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坐在镜子前, 伸出手,碰了下挂在旁边的凤冠和珠钗。婚礼是夜哭古村的盛事,族女的装扮自然要极尽华丽繁琐。叶笙打开抽屉,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假发。他之前在鬼屋帮着夏文石做“僵尸新娘”玩偶, 对于怎么戴假发怎么戴冠钗, 并不陌生。
他忍住杀意, 垂下眼睫, 就像当初在鬼屋装扮npc一样,将假发拿出来,又将新娘要用的一堆东西摆在桌上。
管千秋他们做完抄纸的任务后,就一股脑地往新娘这边跑过来了。然而一群人赶到屋中, 却没有看到新娘, 只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叶笙。
“新, 新娘呢?”石湿傻了眼。
王透眼尖看到地上两个蛇环, 眼珠子差点都要瞪出来:“蛇环掉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管千秋走上前,发现叶笙居然在对比耳环的大小配对, 她愣住:“叶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笙声音冰冷,漠然说:“我杀了新娘。管千秋,这里是【死地】, 我们碰不到孟家先祖的灵牌。”
“什么?!”他话一出, king工会所有人都傻眼了。这他妈破解轮回之后, 居然又来了一个死地。夜哭古村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而管千秋听到【死地】这个词,灵魂都颤了下, 她脸色苍白, 发现叶笙现在的脸色非常差后, 她偏头对众人说:“你们都先回去吧。”
她一下令,众人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退出去了。
关上门后,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叶笙。
管千秋道:“可是新娘不是顶替不了的吗?”
叶笙道:“完成所有新娘要做的事,就能顶替。”
管千秋一点就透,愣愣看着他:“你是说,完成【相看】和【请期】。但这怎么可能……”
尤其是【请期】,请期是需要先祖回应的啊。
叶笙说:“没有什么不可能,上个轮回,这两件事已经完成了。今天【问名】,我写的也是我自己的名字。”
他没心情和管千秋废话,直言道。
“夜哭古村的新娘会在先祖显灵时,跨越生死,走到生地去。而那里,摆放着孟家先祖真正的灵牌,你们明天,什么都不用做。”
管千秋深呼口气,眼神凝重:“好,我明白了。”她轻轻地关上门,在离开前,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叶笙一眼,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作罢。
所有人都离开了。明天就是【迎亲】的日子,夜哭古村的村民在楼下庆祝,载歌载舞,喜气洋洋。在这一片热闹繁华里,叶笙坐在灯光昏暗的阁楼上,手指轻轻碰上了自己的眉心。
楼下又传来敲锣打更声。
“子时已到,关门就寝!”
家家户户都关上门。
但孟红拂身为族女,她的地盘,不会有畸形儿或者纸人不知死活闯入。
所以叶笙点着灯开着窗,在梳妆镜前,最后一晚,第一次看清了夜哭古村晚上的风光。
幽暗的人皮灯笼,一盏一盏挂满回廊,静心雕刻的红木古楼中间,黑色的梦浮游如鱼,飘浮缠绕。
风哭嚎,灯摇曳,凄凄厉厉,似古楼一梦。
他解开腰带,脱掉身上的麻衣。假发如同黑色的流水垂泻而下,盖住了叶笙肩膀上展翅欲飞的血色蝴蝶。他踩过地上的衣服,手臂扯过挂在一旁的红色嫁衣,从里往外,一层一层往身上套。叶笙的皮肤很白,鲜红的嫁衣更是将这种白映衬着恍如珠玉生辉。他垂下眼睫,知道明天要接触族长,所以咽下喉咙的血,也咽下心里滔天的恨意。
夜哭古村的晚上总是哭声不断。
叶笙换好衣服后,走到了窗边,他扬起头,看着外面绮丽梦幻的一幕,杏色眼眸浮现出如机械表盘般冰冷的血色纹路来。他不需要化妆,戴上假发穿上嫁妆,就已经有了超越性别的美丽。唇色水红,眼睫如帘,皮肤病态的白,见血封喉的艳。
青丝如瀑垂落,珠钗点缀,淡化了叶笙身上锋冷、杀意。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是个完美的新娘。
第二天,在知道【死地】的事后,国王工会一宿没睡。他们恍恍惚惚,一大清早比夜哭古村的喜婆还要积极,来到新娘房前。
王透和光头脸色都出奇的难看。
“真的行吗?”
“真的能成功吗。”
“这是叶笙的第三个轮回,他如果死了,我们接下来的两个轮回肯定也出不去。”
管千秋到最后一天,上个轮回一些模糊破碎的记忆在【绝对清醒】的影响下开始慢慢的涌入脑袋。
上一个轮回,她也是在这里和叶笙完成最后一步的。闭上眼就是那随风摇曳的纸流苏,破碎的白日梦。
管千秋伸出手,握住脖子上空空如也的平安符,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她却只觉得哀伤。
“出来了。”
“叶笙!”
“叶笙,等下我们……”
众人本想跟叶笙商量一下计划的,但是看到叶笙的样子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叶笙一直给人的感觉就是,冷血,孤僻,阴郁的,他第一天从泥泞中爬出来,都能不改逼王本色。更别说后面真相水落石出,众人知道他有多疯了。而今天,这个疯子,变成了夜哭古村的“新娘”。
冰冷修长的手拉开门,宽大华丽的嫁衣袖子里,他的手腕像一截雪。
管千秋说:“叶笙……”
国王工会看着他的脸,都错愕地瞪大眼、呆在原地,不敢说话了。
他们以前就知道叶笙好看,但是叶笙的性格实力气质都远比他的样貌要给人印象深刻。
尤其对于异能者来说,外貌是评价一个人最表面的东西,更何况是叶笙这样的暴君。
所以,他们就算开玩笑说要叶笙去世娱城直播,心里其实也是讽刺居多。
直到看到现在一袭嫁衣、乌发如云的叶笙。
一群男男女女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长相也可以杀人。
那种惊心动魄的艳,用杀戮浸润,用残暴染就。不含任何风情,不含任何柔弱。他那么漂亮,依旧不给任何人遐想的空间。
叶笙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目光看过去。
一群人瞬间回神、噩梦惊醒般,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管千秋只是被惊艳了一下就回神,她说:“我们这次真的不需要再留下什么记号吗。”
叶笙淡淡说:“留不下的。”
管千秋不再说话了。
在喜婆过来前,管千秋已经帮叶笙盖了上红盖头。他的身形其实和孟红拂不同,但是夜哭古村死地的村民们本就是类似于【傀儡】的角色。对于名正言顺的新娘,她们都敲锣打鼓好不快乐。
国王工会的人一步一步往顶楼走的时候,终于从刚才对叶笙的惊艳里面回神。
这是夜哭古村的第五天,所有人心都沉了下来,脸上变得凝重。
苗岩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叶笙,悬桥上的寒风吹得她脸色苍白。
村民们是去送亲,而他们像是去送葬。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一路到山脚下,族长出现了,族长好像也看不出端倪般,朝叶笙伸出苍老的手。
叶笙冷眼看着这一幕,好在喜婆给老者的手上盖了层红布。
叶笙低首,由德高望重的族长,步步上山梯,来到了孟家先祖宗庙门前。
锣鼓喧天,纸人引路。
吱嘎,厚重古朴的门大开。叶笙透着薄薄的红纱,看到面前庄严肃穆的祠堂。两侧家书如经幡般垂落,一条长长的楼梯,尽头就是孟家先祖的灵牌。
旁边的吉人开始高喝。
“宗祠千秋,族望万代。薪火不绝,家书百年!”
“抬轿,起;落轿,下。”
“良辰已到,关、吉、门——”
人陆陆续续的进宗庙,叶笙刚进里面,就抬步往楼梯上走。血红的嫁衣掠过台阶,因为装饰繁重,他步伐很慢。国王工会的人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胆寒来。
夜哭古楼那双漂亮的手拉开门,叶笙的脸撞入眼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是惊艳。但是很快,那种冷酷的致命的,独属于叶笙的危险就重新扼住人的灵魂。
叶笙还是那个叶笙,你不敢对他外貌评头论足的叶笙。
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在外貌上与叶笙匹敌的,大概就是那位宁家继承人了。只是今天宁微尘消失了,而叶笙的气压也比平时低了不知道多少个度。众人隐隐约约都发现两人关系的一丝不对劲。
在夜哭古村的【生地】【死地】交界处,一片黑暗虚无里,同样有人,步伐缓慢、走着楼梯。不过与叶笙不同的是,宁微尘走的是向下的楼梯。
确认传教士已经离开后,他就没打算在孟家先祖面前掩饰了。何况本来就是孟家先祖把他先拉入这里的。
虚无的黑暗里,浮动着无数愿望。
异端假借“神明”之名,贪婪地吸收着各种信仰。
宁微尘腿很长,几步就快要走到尽头。
在孟家先祖灵牌上方,是一座巨山,一座八面体的山。
“山”没有五官,没有四肢,看起来像是由无数畸形儿的血肉身体堆成。很多连脐带都没剪干净,血淋淋的缠在一起。
这就是夜哭古村的【先祖】!
在传教士的帮助下,孟家先祖七成的力量,都用来维持【死地】,剩下的三成力量用来创造【族长】,创造自己的眼。
所以蹲守在灵牌前靠信仰为食的【先祖】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如今这个空架子在自己的地盘上紧张到颤抖。
宁微尘语气很轻,淡淡道:“喜欢玩时间的把戏是吗?”
孟家先祖不是个具体的【人】,它连嘴都没有,颤抖地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宁微尘想到这里的破局方法是叶笙假冒新娘,就极轻极缓笑了。
心中的怒意和暴虐毫不遮掩,他从一步一步走下,眼眸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位【神明】,嗓音带着笑意,温柔轻轻地说:“传教士帮你创造的这个时间坍塌点不完整啊,不如,我帮帮你吧。”
——不如我帮帮你吧。
孟家先祖浑身紧绷,身躯剧烈颤抖,大声大声的嚯嚯喘气。它是第六版块的A+级异端,能和传教士做交易,哪怕摸不到神明禁区,听到这句话,也大概猜出这人的身份了。
它创下的这个时间坍塌点,在这人眼中,或许就是个玩笑。
神明,神明……
到底谁才是神明呢。
孟家先祖血流不止,仿佛在呜咽地哭。
宁微尘伸出手,修长的手随意捏断了一条愿望。
那条黑色雾在他掌心变成极其透彻的冰蓝色。
“要坍塌就彻底坍塌。”
他桃花眼里渗出诡丽的银紫色,嘲弄道:“让他向你许愿,你也配?”
然而就在他手中的冰蓝色的光几乎要破开整个虚无空间时。宁微尘耳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神明在上,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
宁微尘愣住,豁然抬头。
“我想和他,结为夫妻。”
“在……落雪时分。”
*
叶笙走到一半,就抬起了手,摘掉了碍事的红盖头。国王工会的人看到这一幕,一下子瞪大眼了,不同于村民们现在都在虔诚地许愿,他们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叶笙。看叶笙往上走,一边走一边丢掉珠钗。
如果不是假发戴得太牢,叶笙估计都想拽掉碍事的假发。
人陆陆续续进来,族长开始关门。
光线慢慢收紧,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一人身上。自上而下,照亮他清瘦的身形,如瀑的鸦发和如血的嫁衣。
国王工会的人心情复杂,叶笙走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在“装”了。苍白的下颌线紧绷,眼神是刻骨的恨和杀意。国王工会从来没想过,能在一个新娘身上看到“铁血”和“冷肃”两种感觉来。
因为碍事的嫁衣,叶笙走得并不快。两边是猎猎翻飞的家书,纸张长得像是飘带。进入夜哭古村后,经历的一切都让他恨透了这个村庄。无论是三次轮回,被洗去记忆的恶心。还是每天三个任务,无处不在的危险。
三个轮回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斥着鲜血,眼泪,算计。
白胥,美杜莎,管千秋,南柯,孟红拂……
“点燃这一支魂香,进去后就是我们夜哭古村的客人了,先祖会庇佑你们十五天。”
“等下新娘要在这里进行【相看】,你们可以出来看看。”
“这里怎么会有捕梦网?”
“古村的晚上,外面到处都是黑雾,那是畸形儿的梦!”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霜雪以为期,先祖显灵了!先祖显灵了!”
“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窃梦师】。”
“南柯,你要去哪里!”
“白日梦是指人清醒时脑内所产生的幻想及影像。通常是人内心深处的渴求、野望。”
“小孩,看到了吗,你我做的同一个梦。”
“红拂的名字也是她改的,或许她就是想效仿红拂夜奔,哈,天真!”
“把钥匙给我!”
“求求你,把钥匙给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在看他一眼啊……”
吱嘎!
族长将大门合上。
轮回开启,生死汇合!
叶笙走到尽头。孟家先祖的灵牌上开始浮现字眼。
叶笙耐心等着他出现。慢慢地,他身边的一切好像变得灰暗、只有那一方灵牌在黑暗中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寒光。叶笙抬起头来,风吹动嫁衣裙摆,也吹动他的长发。
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枪,终于拿了出来。
叶笙看着这个,上个轮回让自己虔诚许愿的【神明】,只觉得讽刺。
最后的记忆是孟红拂凄厉的质问。
“闭嘴吧!你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自己的欲望!”
……你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自己的欲望。
叶笙回想起自己最后那孤注一掷、虔诚的念白,眼中那如机械表盘般的纹路更深了。血红色,如蛛网般蔓延,残暴危险。
他穿着嫁衣,举起手臂,把枪对准孟家先祖的灵牌,语气漠然。
声音轻的像飞雪。
叶笙摁下扳机。
“对啊,我要是没有欲望,神该来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