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姜织(姜卿言)视角的故事:
可以当番外看。]
“阿织,阿织——”
慈柔的声线,绵延出长者于幼者的亲切,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少女扰醒。
少女撑在扶栏上的手肘一滑。
迷蒙的视线在抬眸间,对上凄清、昏沉的宫殿,只觉得脑袋发涨得疼痛。
目光里显出经年旧事,泛白的唇色轻颤,姑母的棺椁正卧于殿前,无字刻的碑牌端正的立在案台上。
红烛摇晃,虚点沉沉的光。
殿里满系着白色曳动的“招魂幡”,堪是宫里最为凄清的蔽居,今日是除夕夜,满朝文武入宫坐席,处处都是笙歌燕舞,红绸高悬。
姜织缓步上前,跌跪在了棺椁边。
垂眸。
早已泛红的眼眶,睫毛湿润成一片,轻轻颤动着,声色喑哑:“姑母……阿织回来了!阿织回来了!”
她将脸埋在冰冷的棺椁上,像是能再次贴着姑母温暖的胸膛,宛如能回到少女时那般,可以窝在姑母怀中撒娇……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回来了。
竟是回到了这个时候……
她真的好想姑母。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是不在想的。
昔日北魏朝廷垂帘听政时间最长的“明德皇后”,是史载都无法污蔑清白的女政治家,在她执政期间,魏国呈现久违的太平盛世。
四海祥和……
未有战事波及黎民苍生。
明德皇后生前生后都受人敬仰,让百姓乐道。
只是——
在明德皇后姜盈袖薨逝后。
这北魏朝廷便走了下坡路,内忧外患,国家动乱,天下不安。
姜织临危受命,携天子垂帘听政。
但是她生性柔弱,没有铁臂扼腕的决心,面对朝中的波谲云诡,她看不灵清,遭遇身边小人的觊觎谋害,她少有警惕。
最终落得惨死的下场……
无辜的给荒唐的北魏朝廷顶了罪。
自此。
姜家满门被冠上了谋逆的重罪,满族皆死,与那谢家皇室了无干系。
千百年后——
姜织的灵魂俯在旁人的身体,看着史载上寥寥几笔提起自己和这荒唐的北魏朝廷,“姜氏女,乱国者,意图司晨,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九族诛伐之……”
存在野史,虚假至极。
历史课上,听老师说史官言她垂帘听政的那些年,是北魏朝廷的一颗毒瘤,做了许多滔天的祸行,枉顾纲常。
同学们皆是露出鄙夷的神色。
而她听着——
将手中握着的笔愤怒折断。
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冷冷发笑,却做不出任何的回驳。
犹记得景明二十年,除夕夜半。
那是永乐新帝亲政前夜,景明年号的最后一日。
正值宫中歌舞升平之际。
扶风殿内被送入一碗红豆粥。
宫人提着紫檀木制的食盒,将青瓷碗盛的粥舀出,规制的摆在桌上,笑言道:“永安侯和陛下说……娘娘最是喜这相思豆,瞧……这宴席方端出,他们俩人便差奴才给您送来,你们表亲两家的关系当真是好勒!”
永安城里皆知姜织痴想永安侯。
只是言语里……
并没有落多少好话。
但是姜织却听不出里头的鄙夷之音,兀自笑得欣喜,执着勺子时,眉眼欢宜,眸光里还有澄明的少女杏子花穗,“当真是永安侯说的?”
“嗯。”
宫人点了点头,但是喉头苦涩,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退了出去,在殿外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窗前憧憬的姜织,摇了摇头,兀自叹息。
姜织坐在殿内,看着墙边落了满地的银杏叶,遥想少女时,唇角勾扯明媚的笑靥,彼时的她,还没有成为长安街上最年轻的新娘……
二表兄带她去了一次上元灯节。
姜织瞧着那街边绣制精巧的红豆香囊,提起来便往对方腰带里塞,高挑着眉眼,眸光清澈如许,“阿织最是喜欢这红豆了。”
“那你……?”
“阿娘说,送人东西,自当是要送自己喜欢的。”
姑娘家和男子定情……
不都是要送香囊的吗?
她不想被他看穿,便抬头指着面前茫然的小贩,仰头间,白皙稚嫩的脸庞满是天真,凤眼微高,嗓音清明的饶是妙耳,“二表兄,付银子吧!”
男人被她的无赖行径给逗笑了,伸手掏钱袋的时候,眉眼里皆生温柔的眸光,领她离开,摸了摸她颅顶的鸦黑发丝,“哪里有人像你这般送礼的?”
“那你今日便是见识了吧!”
当时只是顺口一提……
没成想他竟然还记得。
姜织忍不住的唇角抹上温柔,视线里无限旖旎的感怀,眸中略有酸涩,偏偏翌日清晨,她替了长姐,嫁入太子府,成了大表哥的娘子。
从此与永安侯,便少了很多接触。
她自幼便是个胆怯的人,与人相处更懂得克己复礼,从未有半丝逾矩。
姜织愈想愈觉得怅惘……
没有犹豫的将手里那晚红豆粥给饮下,没成想不过半晌,眉头便蹙动,脸色腊青,指甲用力的拧紧腹中宛如刀绞的肉。
声音沙哑嘶竭的喊着宫人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人的应答。
“嘭——”
她从椅子上重重的摔到地上。
眸里的光线呈现灰黑。
耳边的声响也濒临虚弱。
殿外有一道明丽的笑声穿堂而来,明明不显的光钻进来一抹嫣红的裙摆,身前的窈窕微微俯身上前。
在骨之皮无败年岁,对方皮肤依旧凝脂雪白。
女子轻挑的眉头勾起,笑着道:
“姜织,你生来与人良善,从不存恶心,我敬你也可怜你,你说说你……今时今日落得了什么好下场?
往日你与我说善恶皆有报。
但……还不是你死在我的前面。
你不过是仗你姑母明德皇后的身份,方有了如今的地位,可是你无儿无女相靠……注定一世凄凉。
这宫中有人要你死,你便无法活着。
姜织,你有今日,是你的咎由自取。”
傅雪茹摇着头,视线里颇有些怜悯的唏嘘,但是眸光却没有任何的同情,她只是唇角勾扯的更甚,满是戏谑。
姜织疼得难受,唇角涌出殷红泛黑的血。
目光垂垂的凝视来人。
——傅太妃,傅雪茹。
先皇在世时,这宫里堪称风头无两、冠绝六宫的女人,甚是跋扈,她眼高于顶,恃宠生娇,看不惯任何人。
碍于她卑贱的庶出身份做不得皇后。
更没有资格成为太后……
她将宫中女子都视作仇敌。
但是姜织于她有恩。
昔日傅雪茹残害皇嗣,明德皇后将她交予姜织处置,本想让姜织学会手段,但是姜织一向不与人主动交恶,便留了她的性命……
这般竟是直接惹怒了明德皇后,后来姜织在钦安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又抄了许久的《佛经》,方让明德皇后的怒焰消去。
没成想傅雪茹今时今日会来奚落她?
“你痴想了永安侯半生光景,最后落得这般境地,你可曾想过,是你无能?你没有自保的本事,也没有当太后的野心……
是明德皇后看错了人,若是换了我……我便不会像你一般的愚蠢,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你最大的错处,便是你动了你不该存的情!”
动了情?
姜织不明白傅雪茹的意思。
但是想到那碗投毒的红豆粥,和宫人有意提点的话,目光瞬间一变,骤然转凉,只觉得脑袋发沉。
这怎么可能?
只是——
两日前永安侯向她来讨那传国玉玺。
她没有犹豫的拱手让出。
今日,这殿内便被送了这碗毒粥?
是谢家叔侄下旨要了她的命。
“你垂帘听政多年,一事无成,在政期间,你不懂逢源人心,没有于民有恩的政绩,也没有朝中大臣的拥戴,更没有夫君的恩爱,儿子的孝亲,更做不了姜家的庇护。
这些……都是你的糊涂!
若是换了我,我便会知晓……
我的母族,是我依附的根本,我的存在……与我母族的荣辱相依。
夫君的恩宠与后宫的地位,尽管我百般不能认同这桩不可选择的婚事,但是也会以此为筹码,握住能属于我的一切。
我做事从不瞻前顾后,不会内存善念,必要时可以心狠手辣!
这些你都不如我。”
姜织听着傅雪茹的话,却不知晓眼前的人,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
身前的人便主动开口。
“你可知晓嫁入太子府前夜……明明你在世家女子中并不起眼?但是永安侯依旧选了你去逛那上元灯会,是何原因?”
什么……
姜织挣扎的抬起眸光,与傅雪茹对视。
对方冷冷讪笑。
“那是我不要的机会,尽管他是我情投意合的男子,妄想共度一生的良人,可是我傅雪茹天生凤命,尊贵无比。
我的夫君……
他必定得是要成为这北魏朝廷的君主。
我要做皇后……要做太后。
可是这些,他给不了我。”
姜织迷茫的视线向上探,傅雪茹撑开的手指直接捏住了她的脸庞,唇角狡黠一勾,笑得明艳动人,“像……当真是像!你这眉眼生的和我竟有七成相似。”
什么?!
姜织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但是神志已经糊涂,灵魂出了自己的身体,目光看着傅雪茹肆意张扬的逞快笑意,愈行愈远。
她想要问傅雪茹是何意思?
只不过喉头发堵,傅雪茹也听不见了。
此时殿外有沉重的脚步声而来。
呼吸很沉很重。
入殿的男子肩上系着黑貂披风,染上了白茫的霜雪,目光桀骜无比,鹰隼的眸光敛收绝望,脸色布满苍茫忍耐的痛苦。
他将姜织冰凉的尸身,紧紧的裹在怀里,朝天喊出撕裂的愤怒,破了嗓子后,目光里尽是浓稠的神情,用唇缓点在她疏浅的眉尾。
那里意外生长着一抹妖冶、妩媚的红痣。
傅雪茹也有这么诱人的红痣。
“阿织,阿织——”
“你怎么就不能等我呢?”
“是我错了……”
姜织听着来人喑哑的话语,视线莫名的闪烁,伸手抚摸向男人的脸庞,但是倏然间穿空而过,再不能有任何的碰触,一切都抽离了。
她露出不信的眸光。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
身后的少年,冷眼看向殿内男子的深情,神色淡漠,“皇叔,是你害死了她!是你!都是你!你言姜家乃前朝余孽……
祖父夺取姜氏江山,并不仁义。
为了祖父的名声,姜家后人不可活在世上。
皇叔教朕执政时不能心存善念,你说这多年的荒唐,这满是疮痍的朝野腐朽,需要有一人来顶罪。
而母后……
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就算是她死,也不会将我们叔侄俩怪罪。
她生前是那般的良善,连只蝼蚁都害怕踩死,与害过她的人都可以重修旧好,对身边虎视眈眈的人,都可以视而不见。”
少年是即将亲政的永乐帝。
姜织将他养在身边,看着他长大,一直觉得还未长大的孩子。
没成想——
竟然已经是个如此冷漠的暴君了。
他说这些是她的错?
是她生前的善良?
“是的——”
“都是我。”
“是我不要她活着。”
“……”
姜织本以为那会有何等的深情?
她多想是她误会了。
没想到——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这些人怎么这般的不要脸子?!
这北魏朝廷,本是他们姜家人的呀!
细想过往——
那时的明德皇后姜盈袖,也就是她的姑母,更是她后来的婆母。
护了她半生的人。
姜织时常觉得她过于负气。
为何总是执迷前朝旧事?
姑母曾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姜家的女儿要做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这北魏江山且在一日,便该有他们姜家女的一半!”
从前,姑母并不是皇后。
原是姜朝最为尊贵的长公主,自以为嫁了如意人,婚后便是如意事。
但是驸马谢祺元野心滔天。
在皇上病重时,发动宫变。
自此北魏朝廷改了谢家的姓氏。
姜家满门从皇族降为贵胄,还给彼时的前太子,封了个看似高贵的身份:“安国公”。
实则无权无荣。
这个“安”字,成了姑母记了一辈子的羞辱。
自此帝后不宁。
姑父去世时,举国同丧,姑母却穿着大红喜衣,立在灵堂前大声斥责,指着面前冷冰冰的棺椁,笑得靡丽风情。
痛快出让人经受不住的指责和谩骂。
眸中满是复杂。
姑母是忍着腹里百转千回的情绪,回到殿内方红肿的双眸,那是姜织第一次看到姑母饱经风霜后的落寞和深情。
她的两鬓染上霜白。
从前的姑母总是在埋怨。
埋怨祖公,埋怨姑父,埋怨父亲。
姑母埋怨所有她能想到的恨,她会觉得的不公。
当时祖父病重,父亲年幼……
姑母向祖父要那亲政权。
但是祖父言她女儿身,不合宜托付江山,后来驸马得空篡权,而父亲也实属懦弱,竟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羞辱的新封号。
姜朝被灭,何来“安”字一说?
姜织记得姑母曾言:
若是父亲强硬一些,没有那么软弱,也许谢家的江山,也没有外人眼中的那么安稳?
“阿织,你要记得……女子也可有占据朝野的心!”
尽管她并不聪慧。
姜织在死后的很多年,都记着姑母的这句遗训。
若是早些记得便好了。
幸好——
她又回来了。
重生到她的十六岁,距离姜家灭族的悲剧发生,还有整整十载,这回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再懦弱的活着,也不能存着圣母的心肠。
该治一治了!
再次见到那人,她一定要躲得远远地。
------题外话------
晚安。
这是歪歪原主重生的故事!
大家看看就好——
这两天会开始正式写《皇后》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