,龙凤山向阳的一处山坡上,堆起了一座新坟,坟不大,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墓碑,只是一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坟。
或许过不了多久,坟上的新土就会变旧,或许一场大雨过后,坟上就会杂草丛生,或许一两年后,它就会被荒草藤蔓所掩盖,或许很多年后,它终将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谁也不会知道,这里面埋葬着一个怎样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故事……
杜若宁添完最后一捧土,和江潋并排坐在坟前,望着落日余晖将山林镀上一层金红,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般发出一声轻叹:“人生总有许多意想不到,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手埋葬自己。”
江潋伸手揽过她,与她头并头靠在一起,默不作声。
杜若宁又道:“尘归尘,土归土,我们今日全当和前尘往事做一个了结,从此以后,你是我的江潋,我是你的若宁,我们只向前看,不再回头,那些过往,就让它和寒玉棺一起长眠于此吧!”
“嗯。”江潋闷闷地应了一声,“其实我挺希望你骂我一顿的。”
“为什么骂你?”
杜若宁转过脸看他,“你还在觉得这件事是你的错吗,江潋,你不要这么想,我们不是神,没有预知一切的能力,每个人不管面对这个世界,还是面对强大的对手,都是一个见招拆招的过程,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可能每次都挡得住,每次都有足够的土。
再者来说,单就宋悯而言,他即便不拿寒玉棺做文章,也会想到别的招数,而别的招数或许会更阴险,伤亡更大,我们谁都说不准,就像捕快永远追着罪犯跑一样,因为他们也不能预知罪犯会在哪天杀人。
”
“可是……”
“没有可是。”杜若宁断然打断他,“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整件事情,往大了说,我们因为宋悯的捣乱,反倒用最短的时间平定了原本就不安分的西戎和南越,国家得以开疆拓土,边境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往小了说,我们每个人都在这场战事中得到了历练和成长,在生死面前认识了自我,在患难之中收获了真情。
你为我以身涉险,才会遇见恩恩,恩恩因为救了你,才会遇见张玄明,这就叫因果循环,至于望春,他定然也有他的因果,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
“那钰儿呢?”
江潋还是有些不能释怀,“不管怎么说,你确实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去救钰儿,现如今西京政权已然成立,并且正在日渐强大,我们到底还是失去了最佳时机。”
“那倒未必。”杜若宁轻挑眉峰,胸有成竹,“我先前因为忧心钰儿,自然巴不得立刻将他救回,现在我却不这么认为了。”
“为什么?”江潋问。
“因为我缓了这些时日,正好可以认清谁在真心拥护我,谁在对我虚以委蛇,那些口蜜腹剑的臣子,不用费心调查便自己现了原形,这样岂非省了我们很多事?”
杜若宁笑着站起身,将手伸向江潋。
江潋握住她的手,起身与她并肩而立。
晚风乍起,满山绿树摇曳,青草灌木如波浪起伏。
杜若宁又道:“宋悯要立钰儿为帝,总要把他好好教导一番,才能让那些拥护者信服,所以,他把钰儿教得越好,钰儿就越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这样岂非又省了我们很多事?”
江潋惊讶于她不同寻常的思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
“你确定这么说不是在安慰我?”
“当然不是。”杜若宁笑着捧住他的脸,“我们督公大人玲珑心思,怎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你不过是关心则乱,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不然怎么可能一到南疆就大败南越军,一个月内夺回四座城池?”
江潋不躲不闪,任由她脏脏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同时也深深凝望着她。
她这些天其实也瘦了不少,但她纤瘦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那双弯弯的杏儿眼,也总是充满坚定不移的光。
或许她曾在夜深人静时彷徨过,沮丧过,辗转反侧过,但只要在人前,她从来不会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她是一个坚强如钢又柔韧如丝的女子,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垮。
“若宁。”他柔声唤她,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下虔诚一吻,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杜若宁笑起来,仰头闭上眼睛,长睫轻颤红唇嘟起:“不够,还要,要亲这里。”
江潋也笑起来,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若宁,我爱你。”他在满天落霞和晚风中向她告白,与她深情相吻。
“我也是。”杜若宁在他的亲吻里呢喃絮语,“江潋,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比爱我自己还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