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那一日,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一排大雁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再朝蓝天深处飞去,直到消失不见。
叶昀和叶昔一大早坐上了马车,直往京都郊外的避暑山庄。
如今八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出了城后,叶昀便感觉到清风徐徐,吹打着车帘,她掀开一角看去,正见窗外有一大片草地,因过了中秋,没鞋的草已经呈现出黄色,远处重山环绕,青青如黛,看着赏心悦目。
叶昀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绵延的青山,不由心情大好。
坐在一旁的叶昔见她面露笑容,便眨着眼睛打趣道:“瞧吧,出来还是好的,多开阔开阔视野,心情也会好起来。”
叶昀知道姐姐因为前阵子她情绪低落而担心,便淡笑安抚道:“姐姐放心,我没事!”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小姐,奴婢看到了几辆马车,应该是跟咱们一块去避暑山庄的!”
“可看清了是哪家的?”叶昔问道。
那婆子过了一会回道:“后面两辆追上来的,其中一辆好像是穆家的,前面有一辆,看着像俞家的!”
俞家?
叶昀神色一动。
大雍京都的军权掌握在两个人手里。
一个是五军都督程家的程运之,一个是南军首领俞况。
五军都督府名义上是京城守兵最高官署,但实际上只管北军。
北军负责宫城守卫,下属羽林卫和玄武军,羽林卫驻守在宫中,负责宫廷宿卫,玄武军驻守在宫城北门玄武门外,历来宫廷政变,玄武军是最核心的倚仗,只要谁掌握玄武军,谁就掌握着主动权。
很显然这只军队应该捏在皇上手中。玄武军的直接领兵将领必然是皇帝亲信。而那个人就是程运之。
也就是说,皇帝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程运之,足见皇帝对程运之和程家的信任,程家自皇帝登基后,圣宠不衰。
有人一直猜测皇帝对程家如此宠信的原因何在,可是猜来猜去大家也只能联系皇帝生母西太后与程运之的父亲是表兄妹的关系,估摸皇帝看着西太后的面子宠信程家。
与之相对的两位一支军队则是南军。南军驻守在京都南郊,下属武都卫、骁卫和勋卫,负责拱卫京城。
而南军中,又以手掌骁卫的俞况为首,故而俞家是唯一在军事上能跟程家相较一二的大族。
只是比起程家的高调,俞家一直十分低调,据她所知,俞况是个很爽朗且豁达的男子,他知道自己位高权重,从不在朝中钻营,也很少参加京中的聚会,以减少皇帝对他的猜忌。
很多人说俞况是个和气的性子,几乎是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内阁针对南军曾出了好几套改革方案,俞况只要皇帝点头,几乎照执行不误。
有些人为了试探俞况底线,今日给了这么个章程,等到俞况安排妥当后,明日他又换一个章程来,俞况竟然二话不说,内阁文书下来,他立即执行。
后来内阁和皇帝倒是拿他没有办法了,渐渐的也觉得俞况其实只是个会带兵大战的憨汉子,并不太在朝政上下功夫,要说朝廷内哪家是俞况的亲信,没有,要说哪家与俞况结了仇,那也没有。
皇帝是想不对他放心都不成。
朝廷对他没脾气了,倒是他底下的将士埋怨他,而是士兵埋怨归埋怨,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朝廷不放心俞将军,于是士兵暗地里对朝廷嗤之以鼻,心里越发敬重一声不吭的俞况。
但是叶昀曾在她爹爹苏靖忠那听到他对俞况评价很高。
说俞况大智若愚。
这个世上能当大智若愚的人不多,可见俞况这个人很不简单。
俞况年纪不大,四十上下,家中只有一妻,并无妾室,也只有一双儿女。
长子俞云谦,女儿余瑶瑶。
这两个人叶昀都没有见过,事实上,也许曾见过,但因俞家兄妹低调,她没有什么印象。
叶昔听到俞家时,没有什么表情,知道穆家马车在后面跟来时,她瞅了一眼叶昀。
她及笄那日叶昀还曾跟她说只要穆文清娶她,她就愿意嫁。
后来听父亲把叶昀不宜早婚的消息放出去时,她还悄悄去问母亲,才知道其中缘故。
她很惋惜,毕竟她觉得妹妹对穆文清应该是有感情的,穆文清到底辜负了她。
她见叶昀刚刚陷入了沉思,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马车再使了一段路程,就抵达了避暑山庄。
只是在马车快停下来时,突然马车车身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马车里的叶昔和叶昀以及两个丫头登时都朝右手边栽去。
恰恰叶昀坐在最右边,叶昔一下子朝她撞了过来,她撑在车壁的右手折了一下。
“啊!”
车厢里想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唯独叶昀痛的闷声不吭,额头渗出了细汗。
“小姐,你们怎么样?”
“表妹!”
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声。
等到马车稳了下来后,叶家跟来的婆子立即掀开帘子去瞧里头的主子,而外头见到这个情形的穆文清和穆文柳同时跳下马车,往叶家马车这里赶来。
穆文清急忙跑到马车右边,去瞧她们姐妹是否受伤,
穆文柳则来到马车左边,对着那始作俑者问道,“崔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穆文柳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从马车里漫不经心走出来的崔莹莹。
崔莹莹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瞅了一眼被崔家马车撞坏的叶家车轮,装了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哎呀呀,真是抱歉了,我们崔家这个车夫是新来的,还有些不熟练,竟然出了这么大纰漏,撞了叶家的马车!”
说完崔莹莹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扭头对着那赶车的车夫就是一巴掌。
“你回去给我领罚!”
那车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认错。
而穆文柳暗地里翻一个白眼,崔大小姐出门,家里还能派一个不熟练的车夫来?还真是笑话了,他盯着她那番做派,气得咬牙说不出话来。
人家说是不是故意的,他也没办法,只是前几日崔莹莹被叶昀膈应了,他猜测崔莹莹一定是故意报仇。
崔莹莹哪里把穆文柳放在眼里,而是故意阴阳怪气地朝马车内问去,“叶家的两位妹妹,你们没事吧?”
叶家马车内,没人回应她,过了一会,众人便见叶昔和画屏搀着叶昀缓慢地出了马车来,而叶昀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伤了。
叶昀下地时,手是捂着右手手臂的,不得不说,她此刻右手很痛,刚刚崔莹莹的话她都听到了,她甚至想当场给崔莹莹一些教训。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她毕竟不能在明面上让叶家对抗崔家,她暗暗琢磨,待会得给崔莹莹一点教训,不然她太不知好歹了。
“昀表妹!”穆文清见了叶昀样子十分虚弱,很担心,立即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右臂吗?”
叶昔先前很不高兴地盯着崔莹莹,此时听到穆文清的话,扭头看了过来,见穆文清跟叶昀站的有点近,暗想既然他不想娶叶昀,就不能让他跟妹妹不清不楚,于是她挡在了叶昀跟前,对穆文清道:“妹妹伤的不轻,还请表哥去山庄里瞧瞧,看有没有大夫?”
“好!”穆文清深深看了一眼叶昀,立即拔腿朝山庄里头跑去。
这边叶昀看都懒得看崔莹莹一眼,而是对叶昔说道,“姐姐,扶我去山庄!”
叶昔红着眼看了一眼崔莹莹,兀自生气,忍气吞声扶着妹妹就要往里头走。
这时,一男一女大步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袭黑衫,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十分有神采。而那个姑娘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面容腼腆而恬静。
不消说,正是先一步抵达的俞家兄妹俞云谦和余瑶瑶。
俞云谦淡淡扫了一眼,便知情况,也不多问,而是朝叶昀走去,“叶姑娘,你伤在哪里?”
他目光在叶昀手臂上逡巡。
叶昀看了一眼手肘处,忍痛道:“手肘扭到了!”
俞云谦面色变了变,暗暗看了一眼嚣张得意的崔莺莺,目光落在那被满地的痕迹,他常年跟着父亲待在军中,对这些情况一清二楚,一眼就知道崔莺莺那边是故意为之,只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担心地看向叶昀,“那赶紧拖住手肘,先去山庄看看有没有大夫,如果没有的话,我来帮你看看,我曾在军中见到许多类似情形!”
叶昀虚弱地笑了笑,叶昔跟找到救星般,很感激地看向俞云谦,“谢谢俞公子。”
大家竟是理都没理崔莺莺,直接往山庄里头走去。
崔莺莺不由气得跺脚,恨恨地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大家把叶昀扶着坐到了山庄入口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会穆文清就找来了一个大夫。
避暑山庄是皇家园林,今日知道十二皇子要来,自然安排了大夫,只是这个大夫来了后,托着叶昀的手左右动了几下,却有些为难。
“在下并不太懂跌打损伤,这得等何大夫来,他刚刚路上耽搁一些,应该很快就能到!”
叶昔不由着急了。
这个时候俞云谦朝大夫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让开,俞云谦坐在了叶昀身旁的石凳上,轻轻接过叶昀的手臂,“叶姑娘,冒犯了!”
他轻轻一寸一寸循着按了按叶昀的前臂直到手肘处,等到摸清关节,他突然使了一下力。
“啊….”饶是叶昀再不娇气,此刻也痛的叫了一声,眼泪流了出来。
俞云谦不为所动,继续捏着她的手骨,来回折腾了几下,再试着问叶昀道:“怎么样?”
叶昀满头出了汗,倒是十分舒畅地看向他,“多谢俞公子,那股气通畅了!”
“你自己试一试!”俞云谦露出了笑容。
叶昀试了试,觉得手肘处应该是好了,只是她的手臂上还有伤处,那些都是小伤,她就不声张了。
“好了!”
叶昔松了一口气,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对着俞云谦和余瑶瑶,万般感谢,“谢谢俞公子,太谢谢了!”
俞云谦这个时候才对上了叶昔的眼神,见她激动得眼泪双流,护妹心切,一双大眼睛水灵水灵的,泪珠还在长长的眼睫上挂着,心底无端生出一丝怜惜。
“叶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俞云谦风度翩翩,很地叶昔好感。
再者,他知道叶家姐妹,一个因为长相出色一个因为身负才学处在京城风口浪尖,没有兄长相护,心生同情。
这边穆文清和穆文柳,也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穆文清看着叶昀刚刚受苦的样子,别提多心疼了,可偏偏自己能力有限,不能给她报仇。
只是穆文清不能给叶昀出气,有人却是可以的。
正当亭子里气氛缓和下来时,门口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听说崔莹莹的马车故意撞到了叶家的马车上,是叶昀受伤了吗?”
荀冲消息也够灵通的,一下马车就听到了这等事,不由气冲冲地奔了进来。
他一进来还没看到叶昀这边,而是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长廊下,远远打量亭子动静的崔莹莹身上。
荀冲一个箭步冲到了崔莹莹面前,冷着脸斥道,“崔莹莹,你好不要脸,谁让你来的?”
崔莹莹被他的气势吓得眼泪都快迸出来,毕竟上次被荀冲打过,她现在看到荀冲还有些怕。
“我…..”
不等崔莹莹支支吾吾说出个所以然,荀冲立即质问道:“我问你,刚刚是你的马车撞到了叶昀,让叶昀受了伤是吗?”
崔莹莹立即青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是承认了!
荀冲气得咬牙切齿,登时反手一个巴掌,抽了崔莹莹一个咧距,“谁让你动她!”
“啊……”崔莹莹被荀冲掀翻在地,捂着脸大哭。
而亭子里这边,被荀冲嚣张霸道的气势吓到之外,更多的是对崔莹莹的不齿。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