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澜换冰鞋的时候试了好几次, 反复地脱下又穿上,在调整她与这两双冰鞋的适应度。
地上摊开了两个行李箱,靠近她的黑色行李箱里散落着冰刀套、毛巾、护踝、红花油等等, 有点乱,是刚被她扒拉的结果。
秦柠蹲在她身边,担忧地询问:“不合脚吗?”
丛澜:“嗯。”
这两双鞋本来就不是她常用的, 里面有一双还是刚买回来只试了试的那种, 就连同一条生产线上出来的鞋子都会有差别, 何况需要人工制作的冰鞋呢?
数据是丛澜的, 定制也是独属于她的权利, 但一批的鞋子里不一定每双都可以, 一段时间过后没有用到的新鞋子也可能再不适合新状况的脚。
于谨给大家讲过他们那个时候的故事,当初没这么好条件,冰场不行,冰鞋更不行, 老队员淘汰的鞋子给新队员穿, 因为太贵了他们没钱买。
队里的陈列室内,除了几个大赛的奖状、奖牌之外,还有几双破旧的冰鞋和已经锈蚀了的冰刀, 每一个背后都有过往。
现今条件好了,队里的人不拘是谁, 都有一定的额度可以换新鞋,靠积分来换——每场比赛的排名积分不同,队内测试也计算在内, 积分的用处在资源二次分配方面——补助之外, 运动员花钱的地方很少。
丛澜的冰鞋自己穿不好的, 一些也会给其余人看能不能用, 如果对方觉得合适,就能留下。
不过,这群人哪怕自己穿不了,也会抢一双回去供着。
沐修竹都抢走了两双。
是以,丛澜不经意间获得了“慷慨解囊”、“仗义疏财”等称号的成就。
这令她哭笑不得。
秦柠看着丛澜又在拆鞋带试松紧,皱了皱眉头:“于教练的行李箱还没到这边吗?”
丛澜没抬头,手下的动作难得放慢,在一点点拽鞋带去调整:“不知道,可能吧。没事,不影响。”
一双八成新的鞋,一双几乎全新,这是丛澜自二十几双鞋里挑出带来赛场的,虽然目的就是备用,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点烦。
起身又去跳了几次,试了试脚感,回来后把右脚的八成新的鞋拆下,换了那双新的。
混搭也不罕见,有时候新鞋不舒服,旧鞋有的塌帮或者破损了不能用,就拆能用的那只跟新鞋舒服的混在一起。
只不过两只鞋的新旧程度不一样,脚感也不同,到底还是会影响到运动员本人。
秦柠只能庆幸这两双的差异不大,她看着丛澜又起身去做了个一周跳,眼里只余焦急。
丛澜的鞋不在,论着急难受,她本人还真排不上号。
秦柠快急疯了。
跳了一个两周的丛澜落地,白色冰鞋下是两个异色的冰刀套,一个纯黑带金纹,一个红艳似岩浆。
新的学期(赛季),新的装备,丛澜换新的小癖好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着作用,让媒体和冰迷去猜她这次的考斯滕和节目都是什么。
这次本该也这样的。
只不过,拍摄到丛澜在热身区域反复换鞋、拆解鞋带,不了解于谨行李问题的人,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她换了好久的鞋子,而且调整了许多次。”
“是冰鞋出了问题吗?会不会退赛?”
“黑色与红色,这个刀套好像是新的。与考斯滕配套的吗?”
媒体们踮着脚尖,想要看得更远、更清楚,拿着相机的人也在疯狂按动快门,将镜头聚焦在丛澜的冰鞋上。
立刻,就有照片发到了网上,里面没人,只有穿着冰鞋在走动间被抓拍的双足,背景的地上躺着两只歪七扭八的鞋子。
配文:似乎是一个噩耗。
【???什么东西,我蹲来的是个谜题吗】
【这个小腿瞧着有点熟悉……唔,裤子上好像隐约能看见侧边的花纹?】
【诶这不是我们澜的训练服裤腿吗?】
【就这都能看出来是丛澜的裤腿?你们这群不要太离谱哦】
【等等,噩耗是什么东西?她要退赛了吗?】
【好讨厌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啊】
但其实发文的人也不知道原因,又不好压着不放,现在谁先发布了跟丛澜相关的东西,就会掀起一阵热度,完成KPI。
不过,这番举动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丛澜的冰鞋不对劲。
《冰鞋坏了?蝉联冬奥女单冠军的丛澜新赛季是否要折戟沉沙》
《疑似冰鞋出问题,丛澜本场比赛前景堪忧》
《为什么说冰鞋是滑冰运动员的第二条命,点击查看》
迅速的,谣言满天飞,猜测冰鞋出事的占一多半,不到半个小时,已经传成了“赛前冰鞋毁坏丛澜SA退赛”。
丛澜本澜都不知道她要退赛。
有人想问丛澜发生了什么,结果被保安拦着,中国队伍里的人也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只能待在媒体区域干着急。
丛澜穿着冰鞋来到走廊,手里是一条跳绳,预备在这边找个地方跳一下。
于谨跟着沐修竹去前面OP了,很多媒体为了拍丛澜的训练,也早早地在副馆那里找好了位置守着,后台这边的媒体很多不假,却不是全部。
跳绳穿破空气带来风声,丛澜不受外界影响,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着她的热身活动。
徒留四周的人焦心张惶。
一直到丛澜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前场上冰,关于她冰鞋的问题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我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在说冰鞋,哪个鞋啊蓝莓咋了啊,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啊】
【外网疯传澜澜的鞋坏了,不是吧,这么倒霉?】
【我还等着看她比赛呢,平昌入坑的人伤不起,等比赛真的好艰难】
【没有坏啊,是说她鞋不合脚吧,带了好几双鞋子去的,现在到底都传成什么了】
大部分人都在关心丛澜,新鞋不好参加比赛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了。
就在网上的热议沸腾起来的时候,看着“丛澜冰鞋”搜索词上了各个SNS的搜索榜单,媒体们的账号被涌入的大量评论填满,有人欢喜有人愁,想要挖掘“冰鞋真相”的迫切感又加深了不少。
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一个人握着录音笔和相机偷笑。
他心里很爽,因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着同行们在叽喳讨论,钱肃安心里得意极了,他准备再等等,等到热度抵达最高的时候,把“真相”抛出去。
国内来的记者不只是石菲菲一人,还有一些体育行业的报社、私企,他们也在赛前联系到了领队,有过一次采访。
钱肃安不是中国人,他是加拿大籍,昨晚凭借自己的华裔脸孔挤进了采访队伍,因为混乱,所以他进入了国家队住宿的楼层。
他没混进个人采访里,那是只有一个媒体得到的权利,跟着去采访中国国家队的其余媒体只能提前结束。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却听见了有人在说于谨行李箱的事情。
如果祁寻春在,会特意叮嘱不要在外人面前多说,但晁锐还是没意识到,什么叫做丛澜效应。
那是她的任何信息传出,都会立刻形成风暴席卷整个花滑界的恐怖连锁反应。
他没协调好媒体采访的事情,也没控制好让大家不要在外谈论队内私事,故而,被这个混进来的媒体人给听到了队员们的谈话,内容是丛澜的常用冰鞋丢了。
钱肃安今天混在人群里,一直漫不经心地拍着听着,就是想等到丛澜换鞋,到时候看她OP失误过多,他便可以把昨天晚上写好的文章发出去。
与丛澜有关的东西都是钱,他的主编会非常喜欢这个热度的。
冰迷们度秒如年,她们很想知道丛澜新赛季的状态。
江乐心蓝莓酱等人更是一分钟刷新二十七次主页,无心他事,只想看到丛澜的实时状况。
冰鞋真的出问题了?为什么国家队都不对外说的啊!
那等会儿的OP里,她是不是就危险了?
千万不要受伤啊!!!
千万人祈祷着丛澜的健康,不愿意见到她摔倒,哪怕只能从流露出来的文字信息里知道她的消息,也守着手机和电脑不动弹。
钱肃安却在等着丛澜摔倒。
“最好全摔!”他阴暗地想着。
这样的话,他关于冰鞋的报道就更为真实,让丛澜无可辩驳了。
换鞋后跳跃全摔,大龄女单的末路终于来临,丛澜即将走下神坛——钱肃安畅想着这个主旨能够带来的收益,那必定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可惜的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
适应了冰面后,丛澜习惯性从一周跳过渡到三周,这个阶段里没有失误。
她没跳3A,也没上四周,反而回去找了于谨要水喝,顺便听教练的训练计划。
于谨:“今天不练三周半和四周跳,你先调整一下状态。”
丛澜:“好。”
比赛还有一日多才举行,她维持好就行。
很多人盯着丛澜,于谨知道。
所以他不想让孩子受到猜疑非议。
丛澜的技术实力他最清楚,于谨懒得跟人解释。
这次的OP虽然没有高难度的跳跃,三周跳的相关却也非常精彩,尤其是丛澜的3Lz3Lo,连跳节奏比前几年好了太多。
她没把这个跳跃放进节目里过,但在OP、gala等场合是有跳过的。
所以,这次要用这个连跳了吗?
放弃她习惯的3F3Lo了吗?
不等众人有这样的疑惑,就听广播里念了丛澜的名字。
到她的合乐时间了。
本次合乐是自由滑,报道时丛澜递交了她的乐曲CD。
穿着蓝与黑色的训练服,丛澜滑到了冰场中央。
此刻,全场瞩目,连一起在场地里训练的五个女单也忍不住地扭头看向了她。
更有甚者,干脆滑到了挡板边一靠、一坐,就这么在不可能有再近的站票席位,等着欣赏丛澜的新节目。
会是新的吧?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用旧节目了。
可是,《荣耀》之后,还会有超越它的自由滑吗?
来自霓虹的丹尾千佳,此刻紧张地抓住了她的纸巾盒。
但,这样强大无匹的丛澜,远比冬奥还要盛大的气势,她一靠近都差点停滞呼吸,说丛澜没有更好的节目,她是不相信的。
丹尾千佳放轻了呼吸,她没有注意到,刚才还算嘈杂的室内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丛澜站在场中,她低头,冰刀轻点地面。
不等音乐响起,丛澜提前给出了起始姿势。
丹尾千佳瞪大了眼睛。
这是……!
音符起,有的人从第一个音里就知道了这个曲子是什么。
熟悉到都快要成为花滑烂曲的音节。
《红磨坊》,探戈片段。
丛澜的新赛季自由滑,是一个她从未尝试过的风格。
他们说丛澜在演绎古典乐上天赋异常,钢琴曲、小提琴曲是她的擅长风格,音乐剧、芭蕾舞剧、歌剧等,她优秀,但短板也非常明显。
自诩为批评家们的高贵人士们,讽刺丛澜一直缩在舒适区,没有大胆挑战自我。
西方古典,华夏传统,摇滚现代,丛澜在一步又一步地开拓自己的路。
到了挑剔者的嘴里,就成了“待在舒适区”。
【雾草啊啊啊啊啊是探戈啊新赛季选曲是红磨坊片段编排是探戈啊啊啊啊】
【冰舞的探戈看叼了,看单人总觉得不够味儿】
【不不不朋友,据文字转述,现场志愿者在场周被澜神近距离施舍了一个眼神然后她整个人就动弹不了了,以及,澜神是真的在冰面跳舞】
【我信,她在冰上舞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女人是真的可以在高速滑行里起舞的】
自由滑的编排里,七个跳跃位置被丛澜尽数空去,她只做了旋转和步伐,没有所有人都渴望的跳跃,但还是狠狠抓住了在场观众的心。
Noah被震撼得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感觉刚才的四分钟里,自己仿佛被丛澜扼住了。
“我心甘情愿奉上我的生命。”他不禁道,“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