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二人吃饱喝足走了之后,赤木立即过来收拾完,又去烧茶,自觉又麻利。
这个叫费度的老头说了,王府不养闲人,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一个帮了蛮狄人的月支人,更应该尽心卖力。
见赤木一直手脚不停地忙活,费度的态度软和了点,懒洋洋地望向沈南玉:“这次蛮狄事件你怎么看?”
沈南玉也看了一眼赤木,本想提醒一下他,这个叫费度的老头惯会胡说八道糊弄人,但想想自己不久就要搬去晏裴野的院子里,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以后便要有劳费度照应赤木了,他若非要折腾便由着他吧,义庄其实没多少活,也累不到哪里去。
她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次只是小股蛮狄人,连使者都是临时强虏的,看来整件事是临时起意,不过月支求开互市的第一封信应该是真的,只是这消息是怎么传到蛮狄人耳里的,才让他们匆匆忙忙布了这么一个局?”
费度点了点头:“月支人的药材几乎全仰仗大誉供给,所以他们对于明年开春互市能否重开是迫在眉睫,眼下那假扮使者的人都死无对证,也许只剩下赤木能了解一些详情,你把那小子叫过来,我问问他……”
赤木听到沈南玉唤他,连忙小跑过来。
沈南玉说道:“你把那日见着这伙蛮狄人的情形再详细说一说。”
赤木说道:“我们那天正在采药,突然这伙蛮狄人就杀了出来,我爷爷因为跟他们以前有些交情,还跟他们说了几句,但是他们很凶,不等爷爷说完,便把我们全捆了起来,一直到了地方,才把爷爷放了出来,要他按他们说的话去做,要不然就要杀了我们。”
“你见到他们时,是从哪边过来的?”
“南边。”
沈南玉沉吟:“蛮狄人部族地处狼峰山以北,这伙人却是从南边过来的,不知是散兵游勇还是……”
她与费度互视了一眼,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感到一丝诡异,月支信件一到,蛮狄细作便已得到消息,不必知会到数百里外的狼峰山下主营,便可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费度说道:“如此看来,这朔州城附近,一定隐有一个能随意调动蛮狄部落的人。”
沈南玉担扰更深一层:“这朔州城地处交界,城内就有大量各族通婚后代,若他们本就在城内,鱼龙混杂,短时间内一定无法查尽蛰伏了多久,又渗透了多少人。”
费度喝了一点残酒,眉头紧蹙:“若他们不是止步于此,而是借机打通阳谷关的话,才更让人后怕。”
沈南玉说道:“他们数月前才打劫过渭州一带,所得辎重应该足够过冬了,打仗要死人,他们若供打朔州,末必能讨到好,此次又何必要贪得无厌。”
费度喝了酒,脸上微醺:“过冬应该管够,可是想要继续深入就恐怕不够了……”
沈南玉眉头扬起,有些不可置信:“往年蛮狄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野心,镇西铁骑不过败了一次而已,大誉还没弱到任人肆意践踏的地步吧。”
费度脸上有一种追昔抚今的惆怅:“谁说不是呢,可如今阉党横行,党争倾轧,寒门之子被摒弃于公门之外,只怕是大厦将倾,民不聊生啊,壮志欲成时,满地尸骨堆……”
沈南玉怔怔地望着他,费度口中之词振聋发聩,二人都不由得忧心镇西王是否已发觉这表面平静的朔州地界有暗流急涌。
……
世子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晏元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陆夫人,她显然是累极了,半撑着额头抵在床边。
“母亲……”
晏元德唤了一声,陆夫人立时惊醒,见晏元德睁开了眼睛,顿时激动得语无伦次:“元……元德,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每一次晏元德危病之时,陆夫人都担心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唯恐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她做了这王府掌家夫人,表面风光无限,却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中。
晏元德微微摇了摇头,大睁着眼睛,脸上冷汗涔涔。
陆夫人的帕子给他擦着汗,一叠声的问着:“元德,你是渴了吗?饿了吗?要不要喝点粥……”
门外候着的丫头依次将净盆水具端进来,准备伺候世子。
这时,宋嬷嬷进来,说道:“夫人,外面有人找……”
陆夫人眼睛盯着世子,话里带着脾气:“谁?没看到现在忙着吗!”
宋嬷嬷有些为难地说道:“是寻北……”
她本不欲通报的,奈何那小奴隶说她有办法让世子的烧快点退下去.
世子这一病真的是来势汹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已经烧了几天了,药石不进,郎中施了银针也没有见效。
陆夫人照顾世子心力交瘁,心里正窝着一腔邪火,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叫这个奴隶立时去死:
“叫他滚!他还敢来,要不是这个意志不坚的贱仆,世子会这样吗?”
“母亲……”
晏元德哀哀地唤了一声。
“世子!”
陆夫人没有如往常一样唤他元德,一声“世子”是提醒他谨记自己身份,不可与下人过份攀扯,以免辱没了身份。
那个寻北是长得漂亮,连宋嬷嬷这双阅尽风霜的老眼都说这小子长着一张狐媚子脸,得亏是个男的,若是个女的,世子只怕魂早就被勾走了。
太过漂亮的人在高门贵阀中带来的往往是灾祸,不分男女。
府中下人的窃窃私语府内两位公子私德的事,她并非两耳皆聋,只是她巴不得晏二的私德污名传播得更远一点,但对于世子,这种事当然是一点也不能沾上。
世子将来的身家大事也必然要妥妥的寻一门贵女,岂能让这些污名辱没了世子名声?
宋嬷嬷劝道:“姑娘,要不还是让寻北进来看看世子吧,他说能让世子退烧……”
所谓心病还需心药解,也不知这寻北给世子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
陆夫人止住眼泪,扶了扶危乱的鬓发,一脸威严地吩咐:“把他带进来。”
沈南玉被领进世子屋内。
一进来就被浓烈的药味熏得差点打了个喷嚏。
幸亏生生忍住,因为陆夫人此时的眼神当真像钢针一般,若她此时敢有任何一点不敬的表情和动作,她相信陆夫人会当场将她剜肉剔骨泄愤。
沈南玉向她行礼,陆夫人冷哼一声,漠然的别开脸,不受她这一礼。
屋子里的下人们都看着这一幕,心里暗笑这寻北小子这回被陆夫人臊着了。
陆夫人盯着她:“你来做什么?”
当日花园中,她见这个小奴隶机灵的替世子解了围,让那个目中无人的解氏颜面扫地,她也曾是满心喜悦,侯门之中真心难寻,能在这冰冷的府邸里找到一个人甘愿被世子驱使又有头脑的人实在难得,所以这寻北的表现让她很是满意。
她不能护元德一辈子,那些**们又只听王爷号令,王爷如此明显的偏袒晏二,下人们便是那墙头草,而宋嬷嬷虽然也能处处替世子着想,但毕竟后宅妇人,又能有多少高见?
思来想去,世子身边太缺乏几个能真心实意地帮衬着他的幕僚了。
所以她摒弃了这小奴隶是晏二买进来的偏见,让宋嬷嬷亲自去料理这奴隶成为世子身边伴读书童的一切,足见当初是多么有诚意的笼络。
沈南玉还没有回答,陆夫人又语带讥诮:“怎么,风头出尽了,想起来看世子了?”
沈南玉说道:“小的见世子沉疴难愈,所以寻了个方子,应该对世子的病有效。”
陆夫人怒道:“什么沉疴?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你们是不是一个个地都盼着世子早日归天,好巴巴地跑到那晏二那去?”
沈南玉艰难应道:“夫人误解了,小的并没有这等想法……”
“没有?!”
陆夫人倏地俯身靠近沈南玉,俯身低语,字句险恶:“你若真的关心世子,出城迎使便不应让那晏二成功回来,就没有后面这一摊子事!”
沈南玉抬眸,万没想到陆夫人对晏二已经忌惮到如此地步。
陆夫人退开一步,似又恢复了王府夫人的万般威仪:“现在晏二当上了营骑小将,来日若有了军功,你岂不是也要一步登天?你还敢如你当日所说,会一心一意的替世子筹谋?”
沈南玉讶异,瞬间明白,到了明日,只怕这话便会由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传到晏裴野的耳中——一个卒子想要与晏二公子之间搭建信任桥梁,陆夫人自然不会乐见其成。
陆夫人稍事停顿,又冷冷笑道:”噢,我倒想起来了,当日花园中世子被人欺辱,你没有如他人一样缩在墙角张望,是不是那时就是存了让世子注意你的心思?“
床上晏元德猛地咳嗽起来:”母亲,不要再说了!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陆夫人:“元德,你不知这府里人心险恶,母亲事事为你,只希望你能一世无虞。”
晏元德头发散乱,强撑起半身:“母亲,那求您,让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