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叶昀的步子都算不到上快,她在注意四周的声音,她在等待陆嬷嬷的出现。
苏霜儿完全意识不到,还以为叶昀平日就是这样的习惯。
“今日多谢谢你!”苏霜儿很温和地笑着,脸上的笑意很浅,却抵达眼底,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从来没有对苏允儿以外的姑娘这么亲近过。
叶昀无奈一笑,“该我谢谢你替我姐姐解围!”
事实上,苏霜儿再晚点说,她也会站出来的。
“没什么!”苏霜儿淡淡说道,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她不喜欢崔莹莹那号人物。
叶昀所住的翠心阁环境很好,小桥流水,浮萍满池,用白玉石砌成石桥曲折蜿蜒通向翠心阁的院子。
画屏几个丫头都跟在后头,叶昀领着苏霜儿走在前面。
清风徐来,吹着苏霜儿面庞舒爽,她目光浅浅地落在叶昀迈的步子上,脑子里忽然想起妹妹苏允儿,似乎也是迈着这样节奏的步子,不疾不徐,像敲打在琴弦上的音符,极有韵律。
苏允儿因仪态十分的好,永远气质超群,曾得她们的外祖母也就是东太后的赞赏。
后来很多人都想学允儿走路,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倒是这个叶昀,竟然把允儿的步子学的一模一样。
苏霜儿露出了几分沧桑几分惆怅。
她的妹妹啊,那个集天地之灵华于一身的妹妹,要不是她身体不好,必定名震四海,这世间就是男子也鲜有及她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妹妹苏允儿吗?”声音很轻,带着呢喃,却随风入了叶昀的耳。
她脚步一顿,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霜儿也没在意,以为叶昀没有听到她随口的一句话。
二人终于进了翠心阁。
叶昀吩咐画屏给苏霜儿找来一声月白色的长裙,她知道苏霜儿还在给苏家人守孝,所以不问她,就拿了这么一套衣裙出来。
苏霜儿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身量比我大一些,试试这个能不能穿,若是不行,我还有一套水蓝色的衣裙,稍大一些,应该是可以的。”叶昀随意道。
“好!”苏霜儿接了过去,就转身往里头的隔间走,“我不喜欢人服侍,就…..”
苏霜儿话说到一半,发现叶昀没让一个丫头跟着,反而示意大家出去。
叶昀听到苏霜儿话音戛然而止,便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撞上,均有些讶异。
苏霜儿以前毛病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她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她,以前她只喜欢一个丫头服侍她穿衣,而那个丫头后来病死了,后来换了几个,苏霜儿都不满意,所以穿衣服这事她渐渐自己动手,今日尤其是在外头,她就不喜欢陌生人在身边。
叶昀是知道苏霜儿这个习惯的,所以苏霜儿没吩咐,她就那么做了。
而苏霜儿讶异于叶昀没问她就那么做了。
不得不说,叶昀对她给她一种很默契的感觉,好像她们对对方知之甚深。
不过苏霜儿没说什么,就转身进去了。
叶昀这个时候眸光眯了起来,吩咐两个丫头在这等着,自己带着画屏走了出去,去了隔壁一间稍间。
苏霜儿换衣衫的地方是叶昀院子的西厢房的稍间,她平日住在东厢房。
西厢房的稍间与次间之间有一个碧纱橱,碧纱橱里头不是暖阁,而是一个小房间,小房间连着耳房,耳房通往后面,平日方便下人送水进来服侍。
下人来到碧纱橱后,往右进入稍间,往左进入次间。
此时的苏霜儿在次间屏风之后,次间里头空无一人,只有两个丫头在外间等着。
叶昀就靠在稍间与碧纱橱的边上盯着里头的动静。
她刚刚吩咐了两个小丫头端水来碧纱橱候着,紧接着叶昀发现一个府内嬷嬷打扮的婆子极快地走了进来,对着两个丫头低声斥道,“你们怎么还愣在这里,不把水送进去吗?”
其中一个丫头怯怯地回道,“小姐让我们在这等着的。”
那嬷嬷眼眸一眯,露出一丝狠厉,旋即她出手左右两掌,将两个丫头劈晕,带她正要进入次间,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幽凉的声音。
“嬷嬷…..”
陆嬷嬷身子顿住,她猛然转身,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姐静静立在那,她穿着一件绣红梅的月白衣裙,整个人清雅空灵,仿佛一个魂魄。
是的,一个魂魄,一个像二小姐的魂魄。
陆嬷嬷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时,这么一倏忽,叶昀一道极细的银针插入她的昏穴,陆嬷嬷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叶昀二话不说,喊了画屏进来,画屏发现眼前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人时,还吓了一跳,可对上叶昀平静如潭的眼神,她捂住嘴半个字没说。
“跟我一起把这个人抬去次间!”她低声道。
画屏连连点头,与她一道把陆嬷嬷拖去次间。
“你看着她!”叶昀吩咐一声,立即进去碧纱橱,把那两个丫头弄醒,还故意骂了一顿,两个丫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怕极了,连忙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叶昀再回到稍间,对着画屏解释道:“刚刚发现府里潜进来一个贼,我看她是个不一般的贼,她没有两个时辰醒不来,你今日就在这里看着她,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等我回来发落,如果你敢告诉母亲,我就不要你了!”叶昀瞪着她威胁。
画屏从没有见过小姐跟她说话这么凶过,吓得噤声点头。
叶昀又安抚她一眼方才离开。
画屏则胆战心惊地把陆嬷嬷绑在了屏风后面,大丫头那股气势又出来了,嘴里碎碎念道:“贼婆子,撞到我们小姐手里,有你好受的!”她踢了陆嬷嬷几脚。
叶昀出去后,见苏霜儿已经换好衣衫出来了,两个丫头正在帮她再整理整理。
等收拾妥当,叶昀带着她再次去了花厅。
而画屏这边,她是个闲不住的,就在稍间来回走动,也不怕,时不时往碧纱橱里瞄了一眼,看有没有人过来。
花厅这边用完午膳后,有一些姑娘就立即告辞,殷孝珺和程英心情本不好,很快就走了,苏霜儿也跟白坚率先离去。
叶昔还是留下了一些相好的姑娘逛园子,等到送完最后一批客人,已经入了夜。
除开崔莹莹那段,总体来说,叶家人还是很满意的。
画屏却是等到有些不耐烦了,她焦躁地在稍间里走来走去,见夜色浓浓,饥肠辘辘的,猜测自家小姐已经忘了她。
到最后已经饿得有些晕乎乎的。
今日是叶昔及笄礼,阖府婆子丫鬟都在下人用膳的后院里凑在一块吃饭,穆氏都给了赏钱。翠心阁本有些偏,此刻更是悄无声息,似乎没有一个人。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悄悄地潜了进来,给了画屏一击,背起昏厥的陆嬷嬷,悄悄消失在夜色当中。
穆文清早先穆家人一步离开叶家,他心情很不好,今日面对叶昀和叶淮时,他心里焦灼不已。今日是跟叶家表明心意最好的时候,他不知道最后留下来的祖母会不会跟叶家挑明。
穆文清不知道,他前脚走,穆叙后脚就离开了。
今日叶昀虽然顶着秉承圣心的名头当众维护了苏霜儿,可穆叙总觉得有些奇怪,甚至,他越看叶昀越觉得她与当年的苏允儿气质十分像,更加坚定不能让长孙娶叶昀的决心。
故而今日穆家人全部离开时,其实穆氏心里是很失落的,周老太太跟往常那样,没有任何表示,她知道跟穆文清结亲是不可能的事,夜里她靠在炕上歇息时,还在遗憾,心里还念着穆文清踏实稳重各种好来。
倒是叶淮没太放在心上,哈哈笑了几声,就把此事揭过。
叶昀用完完善立即回到院子里,看到画屏晕倒在地时,很怜惜地叹了叹气,然后点了几处穴道,让她醒来。
画屏还迷迷糊糊的,“小姐,你终于回来啦…那个贼婆子…”她下意识地往屏风一瞧,结果吓了一跳,“啊,小姐,她怎么不见了!”
叶昀故作生气,气鼓鼓瞪着她,“让你看着她,你却睡着了,算了吧,反正一个小偷而已!”
画屏挠挠头,万分沮丧以及自责,抱着叶昀的胳膊,委屈道:“小姐,你打我你骂我吧,是奴婢的错…”说完还淅淅沥沥哭了起来。
“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快去吃点东西吧,我让刘兰给你留着!”叶昀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画屏见小姐没有真生气,不由心里舒畅一些,欢欢喜喜跟着叶昀出去吃东西去了。
三日之期已到,穆文清与叶昀的事已经作罢。
次日一早,叶淮就派人把话传出去,说是昨日叶昔及笄礼时,一个路过的道士给她相命,顺便也相了一把小女儿叶昀,结果说是小女儿命中不宜早婚。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有不少人联想起前日殷公子和十二皇子为了娶叶昀闹出的事,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这是叶淮维护女儿的计策。
白坚听到之后,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如此,叶昀的婚事终告一段落。
穆文清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郁愤不堪,从来都是最得体听话的他,那夜跟着穆文柳跑去青楼喝酒解愁,喝了个酩酊大醉,彻夜未归。
而叶昀呢,闷了几日后,终于找了借口出门,来到了苏游给约定的一个院子中。
在那里,她终于见到了陆嬷嬷。
“嬷嬷,说一说二公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苏游救她出来,也已经表明身份,陆嬷嬷自是信任他无疑。
陆嬷嬷深深看了叶昀几眼,再看苏游对她那恭敬的模样,不由有些纳闷,可是苏游不是一个随意的人,她知道叶昀出现在这,定然有原因。
她沉默了一会,方道:“二公子是被人害死的!”
虽然这一点早在预料中,可真正听到时,叶昀还是惊了惊。
“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吗?怎么害的他?”叶昀忙问。
陆嬷嬷浑浊的眼睛眯了眯,面上交织着沧桑的皱纹,咬着牙冷冷道:“二公子是被人给勒死的!”
叶昀神色一白,踉跄一步,心陡然沉入了冰窖般。
二哥竟然跟她一样都是被勒死的!
苏游脸色黑沉得极为难看,那幽深的眼眸里寒芒绽现。
“对方用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纱,表面看不出任何痕迹,文书上写着生病死的,他一个流放之人,自然没人去核查。”陆嬷嬷冰冷冷地说道。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叶昀再问。
陆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我们歇在郊外一个邸店,那日二公子有些伤寒,老奴便求人准许去买药来,对方就是趁着老奴不在时下的手,老奴正要回来,不晓在镇上大门口遇到一个偷偷出来的衙役,平日老奴没少拿钱打点那衙役,那衙役便把二公子被勒死的事告诉老奴,老奴心下大恨,恨不得回去杀了那些人,后来只得偷偷潜伏在不远处,那些人当老奴逃走了,便去报官,老奴悄悄跟着那些衙差,等着他们把二公子给埋了,离开很久后,方去查看,可没有看到明伤,心知他们早得了人吩咐,故意如此行事,老奴后来把二公子重新安葬,再返回京城,试图联系苏家旧人,给苏家平反!”
陆嬷嬷一席话,没有一旁嬷嬷的胆怯,反而有种老练和沉稳。
叶昀知道这位陆嬷嬷是当年母亲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她心思手段都十分了得。
如此,她也算有了一个助力。
至于是谁害的二哥,想都不用想,定然是皇帝和太子。
“陆嬷嬷,我是苏允儿!”叶昀含笑望着她,第一次在人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陆嬷嬷的眸子陡然睁大,惊恐地望着叶昀,“二小姐?”陆嬷嬷试探地问道,
叶昀朝她笑了笑。
陆嬷嬷虽然觉得完全不可想象,可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她轻轻地走到叶昀身边,给她磕头哭泣。
叶昀扶起了她,好好安抚了一会。却见苏游一直皱着眉头,似有所思。
“怎么了?”
苏游沉吟道:“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怎么讲?”叶昀眉头一挑。
“二公子死讯传来京城时,已经是苏家出事半年后,我那个时候已经进了锦衣卫,我印象中,皇帝听到二公子死讯时,很吃惊,还问是不是真的是病死,我当时刚好在外面值守,耳力好,听到了里面的对话。”苏游解释道。
叶昀悚然一惊,“你怀疑杀二哥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