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初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
营帐里很热,他被热醒,出了一身的汗。
四周很安静,他睁开眼睛,被光线刺了眼,又下意识闭起来。
枕边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他能看,能听,能想,所以,他没死?
可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在陛下怀里……
“陛下!”他唤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枕边。
枕边趴着一个人,黑黑的脑袋脸朝下,看不出是谁。
听到他叫陛下,那人抬起头来,脸上被衣服的褶皱压出几道印子。
是杜若尘。
“薛初融,你醒了?”杜若尘眨眨眼,不敢置信地捧住他的脸捏了几下。
“天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他边捏边兴奋地喊,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含着泪,“你这家伙,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
薛初融的脸被他捏得变了形,真实的疼痛感让他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死成。
“陛下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陛下在议事,你等着,我去告诉她。”杜若尘说道,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边跑边喊,“醒了,醒了,薛总督醒了!”
即便看不到他的样子,都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发自肺腑的激动和开心。
薛初融躺在床上,听着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忍不住笑起来。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还有好朋友在身边,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营帐外很快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薛总督,薛总督……”大家七嘴八舌地喊着往他床前奔来。
薛初融的床瞬间被人团团围住,外面还不断有人走进来。
“薛总督,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是啊是啊,不光我们,百姓们都在记挂着你,每天无数遍来打听你的消息。”
“二公子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地守着你,陛下亲自给你喂药……”
众人围在床前,你一言我一语,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
薛初融静静地躺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胸中似有热浪在翻涌。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他有点想哭,又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哭,正憋得难受,后面有人说:“让一下,陛下来了。”
众人立刻退到两旁,躬身见礼。
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杜若宁快步走了进来。
“薛爱卿。”她人还没到,就先叫了他一声,而后走到床前弯腰去看他,见他果然醒着,神智看起来还算清明,露出欢喜的笑,“薛爱卿,你可算是醒了。”
再次看到她的笑脸,薛初融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臣该死,让陛下担心了。”
“不许再说这个字!”杜若宁板起脸想训斥他,终是舍不得,回头对众人道,“薛总督刚醒,需要静养,诸位且先散了吧!”
众人领命,安静地退出了营帐。
床前只剩下杜若尘和杜若宁兄妹二人。
“薛初融,你真的醒了。”杜若宁放下皇帝的架子,在床边坐下,笑容也多了几分随意,“还好还好,总算没砸了张先生的门头,你若再不醒,他这神医的招牌就保不住了。”
薛初融的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逗得笑起来。
这一笑牵动了胸口的箭伤,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是不是伤口疼了?”杜若宁问。
“没事。”薛初融笑着摇头,“能再见到陛下,疼也是好的。”
“也对,疼说明你还活着。”杜若宁道,“那你就疼着吧!”
薛初融又笑,原本尚有些虚浮的情绪,因着她这句话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整个人都踏实了。
她还是她,和从前一样,这种感觉真好。
“先喝点水吧!”杜若尘倒了盏茶过来,拿勺子喂他。
薛初融道了谢,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下。
“他们说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所以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杜若尘道,“你为我受的伤,照顾你是应该的,该道谢的也是我。”
“那我们算扯平吧,别谢来谢去了。”薛初融笑了下,又问杜若宁,“陛下还没去找掌印大人吗?”
“平安侯还没到,我不敢走。”杜若宁耐心向他解释,“南越军只是暂时被吓跑了,发现上当之后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不过你不用担心,沈决已经去了龙凤山,我也另外派了一些轻骑营的人过去帮忙,昨天送回的消息说大家已经在山里会合,王宝藏也在那里。”
王宝藏在江潋刚失踪的时候就去了龙凤山找人,后来南华城被围,粮草告急,他又赶往外地调粮。
结果南越军截断了入城的各个通道,粮草根本运不进来,他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直到杜若宁过来解了南华之围,他才将粮食送进来,说自己留在城里没什么事,又跟着轻骑军去了龙凤山。
薛初融听闻沈决来了,便稍稍放下心来:“沈指挥使最擅长搜索,有他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掌印了。”
“是啊,所以你不要担心,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杜若宁说道。
薛初融点点头:“陛下放心,我尽快好起来的。
”
“行,那你就接着休息吧,让二哥哥在这里陪着你。”杜若宁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和大家商议,晚会儿再来看你。”
薛初融应是,目送她离开。
出了营帐,满天的落霞和晚风扑面而来,杜若宁抬头望向西边,轻松淡定的神情慢慢消散,取而代之是紧锁的眉头和满眼的忧虑。
近两个月了,江潋和望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说担忧,她比谁都担忧,可她明明距离他们这么近,却不能第一时间去找他们。
她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以大局为重,天知道她有多少次想丢下大局,不顾一切地跑去龙凤山。
白日忙碌的时候还好,只要晚上一躺到床上,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想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已经藏身鱼腹,或者被野兽吃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天,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能人都是这样,越是关心,就越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
她想啊想,想得心都碎了,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有人问起,她便推说是天气太热睡不安稳,没有人知道她的煎熬。
现在,她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希望平安侯和飞虎军快快到来。
她双手合十,对着满天晚霞默念:江潋,望春,你们一定要活着,必须要活着,我已经受够了生离死别的痛,你们怎么忍心再让我承受这样的煎熬?
活着,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