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上午, 腊月26，距离过年还有四天。
有一些人抱着一筐年货砂糖橘，在早上就跑到了电视和电脑跟前, 调到了自己想看的频道。
家人嘟囔：“也没见你前几年大清早地就起来，真是奇了怪了见了鬼了。”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央视……”
孙娅然温和的声音响起，紫色围栏和雪白冰面出现在了画面中。
韩国平昌时间上午十点, 国内北京时间上午九点, 花滑团体赛冰舞短舞蹈进入了正式的比赛环节。
秦芷贺舒扬，外训第一批的小将，他们是Jr时期就到北美俱乐部外训的, 升组后第一年不显，今年超过了宋茗茗古意的积分，得到了这个珍贵的冬奥名额。
也有教练组的人在复核名单时提过, 说是两个小孩子升组才没多久，冰舞是个年岁大、表现力更强的特殊项目, 要不然就考虑一下，还是把名额给宋茗茗古意吧, 这两人更有大赛经验，技术和表现力上也比较的稳定。
张简方最后没有通过这个提议。
名单方面各国都会有操纵痕迹，选拔制度是给了, 但最终解释权还是在冰协手里的，张简方他们要是想换人的话, 也不是不行。
秦芷贺舒扬的上限没多高, 他俩也就略略超过了宋茗茗古意二十多个积分而已。
冰舞本来就是被欧美垄断的项目, 远比双人男单要强悍, 亚洲冰舞都是被压着打的那种。
四大洲比赛里亚洲队伍拿到了前五前七的, 到了世锦赛里也多是20左右的名次。
由此可见一斑。
考虑到团体赛的名次，用宋茗茗古意会更稳妥一些，因为秦芷贺舒扬的大赛经验确实没有前者多，今赛季的积分高，不代表他们在冬奥里会依然如此。
太多小将在第一次参加冬奥的时候，由于赛事经验匮乏，导致临阵紧张技术发挥不出来，比了个一塌糊涂。
这种考虑也不是不在理，用小将就是有这样的风险。
张简方：“我知道你们是觉得两组的水平没拉开，但秦芷贺舒扬赢了，就说明他们有这样的实力。”
二十多个积分，也就是哪一场赛事他们的名次稍微领先了一名，差距不大，宋茗茗古意说不准就是运气不好。
“可比赛里，也是需要运气的啊！”张简方耸耸肩。
能站在赛场上的运动员，除了实力以外，不能缺的也有运气。
这似乎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运气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左右一个运动员十几年的心血呢？
不提别的项目，只在花滑里，就有两次参加冬奥只拿到银牌的男单和双人，有拿到了多枚世锦赛金牌却无缘冬奥金牌的女单和双人，也有每次都倒在冬奥之前无缘这场盛大赛事的四个项目的选手……
就一个GPF，都充满了运气成分。
GPF的冠军不一定是最强，丛澜今年没参加GPF但她就跌落世界第一的排名了吗？没有的。
张简方：“运气很重要的，他们的出生日期不就是最大的佐证吗？”
刚好能赶上索契年龄的十五岁丛澜，和差了半年错过平昌的十四岁半桑莹。
2014年2月份的丛澜是十五岁半，2018年2月份的桑莹是十五岁零一个月。
后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了竞争平昌女单名额的资格。
要举例的话就太多了，张简方不用去说，大家就想到了许多例子，纷纷沉默了下来。
秦芷贺舒扬，得此出现在了他们的赛场上。
丛澜：“第一组比的话压力好大啊！”
褚晓彤在后台准备她的短节目，这会儿不在前场，舒傲白挨着丛澜坐，听到她这么说，就把手里的一根气球塞给了她。
丛澜：“干啥？”
舒傲白：“那你一会儿多多给他俩加油！”
丛澜：“行叭！不用你说我就会的！”
舒傲白搓搓手：“别说，每次我在场下看你们比，我都特紧张，比我自己在上面都紧张。”
丛澜狠狠表示赞同。
齐妍今日还是兼职解说，不过她这边有个专业的人过来。
是冰舞组合里的女伴韩宛，她跟曾绍唯搭档参加了索契冬奥，在之后就退役了。
当时二人没有进入个人赛的自由舞，中止了那场赛事，韩宛曾经哭得很痛苦。
这会儿看见秦芷，她有许多话要说。
“外训帮助了他们很多，对比我们当年的冰舞技术，可以说秦芷贺舒扬两个运动员，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们。”韩宛的话也半点都不藏着掖着，“北美的冰舞学校是很强的，他们两个教练也是当年的冰舞王者，带出来了很多很多的冠军。”
这几年的世锦赛、欧锦赛冠军，全是出自他们手下。
索契冬奥的冰舞冠军亦是。
所以秦芷他们去外训的第一年，被打击到从住处往冰场走都是害怕难受。
考倒数的学渣被拉进了实验班，面对着年级主任的班主任和全校前三十的同学，那氛围和压力可想而知。
齐妍：“进步非常快！冰舞的规则很琐碎，每年都在变，舞步也超级多。我看他们的那个步伐，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韩宛：“非常难。”
两人顺便科普了一下关于冰舞的知识，韩宛是做过准备的，尽量用一些简短易于理解的词汇来表达，还会做些形容对比，争取让看直播的观众能够知道冰舞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
【明白了，冰舞没有跳跃和抛跳，它跟双人相似的是都是俩人】
【冰舞离得更近，捻转和托举也很丰富】
【我好喜欢旋转托举啊！转啊转的就上去了！】
几乎每个组合都有他们独特的托举绝招，弧线、旋转、平行，上托举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些追了男单双人比赛的观众，还发现冰舞好像在合乐性上做得更好。
韩宛笑着道：“是啊，冰舞嘛！侧重的就是舞蹈！”
丛澜就没这么好福气了，没人在她耳边解说技术内容，只能在最靠近冰面的短边处美美地欣赏着，直接沉浸到了大家的比赛里。
丛澜：嘿嘿。
从看比赛这方面的快乐来讲，她又觉得不是自己在场上比，也还不错。
秦芷贺舒扬的发挥中规中矩，在第一组的五个人里还算不错，但两人身为亚洲人，加上没有亮眼到足以进入裁判眼睛的赛事成绩，所以在打分上是一直不具备优势的。
在世锦赛、GP赛事这些大型的A级赛上，他们的短舞蹈一般是在55-60分之间浮动。
而在B级赛这类次一点的赛事中，今赛季里秦芷贺舒扬曾经得到过高达67的分数。
这就是他们的PB和SB，也是为什么张简方一定要所有冰舞选手刷B级赛的原因。
mts上去了以后，他们能参加的赛事就多了。
PB的分数多了，以后裁判打分就会放高一些了。
丛澜举着熊猫，紧张地盯着KC区前侧的屏幕，小声地祈祷“上60上60上60给我上60！”，颇有一副要是没上60就去把裁判席给砸了的凶猛气势。
秦芷攥住了贺舒扬的手指，给他的指节撅得泛白。
贺舒扬的心神也全在成绩上，注意力没往下走，所以暂时没察觉到自己受苦受难的手指头。
“啊啊啊啊啊太强了我们太强了！”
“61.82！上60了妹妹！”
先现场观众一步，KC区炸了窝，罪魁祸首是丛澜一行人。
摄像师都害怕他们把台子给蹦塌了。
贺舒扬一把就抱住了秦芷。
秦芷还捏着他的手指头不放。
两人真就是抱头痛哭，为这个分数，也为他们的这场比赛。
等后来坐到了观战区，贺舒扬才发觉他的右手小指头已经没有知觉了。
贺舒扬：“……”
不用问，已经能确定凶手是何人了。
秦芷捏着大熊猫的耳朵，欢欣雀跃。
贺舒扬：算了算了，自己的舞伴自己不宠着还能怎么样！她至少没有用冰刀削我脸，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直播里，孙娅然、齐妍韩宛她们也是不住地夸着这两人，分数不算低，而且他们是第一次上冬奥，这个成绩真的很喜人了！
等到了冰舞第二组，丛澜戳了下秦芷。
秦芷茫然扭头：“啊？”
丛澜：“看，你师姐。”
没错，第二组的几个组合，一多半都是他们的师兄师姐。
北美的冰舞学校，一个垄断了冰舞成绩的教练俱乐部，在里面的人都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赛场多见。
秦芷怀疑自己赛场的经验不足，但不怎么怯战，一半原因是有搭档可以分担，另一半就是日常训练里面对的就是最强组合，知道人家的高度也知道自己的进步，有很长的时间来让她摆正心态，而不是望而却步。
外训很花钱，但得到的效果是很不错的，张简方这钱是真的花到了刀刃上。
最后，等十个组合全部比完，秦芷贺舒扬一组的成绩排在了第五的位置，与第四差12分，就这个差距来说他们还有的历练。
但就这个积分来讲，6分，是超过了教练组4分的要求的。
齐妍大声地道：“第三场比赛结束，我们的冰舞组合得到了6个积分！现在我们是26分了！谢谢他们的努力，也希望在之后的自由舞中，他们可以继续加油！超棒的！”
冰舞比赛结束之后，排在第一的是枫叶国28分，他们的冰舞得到了10分，直接超到了第一。
齐妍在嗷嗷我们现在是第二，并看着跳出来的排名表格，念了一下后面的国家名字。
第三的阿美莉卡分数跳到了22，冰舞的9分一加，他们的分数就一下子上来了。
“不用担心！”齐妍说着，语气里是振奋，“马上要比的是女单，出场的是褚晓彤！她的技术配置很高，短节目一线配置！希望晓彤能稳稳发挥！”
【彤姐加油嗷嗷嗷】
【晓彤要出来啦！我最爱的瓜队选手】
【彤彤最棒啦比赛要好好稳住啊，稳住就是胜利】
女单短节目一直不允许加入四周跳，哪怕这两年挑战四周的选手日益增多，但ISU依然没有许可众人的请求，所以短节目还是3A顶尖。
这也给了不少人喘息的空间，毕竟，丛澜能在自由滑里放三个四周跳，她要是能把4Lz放到短节目里，世界纪录就真的是分分钟破掉，又要进入刷分进程了。
后台，丁教练看着褚晓彤，见她稳得连心率都没飙上去，一时间格外诧异。
状态这种事情很玄妙，大多数时间里来得很寸，昨天训练结束见到褚晓彤那么安静，他虽然高兴，但也忍不住嘀咕，在心里嘟囔坏菜了这个状态提前了一日，要是能明天来就好了，绝对有利于赛场发挥。
烦躁的时候睡一觉就没了，状态极好的时候睡一觉也没了，丁教练以前会劝褚晓彤去睡一觉，但他昨天是真的不想让褚晓彤睡一觉。
昨天的他开心，觉得孩子长大了，训练成这样都不会焦躁。
今天的他更开心，认为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冬奥赛前都这么的让人放心。
清冰完成，第一组女单选手露脸亮相。
很快，到了第二组。
与褚晓彤竞争的都是熟人，莉莉娅来了短节目因为索菲娅·古谢娃被放进了自由滑，两人在六练进场时擦肩而过，还彼此对视了一下。
其余三个人也都见过，说白了，比世锦赛最后两组的人变动不算大，她们都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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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晓彤站在冰场正中央的时候，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静寂之中，有音乐响起，《我用所有报答爱》，有人问过褚晓彤为什么要选择这首歌，她要报答的又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走向退役，这是她的职业末期，她忍着疼痛吃着药坚持训练，将手术推迟到了冬奥赛事后，所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场赛事。
她喜欢这首歌，这与她的心境相契合，也与她的经历有相同的感触。
幸运地觉醒天资，幸运地被丁教练收作徒弟，那个会攥着佛珠为她祈祷平安健康和赛场稳住的教练，陪伴她了近三个奥运周期，帮助她练出了3A，纠正了错刃3Lz，更在外人说着褚晓彤要退役了你不要管她了的时候，点灯熬油地给她改训练方案，就是为了延长她的运动生涯，把她送到平昌冬奥的赛场。
父母亲人看着她摔打，心疼地为她擦去血泪，又忍着长年累月见不到女儿的思念，遥遥地挂怀着她，熬夜看她比赛，在每次出成绩的时候都会给她发信息，让她结束采访后拿到手机可以第一眼看见爸妈的关心，让她知道不论如何她都是父母最爱的孩子。
还有丛澜，齐妍，梅山雁，桑莹……所有的同伴，无私地传授她们的技巧，认真地为彼此敷冰按摩，给对方加油打气，有人相伴何其有幸！
音符响起的前一秒，褚晓彤扬起了笑脸。
她喜欢这首歌，她爱这块冰，她感谢所有与这块冰相关的人和事。
孙娅然声音轻柔，诉说着这位大龄女单的故事：“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刚出现在国际赛场上的时候，就收获了许多冰迷的喜爱。她曾经低落过，也因为心态问题饱受磨难，无法发挥自己的水平。后来，她成为了这块冰上的耀眼光芒，大步向前，她腾空而起，恍若展翅高飞。”
3A落冰的一霎，全场震颤。
褚晓彤与音乐共鸣，她将自己化身成为了赛场的风，回旋、飞舞，游刃有余地控制着滑行的快慢，沉静地，流动地，这一首短节目不是凄美挽歌，也不是悲伤诀别，而是属于褚晓彤的独特宏美。
她像是一颗彗星，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冰面上落着她的痕迹，那条拖尾的尘埃逐渐剥离，就像是她整个人对花滑的远离。
这是二十三岁的女单选手演绎出的一场浪漫告白，让无数人深陷其中。
孙娅然：“我们可以感受到她对这块冰面的热爱，也能感受到她燃烧到指尖的光芒，谢谢褚晓彤的表演，谢谢你完成的短节目。”
娓娓道来的音乐中，红色的姑娘停下了她的脚步，将自己合拢在冰霜之中，裙摆轻盈地落于雪白，写下了诗篇密语。
掌声雷动，万千观众为她起立。
有人摸着自己的心脏，只想在此刻将爱人拥入怀中，诉说深厚情意。
围栏边的丁教练举高了手臂，满脸的喜悦，大声地喊着什么，胡言乱语的，已经丧失了基础的语言能力。
梅山雁只见到了身侧有一道人影跃起，唰的一下就跑走了，速度快到她都来不及移动视线。
丛澜跑到了KC区，她在路上甚至伸手抓住了一只朝着她落下的皮卡丘，见到是褚晓彤喜欢的玩偶，丛澜利索收入怀中。
场中的褚晓彤深深地弯腰，笑着向大家致谢。
昨天的3A没有落冰，今天清晨的3A也只是存周，但这场团体赛里，她做到了自己的最好。
clean版本的《我用所有报答爱》，浓郁厚重到让人心神都颤抖的情感，褚晓彤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极限。
“啊啊啊！”丛澜张开双臂，站在KC区的位置上等着褚晓彤过来，抱住她的一瞬间，丛澜大声地喊着。
褚晓彤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嫌弃地轻推了她一下：“声音好大啊，耳朵都要聋了！”
丛澜半点不收敛：“你太厉害了！褚晓彤世界第一！”
褚晓彤：“客气客气，我第二就可以了。”
后面一群人这才慢悠悠赶过来，看着丛澜犯傻，笑得乐不可支。
丛澜把手里的皮卡丘一股脑地塞给她：“来，抱着，你冰迷扔给你的。”
褚晓彤坐下了以后，低头看了看玩偶，又瞅了瞅旁边不远处站着的冬奥工作人员。
“唔，这个算是品牌吧？我能拿着吗？”她问。
丛澜：“……不知道。”
观众可以丢，但是运动员不能把其他版权物品给展示到镜头里。
褚晓彤默默放在了身后。
丛澜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本来想揉两把的，结果被考斯滕上的水钻硌了个彻底。
转播那边等技术回放结束，画面切回了KC区，红色的褚晓彤和红色的应援物背景，显得喜气洋洋。
非常符合这场短节目的发挥！
丛澜笃定：“我们第一！”
十个选手里褚晓彤最后一位出场，她的技术配置也可以算得上是最高分，而是还clean了，艺术感染力超群，这要是还被人坑了分数，张简方干脆直接扛着刀杀上ISU抗议算了。
85.72，其中T分47.7，P分38.02，后者接近满分40，T和P都是十个人里的第一。
丛澜一把就将褚晓彤抱了起来，在KC区面积不大的空地里转圈圈。
“你慢点慢点！”
“小心啊！”
一群人提心吊胆的。
丛澜放下褚晓彤之后，眼睛亮亮的：“彤彤！”
褚晓彤：“哎！”
丛澜：“我们彤彤！”
褚晓彤：“哎哎！”
脑子短路了一样，没有太多夸赞的话，丛澜就是用手指着那块出分的显示屏，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这是一场团体赛没错，但这也是褚晓彤的倒数第三场赛事现场。
她发挥得圆满，就等于是在给自己的花滑生涯画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线。
“我好骄傲啊，”丛澜拉着她的手，“我好开心啊。”
三场比赛，都没有这样的骄傲与开心。
褚晓彤摸摸她的脑袋：“剩下的靠你啦！”
丛澜：“昂！”
淘汰版的团体赛四个短节目全部结束，中国队累积36分，除冰舞以外均为第一。
总分第一，成功进入了下一程的自由滑。
孙娅然：“当前积分情况如下。”
中国36，加拿大35，俄罗斯28，美国27，意大利23；
日本22，德国15，法国12，韩国12，以色列10。
前五位顺利晋级准备双人自由滑，后五位直接淘汰成为观众。
安凝思顾示已经在后台准备许久了，他们知道自己会比自由滑的，所以热身做得很认真。
大家赚来的积分，一分都不能被浪费。
他们一定，一定会做到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