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郊营地返回王府便要经过原来的人奴市场,如今的集市与数月前比大变了模样。
一些流民掺在工匠中正在被朔州卫建所领着将陈年暗沟翻修,工地上尘土飞扬,工匠们个个的额头上都冒着汗迹。
时辰已过了正午,又等了会儿,惠民署的人送来了午饭,一见到吃的,大家自动涌了过来。
沈南玉见那些流民也没有带着什么家伙什,就随手扯了把阔叶,折了两根棍子做筷子,十分的简陋。
惠民署的人将饭打在他们平摊的阔叶上,菜也不是怎么丰盛,不过是芋头一类的,油腥皆不见。
但即使是这样的伙食,流民们并没有什么抱怨,反倒是生怕雇主不高兴,有了这餐没下餐,饭一吃完立马抄起工具又抢着与工匠干活了。
晏裴野驻马看了一会儿。
一个工匠搭配两个流民干活,工匠有朔州知府的税银支付银饷,但是流民只有一餐饭,要是雇主不满意,则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沈南玉问道:“二公子在想什么?”
晏裴野说道:“天这么冷,总也不见油腥,恐怕不行。”
沈南玉说道:“听说就是这样的吃食,也是惠民署多方调节的结果了。”
这么多流民,先不说粮食,就算是烧的柴火,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晏裴野说道:“回头看看哪里还能弄到银子,把这朔州的边防可以一并修建了。”
朔州原来的城防是土坯,很多地方都残破不堪,若是蛮狄强攻,根本抵抗不了。
晏裴野脸色郁郁。
沈沈南玉见他说起银子,便说道:“二公子想要找银子,怎么不把这朔州的商市建起来?”
晏裴野说道:“原本渭州的商市便是我母亲一手建起来的,可惜就是现在朔州的吃穿用度都得朝廷拿捏,想要修建城防,先得朝廷拔了银子过来。但你看,现在连踞军的军粮军饷都保障不了,谁还对朝廷拨款抱什么期望?”
沈南玉说道:“其实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晏裴野马上望过来:“你有办法?”
沈南玉没直说,只眼巴巴地望了一眼远处一个酒旗长得要垂在地上的錧子。
晏裴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行吧,今日二公子破费一把,带你上馆子里尝尝鲜。”
进了酒馆,客人是出乎意料得多。
跑堂的一见是晏二公子来了,立即毕恭毕敬地往前引着往二楼去。
就在上楼的当口,晏裴野眼角的余光却瞥到沈南玉的动作。
楼梯旁边就有一桌客人,桌上摆了盘鱼,煨在木炭底盆上,鱼身上趴着灯笼似的小椒,这是巴蜀特产,泡酸了,做成酸汤,看着鲜香扑鼻,沈南玉一进门,魂似乎就被这鱼给勾了魂,以至于上楼梯时,竟然一脚踏空。
她下意识地先是抬眼扫向旁边,以为没人看见,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晏裴野肚里憋着笑。
这寻北平日里行动举止一丝不苟,出门时连衣襟都必定严丝合缝地叠到下巴颌。
当众出糗那一刹那的窘然竟叫晏裴野在脑子里千般回味。
他养的那只白瓷,也有股子这般骄緃味道。
上了二楼,也没余下几张桌子了。
跑堂的低头哈腰:“二公子,托您的福,这一段时间生意有点好得让人意外,这包间就靠里面这一间了,有点小,要不你受累,就在这将就一下。”
他原本想着以晏二公子的纨绔名声,估计得费点力气清一张桌子出来,没想到这晏二倒很随意的点点头。
落座之后,晏裴野随意地问道:“想吃点什么。”
雅间的帘子还没落下,沈南玉又望了一眼外面客人桌上,眼神飘忽了一下:“那鱼看着还不错。”
店小二见这侍卫跟王府公子同坐一桌,落落大方,知道定是个得脸的,立即说道:“这位小哥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里的头号名菜。”
晏二笑了一下,问那店小二:“这鱼有个什么讲究?”
店小二立即上前介绍:“这鱼是捞那泉水中养了几年的大鱼,不腥不膻,切成花刀,油锅里糊上面粉炸了,出锅时,做出各色茨汁浇上去,还要煨以炭火,这让鱼汤慢渗……”
晏裴野说道:“以前倒没见过这种做法。”
店小二立即一道天马流星马屁拳拍下来:“晏二公子是贵人,什么好吃的没听过没见过,不过这道名菜也是最近才从长安宫中传出来的御菜……这鱼有七八种做法,醋溜鱼稽,双色鱼头,爆炒鱼杂……”
晏裴野道:“听着倒讲究,上一个全鱼宴吧。”
店小二喜上眉梢:“得咧,您请稍候。”
等了约摸一刻钟,先呈上来一个全须全尾,活色生香的一盆全鱼。
沈南玉伸出筷子,先将插在鱼头上一朵恶俗的西兰花拔了拔,抬眸时,见晏裴野不错眼地盯着自己。
她忙停著,暗悔自己太急切了,忙找补道:“噢,小的先给公子试试这鱼咸淡……”
晏裴野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这么谦卑,二公子不愿看,你爷爷去了奴籍,你以后便有身份,不再是奴隶了,这点你比阿瑟还强,阿瑟说他一个人单着,左右也不想走科举,你倒可以试试。”
沈南玉说道:“小……寻北谢二公子体恤。”
晏裴野说道:“边吃边说吧,二公子最近穷得叮当响,为了换你一个点子,整了这么一顿全鱼宴,希望你说的对得起二公子的银钱袋子……”
沈南玉笑了笑:“公子,今日审了那小厦子,打算怎么处理他?”
晏裴野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收押着,等我父王写了奏疏,一并押解了去往长安审罪,宫中如此,是真当我镇西铁骑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不成?”
沈南玉道:“公子刚刚说缺银子,我倒觉得有很多生钱的法子,这小厦子说不定就能为公子的一条生财之道起点作用。”
晏裴野挑了挑眉,静听下文。
“二公子想想,眼下我们朔州不是最缺钱吗,可是朔州可经营的东西不多,但有一样东西却是边陲等地需求最多,来钱也最快的。”
晏裴野顿著,听得专注:“是什么,我先前倒没有了解过。”
沈南玉微微一笑:“酒。”
晏裴野皱眉:“这个倒不好弄……”。
沈南玉说道:“公子先别说为难,所谓曲径通幽,咱们朔州是没有私酿酒的权利,可若是由这小太监带话回宫里,要孝敬太后或是圣上会怎么样?”
晏裴野眼睛一亮:“有点意思。不过小厦子的身份地位,怕还是不够格递话到殿前吧。”
沈南玉说道:“我听说渭州新近来了一个宫中有背景的大官,这小厦子又是富喜的心腹,趁着他被抓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您看……”
晏裴野干脆放下了筷子,倒了点酒,慢慢啜着。
沈南玉知道他上了心,便自顾在鱼汤翻捡。
晏裴野坐在思量,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
他在边陲长大,又见识过互市交易,如何不知道酒的生意有多来钱。
因为酒在边陲各州,不仅是御寒之物,已经用于医药中,作为给伤兵治疗伤口必用。
“你这法子倒是可行,我得好好琢磨一下。”
他一边说着,眼见着沈南玉趁他不注意,飞快地将鱼稽上一块白嬾的软肉撕下来,几筷子戳进了饭里,又若无其事地飞快戳了鱼头上的另一块软肉,这才心满意足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