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县令的话,周围的人不禁哑然。
那是点火的机会,何尝又不是契丹人的机会。今天的雨明显小了很多,契丹人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看着周围的残兵败将、老弱病残,失去了老天的庇佑,还能守住吗?
没人去抱怨什么,不管他们之前是否自愿留下,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同袍的战死、契丹人的残忍,都让他们只能拿起武器战斗至最后一刻。
他们在沉默的同时,有近百人正在把各种干柴、秸秆之类的堆放在停满尸体的房间内外,包括火油这些助燃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忙碌的同时,城外传来契丹人进攻的战鼓声,鼓声透过朦胧的雨雾,传到昌平城内。
“李县令,契丹人进攻了!”
李县令转过头看向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诸位,如今情形,家国情仇集于一身,我们唯有死战,方能对得起战死的同袍、百姓、身上的战袍以及那大唐的旗帜。”
旁边的县尉拔出腰间的横刀,咧嘴笑道,“反正我老王已经够本了,再拉几个契丹人垫背,也算是给死去的亲人报仇。”
因为地处边关,幽州境内的百姓,大多和契丹人有血海深仇,他们是阻拦契丹的第一防线,多年的交战,早已是深仇大恨。之所以有不少人留下,未尝不是想给死去的亲人报仇。
李县令认真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走!”
一百多手持各种武器的军民跟着李县令朝着城头奔去,一些人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县衙和那些还在忙碌的人,眼角一滴滴泪水横飞,然后回过头便大步向前,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还没等李县令等人抵达城头,契丹人已经杀来了。
等他们抵达城头,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契丹军队顺着梯子朝着城头爬来。透
过濛濛细雨,城楼上的守军都能看清那些契丹人狰狞的面孔。
“给我扔!”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一块块石头、一根根滚木撞开雨幕,朝着契丹士兵砸去。或许是知道今天可能就守不住,城头上的守军丝毫不吝啬那些石头、滚木,只要可以扔的,都往下面扔。
高速飞来的巨石和滚木,将契丹士兵砸得惨叫不断,一名名契丹士兵被砸中,然后跌落梯子,没等挣扎爬起来,又有巨物从天而降。
虽说进攻开始时契丹人损失不小,但契丹人并不是只进攻一处,而是四面城墙都有人攻城,只有千人的守军,做不到面面俱到。
“启禀李县令,北门告破,王县尉已经战死!”一匹快马冒雨疾驰而来,一名浑身鲜血的骑兵飞快地跳下马来到李县令身前。
“什么?”
李县令听闻这个消息,还是愣了一会儿,可听到周围的喊杀声,他很快回过神来。
可坏消息接踵而至!
“南门破了,赵镇将战死!”
“东门已破,陈镇将战死!”
一刻钟内,三座城门告破,消息不可为不坏,只有西门还在坚守。可此时的西门城头上,已经有不少契丹士兵在与守军厮杀。
“快,快去点火,把县衙烧了!”
“可还在下雨!”
“快去!”李县令用着全身最大的声音嘶吼道。
“是!”
那名县衙的捕头连忙带人去点火,而李县令看着不断爬上来的契丹士兵,取下头上的兜鍪,用力地扔在地上,手持长剑便朝着最近的契丹军队杀去。
可契丹人实在太多了,李县令年过五旬,若不是有人护着,早就战死了。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也伤痕累累,身边仅剩十几名士兵,而数十名契丹士兵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
或许是知道
李县令身份不小,加上唐军只剩十几名残兵,这些契丹军队只是围着,并没有动手。
“县令!”
看到这些契丹军队围而不攻,有士兵颤抖着双手并问向李县令。
看着眼前这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士兵,李县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起火了!”
突然有契丹人喊道,李县令等人下意识看过去,看见县衙及其周边的房子已经被点燃。李县令本担心雨会淋湿那火,可他突然发现雨居然停了,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变得稀薄。
就在那一瞬间,一缕阳光穿过层层乌云,照射在了大火燃烧着的县衙。
看到这一幕,李县令不禁沉默。
就在他准备跟契丹军队同归于尽的时候,契丹人那边开始出现混乱,而脚下的城墙也在微微颤抖。
一时间双方都充满了疑惑,下意识寻找震动的来源。
是南边。
就在城内交战双方的惊讶表情中,南边突然出现一大队骑兵,看那架势足有上万之多。很快,城外的契丹大营中出现了骚乱,因为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居然朝着契丹的大营杀去。
“县令,我们的援军来了!是我们的援军!”一名守军突然喊道。
他这一喊,顿时吸引了这些契丹士兵的注意力。
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援军,李县令不禁摇头,“太迟了!”
见此,一名契丹军官喊道,“杀了他们!”
“杀!”
在契丹士兵动手的时候,李县令也大吼一声朝着契丹士兵冲了过去。那声大吼中,有解脱,也有不甘。
最后,李县令和身边十几名士兵尽皆倒在了城头之上,一缕缕阳光照射下来。
天,放晴了!
……
城内的厮杀已经结束,除了那些重伤昏迷的外,其余守军尽皆战死,包括那些百姓。看到这些尽皆战死的守军,
带头攻入城内的卢文进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很快,他便被城外的喊杀声吸引过去。
城外的骑兵交锋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虽说唐军的援兵有上万,但契丹却有六七万骑兵,哪怕是有一部分在攻城,也有五六万人在待命。因此在一次冲锋之后,氏叔琮便下令撤退,结束了这次交锋。
没错,来源的骑兵正是氏叔琮率领的。
氏叔琮是五月二十五日率领先锋部队出发,虽说走的是成德,但要考虑步兵的速度,所以不应该这么快抵达才是。主要还是前线的急报让氏叔琮有些担心,抵达定州后,便舍弃步兵,率领骑兵先行一步,在六月二日就抵达了幽州城。
休整一天后,今日清晨,氏叔琮便集结一万五千骑兵准备支援昌平,也顺便看看契丹骑兵的实力。
可当他抵达昌平附近,才发现来晚了,昌平已经破城,加上契丹骑兵占据数量优势,他便选择撤退。
不过损失方面,唐军并未吃亏。
虽说契丹有六七万人,但装备较差,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反而死伤人数是唐军的两倍多。这一次短暂的交锋,氏叔琮也对契丹骑兵的实力有了一定的认识,在昌平城已破的情况,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是及时撤退。
若他手上是一万五千的禁军骑兵,肯定直接干了,但这是一支拼凑组成的骑兵。有禁军,也有幽州本部骑兵,也有李绍威率领的山后部族骑兵,虽说部族骑兵更为灵活,但因为装备差,在这种正面对决中,有些吃亏。
氏叔琮扬长而去,但萧敌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昌平一战,就让他死伤五六千人,还被阻拦了四天。现在倒好,突然杀出来一支骑兵,直接让他的骑兵战死达五千多
人,而战场唐军留下的骑兵尸体只有两千左右。
这就打了一个回合啊!
这要是继续打下去,他的骑兵很有可能会败。
“这不是幽州的骑兵,幽州没有装备这么好的骑兵。”
萧敌鲁来到战场,看着那唐军战死者身上的盔甲,神色凝重。他跟幽州过交道,也见识过幽州的骑兵,虽然同样彪悍,但装备比他们强不了太多,大部分骑兵都是披皮甲。
但此战中,其中一部分唐军却是人人铁甲,虽说只有不到五百人,但装备之精良,却让他感到震惊。
其实批铁甲的骑兵,他们契丹也有,但比例很低,不足一成。各支骑兵中,也只有耶律阿保机的侍卫亲军才能做到大比例的披铁甲,可侍卫亲兵的人数却不是很多。
面前的唐军骑兵尸体明显分为三种:一种是熟悉的草原骑兵,可能就是山后那些部族的骑兵;一种是幽州的骑兵,一部分批铁甲,一部分是在关键部位有铁甲护着,还有一部分是皮甲,萧敌鲁对这个比较熟悉;剩下的则是他没见过的骑兵,居然都是铁甲。
李存矩和卢文进走了过来,看着那地上的盔甲,神色有些凝重。
“好像是唐庭的禁军!”卢文进看着地上的盔甲,羡慕之余有些惊讶。
“禁军?”萧敌鲁有些疑惑。
“是左神威军,原本是我兄长的嫡系部队,前身是我沙陀骑兵。”在禁军上,李存矩明显更具发言权。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左神威军,或许怕萧敌鲁等人不相信,蹲在那名左神威军骑兵面前,在其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在其腰间取下一块木牌。
他拿起木牌,确认了一下,递给了萧敌鲁。
萧敌鲁有些疑惑地接过木牌,上面写着汉字,而他本身也懂汉字,所以很快认出上面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