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朵拉最后的得分是72.01。
居然上70了。
一个让人非常意外的高度。
她自己在KC区都惊讶到不行, 瞪着眼睛猛地扭头看向教练。
但教练很淡定。
“这是你应得的。”教练只这样说着。
他看向了侧边的裁判席，那里有三五个人正往这处看来，双方对视后, 很注重赛场摄像机存在的裁判们冷着脸扭了回去。
连一个意味深长的了然都不敢表露，给不知情的人看去，就是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然则，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观众都知晓, 不, 这是他们冷漠表面下的肮脏交易。
尤朵拉目前暂列第二, 她蹦跶了起来，得到了出乎意料的高分，兴奋得冲着四周欢呼。
观众里有为她喝彩的，更多的则是喝倒彩, 质问声不绝于耳。
“哪里来的这个分数？”
“为什么可以这么高？刚才比她表现好的第一组选手都没有这样高的分数！”
“PCS给了33.25，hello？真的是人能给出的分数吗？”
总分次于桑莹六分多, 但桑莹是有3A的。
尤朵拉没有。
怎么会如此呢？
P分与桑莹的差距不到一分半，GOE更是除了明显的失误1A之外, 裁判在权限范围里快要给补足了。
特别是接续步, 失误过多影响到了赛场心态，加上观众太多, 六练又被丛澜的表现给震撼到, 尤朵拉到了这个部分几乎是出于自暴自弃的状态，一段接续步滑得连刚练冰三年的小孩子都不如, 飘忽得完全不是A级赛选手的水准。
可是它得到了1.39分。
这等于九个裁判里有效分数基本都在3~4, 桑莹那么努力, 也不过是1.11。
褚晓彤快气炸了：“我要去看小分表, 我要去看看这个33.25的P到底是怎么给出来的。还有GOE, 这么高的总和在单项里一定高得离奇，还要扣掉跳空的A，这算下来……哦都成1A了，基础分值太低，GOE减分也减不了多少哦……啧。”
男单的两周跳及其以下的周数跳跃在短节目里照旧是不作数的，会当零分处理。
但女单不是，一周以上的跳跃都会被承认，1A自然也会算分。
五分制的cop2.0区间扩大，GOE按着BV的乘积来算，1A的BV太低，导致九个裁判给-5，最后也只不过是-0.55。
非常划算。
只是代价高昂，因为1A的BV也才1.1而已，再减去一个GOE，得到的分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可这样一来，哪怕不用看小分表，褚晓彤都能算出来其余六个技术动作上，裁判有多么的努力！
这么差劲的表现，为什么会上70？
凭什么上70？
“没给判罚还给了正GOE，还这么多……”
她气得翻白眼，直教对面的齐妍喊了多声名字才回过气来。
桑莹的小分表已经有人发到网上了，褚晓彤刚才用手机查看过，给得很严苛，不说乱扣分，反正没怎么给面子。
男单到现在，都这样。
此时，联想到clean的桑莹和失误摆烂的尤朵拉两人之间的差距，褚晓彤的喉头一涩，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怎么能这样啊……”她说。
齐妍也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她看着ISU直播界面里将当前出场的选手分数重新排列，尤朵拉·汉森的名字落在了桑莹之后，尽管她没有了争夺第一的可能性，桑莹也比这个人成绩好，但齐妍依旧生气。
她们运动员，真的真的，只想要一个公平。
“怎么能这样啊……”齐妍哽咽着，重复了褚晓彤的话。
直播间的观众们，在一霎寂静后，全都疯了。
【把我们看着长大的妹妹惹哭了！！！啊啊啊啊ISU我杀你们这群造孽的啊！！！】
【草草草我真的受不了了别哭别哭】
【我这就从纽约过去，等着】
说着气愤的狠话，倒也不会真的去做违法之事，只不过，大家太生气了。
刚才褚晓彤还跟齐妍打趣，你来我往的，这会儿因为分数陡然失落到带着哭音，彼此陪伴了这么长时间，很多观众已经把她俩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本来嘛，一起说仇人的坏话，就已经是亲人了的。
【感觉也不只是为桑莹而哭，两个人比赛的时候肯定也受到过很多这样的委屈】
【是积攒到爆发了吧，听彤姐解说的时候，提起比赛她的声音就会有些低沉，加上刚退役，对赛场肯定是不舍和难过的】
【还有人说褚晓彤解说是作秀，在役不反抗退役了倒是嘚吧嘚，就是为了进娱乐圈炒热度】
【瞎了他们的狗眼】
褚晓彤自由解说，来源于她的突发奇想，况且这也是她退役以后新赛季cop2.0规则应用于正式的成年组A级赛的第一场，格外有意义，这才拉上齐妍一同免费给大家解说的。
也有平台提前来找，褚晓彤拒绝了。
退役不代表退队，队内姜意她们给褚晓彤提前打过招呼，这次的解说也由褚晓彤经纪人向冰协报备过。
可以说，虽然是在家里进行的无官方组织的解说活动，但背后一点都不是“突如其来”。
她不接平台方，是不想受到太多限制。
经纪人跟队内报备，是当做张简方的一个新尝试，来为明星运动员走出一条新时代的退役之路。
舒傲白会成为冰协官员，会在运动员委员会发光发热，会追着堂溪的脚步走向ISU核心。
俞寒会成为正式的教练，培养新人，承担责任，做他该做的事情。
齐妍、黄曦梦……她们这群人已经找到自己的路了，有自己的努力，有张简方与冰协的帮助。
国内的梯队建设很完善，后勤涵盖的范围也越来越多。
连郁红叶都开了一个公司，对接省队、国家队退役的运动员，为他们进行职业规划与后续支持。
很多路都走过，失败的、成功的、正在尝试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的不是无意义，是“为了花滑继续奋斗”。
退役了不代表就此与花滑割席，只要运动员愿意，她和他，就永远是花滑大家庭里的一员。
张简方手里有太多的牌，他把大家保护得很好。
可他还缺一张当下最关键的。
刚巧，三年的世界第二，一枚奥运团体金，一枚奥运单项银，3A双子星，血战索契三名额的2013世锦银，花滑赛场上出名的古典美人，平昌冬奥的一曲离歌，褚晓彤身上的传奇色彩，其实一点都不比丛澜少。
“丛澜之下，是褚晓彤”，有人讥讽这句话，但更多的人敬佩这个运动员。
谁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压力有多大。
刚巧，这样的人，满载荣誉退役了。
张简方也就得到了京张周期里，赛场之外最好的一张牌。
褚晓彤会成为一个走向娱乐圈的“名片”，她会是京张周期与丛澜在不同战场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在张简方的筹谋中，牺牲掉安逸舒适，以一人之力站在冰协前端，高高的，是焦点，但也是被攻击的重点。
丛澜不知道这些，褚晓彤在一开始也没想明白这些。
可现在，她跟了大半场的分站赛，蓦然地，明白了张总到底要她做什么了。
经纪人传来的队内回复是，放心说，没事，有队里兜着。
所以褚晓彤敢毫不客气地评价每个运动员，敢说“裁判印象分太脑残”，敢骂打分不公平，敢直言曾经受到的不公平。
历年来骂ISU的人不少，欧体的Noah就是其中之一，但一个运动员刚退役就这样，确实不妥当。
正如有些观众想的那般，舆论发酵起来的话，ISU在之后的赛事里针对我们在役的运动员怎么办？他们治不了你，还管不到运动员吗？
这番，确实是打老鼠怕伤了玉瓶。
很多运动员退役了也不敢说ISU和各家冰协的坏话，原因除了要继续吃行业的饭以外，也有这些顾虑。
痼疾难除，得益者有恃无恐。
张简方要如何破局？一个丛澜，一个WINGS，一个利益交换，一个裁判长，一个……够吗？
不够。
花滑圈子太小，破圈只有丛澜一人。
不够。
张简方要她，化身为矛，尖锐地朝向外界，从运动员转型成为明星，以更强烈的热度，淬铁成钢，用利刃撕破那面盖在花滑之上的黑暗。
如果一刀不够，就多来一剑，再不够，就加一根长矛。
褚晓彤用手背擦去了眼泪。
还有我。
她的目标，是成为从花滑圈伸出去的一根枝丫，出格，但夺目。
·
张简方看着手机里传来的信息，沉默地叹了一声气。
他其实不想把孩子们牵扯进来，都是看着长大的，印象里还那么的稚嫩单纯，转眼间就从树苗成为了足以顶天的大树。
可又怎么舍得将这棵刚刚成长起来的树，压上那么黑压压的一片天呢？
姜意抬头：“怎么了？”
张简方：“新的舆论发酵了。”
“褚晓彤解说”，这是新的方向。
姜意闻言，不用多说就明白，她也复杂地叹了气：“唉……”
褚晓彤太适合进入娱乐圈了，成绩足够成为她的靠山，外貌气质完全不输一线明星，哪怕不能爆火大红，也可以在里面占据一定的位置。
冰协在，张简方在，她就不会缺资源。
而且，她是有十几年运动员生涯的，对花滑的爱半点不比他人少，也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正如有些人开玩笑说的，彤姐躺在自己的成绩簿上，就足够过完后半生了。
明星与运动员不一样，这是两个不同的圈子，前者面向极大多数人，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褚晓彤会面对无数的恶意、揣测，她的一举一动会被更多人审视挑剔，每句话都将成为她的罪行审判依据，任何一丝不当都是打她入深渊的石头。
“果然当运动员的时候发那么多微博vlog就是想红”、“国家培养你就是为了让你退役当明星的吗”、“你队友都去当裁判了你为什么不去”、“飘了飘了”、“我看长得也就一般般，娱乐圈这种遍地都是”、“早晚会撞南墙”……
坚强的人也会受到伤害，没有人真的是钢筋铁骨。
姜意：“她是，我们队里心态最不好的。”
曾经是观众一多就会发抖的人，看到恶评会缩在被子里哭一晚上，有阵子害怕比赛，后来喜欢比赛，但还是会紧张会胆怯，只是永远有那么一份勇敢撑着她。
前两年维持技术不退步的同时练四周跳，她确实没练出来，可褚晓彤一直以前辈的身份，在鼓励着队内的其余人。
面对艰难事件时，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很重要，第二个同样，因为如此一来，就会立刻有第三个、第四个跟上。
丛澜的技术太好了，可国际上偷鸡摸狗的技术筛子们得到的成绩也不是假的，真的不要学一学、偷偷懒吗？
褚晓彤说不要。
她的每次摔倒，都在鞭挞那些想走歪路的人的内心，响彻训练场的摔冰声，声声打在了他们的心上，让他们无地自容。
张简方：“太幸运了。”
我太幸运了。
国家队不是一个人的，能走到现在，不是一个张简方、一个丛澜、一个于谨能做到的，要姜意、祁寻春、褚晓彤、舒傲白、丁教练、邝玉海等等等等，所有人加在一起，才有这副光景。
姜意：“退役不代表离开。”
每个退役的运动员都会得到这样一句话。
退役不代表离开，那只是要开启另一条路而已。
殊途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