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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杀与不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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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真名小青山的逶迤大山,山顶上,黑烟滚滚,打从那座破败神龛的缝隙当中不断溢出,一波一波蔓延出去,好似浪涛层叠,要比那位山神娘娘以往时候心神失守,来的更加浓郁且猛烈,宛如阴盛之日的百鬼夜行般,女子嚎哭尖叫声、胡言乱语声、乒乒噗噗声,杂成一片,阴风怒号卷过山林,真如鬼哭,骇人已极。

但在其中一棵打从三百年前的那场天灾之后,方才破土而生的古树上,却有一位枯瘦老头儿坐在极高处的一根树枝上,模样打扮,比起街边乞丐没好多少,衣衫褴褛,身无长物,唯独腰间挂了一只枯黄色的酒葫芦,看似比起寻常可见的葫芦没甚不同。

自称酒中仙的乞丐老头儿,优哉游哉晃荡双脚,看着山脚处的那座小天地。虽然过程当中有些意外发生,但其实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意外,就像常有人说的那样,江湖何处不相逢,也恰好可以顺水推舟,给那洞明圣地的老秀才亲手送个人情过去,毕竟那个老家伙,似乎对于这位修行天赋无人能够出其左右的年轻姑娘极为看重,哪怕这个人情其实微乎其微,甚至大可不必,但终归也能占住“聊胜于无”四个字,所以等到这场原本只是针对黄灏一人的考验结束之后,就要亲自走一趟洞明圣地才行。

也不知道这场顺水人情,究竟能够换来多少雪绒菇。

好歹也得半筐吧?

自称酒中仙的乞丐老头儿,咧嘴一笑,心情大好,便解下腰间那只酒葫芦,从里面倒了一颗酒珠出来,落在已经许久没有洗过的手上,再高高抛弃,仰头张嘴,在口中将其镇成一团朦朦酒雾,便在一时之间,口齿生香。

随后扭头看向那座破败神龛。

那位早在三百年前就被镇在此地的山神娘娘,如今就在神龛当中,只是全然已经不见本该有的温柔典雅,反而浑身上下黑烟滚滚,连带着身上那件生而自有的本命法宝雪白斗篷,也被这股长达三百年之久积攒下来的怨气戾气污染严重,不仅灵光黯淡,并且很多地方都已出现像是大火灼烧之后留下的痕迹,斑斑点点印在其上,偶尔掀起,隐约可见,这精魅女子竟然肤色灰白,抱着脑袋嚎哭尖叫、口水乱甩,真叫一个如疯如魔。

但在很早之前,这位山神娘娘,可是俊俏得很,不光样貌姣好,并且气质出尘,是真真正正的仙子一般,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那三百年前的洞明圣主带去床上,只是后来听说,那位洞明圣主其实有些不太满意,皆因这位山神娘娘虽然样貌气质无可挑剔,却在床上宛如死人一般。

可上一任的洞明圣主,仍是心甘情愿履行承诺,以这山神娘娘数百年道行为根本,辅以某种古老手段,将此地山水根基重新修复,甚至还在这个过程当中,意外诞生了一条小龙脉。

为何如此?

无他,皆因这场时至今日已经长达整整三百年的阴狠谋划,就是出自那位洞明圣主之手,若非如此,这位应运而生的山神娘娘,本该先天就是完美无瑕的身躯,怎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疏漏”,让人可以将山水气运强行灌入她的体内。

若非如此,那位青衫老者,才会手中掌握这般阴毒至极的炼鼎之法,才会持有那把距离王道圣兵只有一步之遥的法宝折扇,才会在洞明圣地的谱牒上成了“已故”之人,其实就是在为当初那位洞明圣主操劳此事,以待这位依靠本地山水气运偶然凝聚而成的山神娘娘,彻底沦为气运鼎炉之时,才会将其押去洞明圣地,顺便也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至于当初那位洞明圣主究竟为他许下了怎样的好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跑来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偶然发现此地有些古怪的酒中仙能够知晓的了。

老秀才更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洞明谱牒上某位早已故去三百年的普通长老,时至今日也依然活在这世上。

一方面是老秀才如今虽为洞明圣主,大圣修为,却也不会费心费力以神识扫荡洞明圣地辖下地界,关注这万里之内的风吹草动,另一方面,则是此间方圆几十里内,其实暗中藏有一座灵纹大阵,作用不大,但却可以欺骗神识、双眼,使人无论神识扫过,还是凌空而过,都只见到一片荒山野岭,偶有野修散修途经此间,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身陷鬼打墙,从旁绕行。

若非如此,那座最近百年方才逐渐形成规模的小城,又如何能够壮大至今,也没有引来任何一家修行中人的注意?

为了这具气运鼎炉,上一任的洞明圣主,可谓是煞费苦心。

但这其实不算奇怪,毕竟这具气运鼎炉一旦炼成,就会具备帮人“破境”的功效,哪怕对于那位洞明圣主而言希望不大,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再加上当时洞明圣地已无大圣坐镇的境况,有此良机,确实值得放手一搏。

酒中仙又吃了一颗浑圆酒珠,瞧了瞧山脚下那座小天地的具体情况,心里暗中算了算时间,觉得大概差不多了,便纵身而下,稳稳当当落在黑烟滚滚的地面上,任凭这些怨气戾气的实质显化如何浓重,也无法靠近酒中仙身边尺许之内。

这乞丐模样的糟老头子,拎着那只酒葫芦,缓步来到那座破败神龛的跟前。

表面原本刷有朱漆,如今却已剥落大半的破败神龛,忽然颤了一颤,被酒中仙的无形气势完全压制,连同那些怨气戾气,也是动弹不得。

乞丐老头儿盘坐下来,与惨被镇压其中的那位山神娘娘,隔着神龛那扇对开的破败木门“四目相对”。

酒中仙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道:

“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你也别怪我狠心冷血不肯管你,当时我也才只圣人修为,与幕后之人相差无几,实在不好插手此事,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两座圣地之间出现一些不好善终的恩怨。再到后来,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洞明圣地出了极大的变故,那位与你欢好之时,故意害你身躯出现漏洞的家伙,也就是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已经被人活活打死了,而我也在去年终于突破大圣瓶颈,这才暗中过来看了看,本以为还有机会可以挽回。但很遗憾的是...魔根深种,就算是我如今的修为,也无计可施。”

酒中仙眉关紧蹙,低下头,晃了晃手里那只酒葫芦,继续说道:

“倘若就此放你离开,后果如何,你该自己知晓,无非就是丧失理智,胡乱杀人,尤其西边那座城里的百姓,恐怕出不多久,就会被你杀得一干二净,然后就会到处乱跑,随意乱杀...以我如今的本事,可以短暂护你不受怨气戾气侵扰心神,前后约莫能有一炷香时间。害你之人,说白了只有两个,一个幕后主使,刚才已经说过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人弄死了,还有一个做事之人,此间就在山脚处。”

酒中仙忽然将那酒葫芦别在腰上,站起身来,抬起一只手,曲起双指作出叩门状,弯下腰,冲着眼前这座破败神龛咧嘴一笑。

“山神娘娘,记住了,你就只有一炷香时间,我会暗中帮你压制那把顶级法宝,你就尽管出手,报仇雪恨便是。”

说着,他便敲了敲破败神龛的破败木门。

两轻一重。

每一次指节敲下,空间都会荡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待到两次过后,第三次再敲,声响传出的瞬间,这座小青山上无形中的岁月长河,就变得凝滞不动,可即便如此,那座破败神龛,连带着这座小青山,也依然开始晃动起来,越发剧烈,轰隆隆的声响也越来越大,甚至是让那条“细如丝线”,而独属于这座小青山的岁月长河,哪怕凝滞不前,也随之变得剧烈沸腾。

所以此间光景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只此山上,前一眼看去还是银装素裹,一个恍惚之后,就莫名变成了大雨滂沱,再看一眼,则是落叶满山。

唯独这座破败神龛,宛如中流砥柱一般立在这条“细如丝线”的岁月长河中,独自峥嵘,剧烈晃动。

直到某一个瞬间,所有一切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这条独属于小青山的岁月长河,只在这座天下的岁月长河当中掀起了一道小小的水花,之后就悄然恢复了原本的趋势,滚滚向前。

但在山顶上,那座破败神龛,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道狰狞缝隙,将那扎根在此已有三百年之久的破败神龛,一分为二。

...

山脚处,小天地中。

那青衫老者合起折扇之后的言语,让在场众人无不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胡乱反驳,毕竟老者身上那股早已炼虚合道的大能气机不会作假,再加上方才只是折扇轻轻一挥,就让独眼龙的一条手臂因为躲闪不及,炸成血雾,就更会让人恐惧惊怕。

高瘦精壮的山贼二当家,扶起独眼龙后,咬牙切齿地盯着青衫老者,却听身旁大当家忽然冷笑一声,啐了口唾沫,语气讥讽道:

“让我们这一群人自相残杀,你好坐拥渔翁之利,是吧?”

青衫老者闻言之后,面露意外之色,竟然极为认真地想了想,随后点头一笑,缓缓说道:

“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只知打打杀杀的粗人,竟然脑子还挺活泛的,这个法子相当不错,比起你们一个一个上来挨打,看谁能够扛到最后强得多。”

独眼龙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难看。

穆红妆神情冷漠瞥他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耗子杨偷偷冲着少年黄灏招了招手,后者小心翼翼回头看向那位貌似儒雅的青衫老者,猛地脚尖一点,迅速冲出,来到两人身旁,手掌一沉便重新拿出了那杆银枪,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儿?这人不是城里的说书先生吗,怎么...”

耗子杨神情苦涩,摇了摇头。

穆红妆也不压低嗓音,光明正大说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

也似是觉得此间众人,已经全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所以青衫老者不仅未曾阻拦穆红妆解释他的具体来历,反而听得兴致勃勃,偶有疏漏之处,甚至还会主动开口予以补足。

一些本该不为人知的真相,也就全都浮出水面。

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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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仙了解的那般,这场谋划,确是出自上一任的洞明圣主之手,只是还有两件事不被酒中仙所知,其中一件,就是上一任洞明圣主为他许下的好处,除去数不尽的女人、玉钱,以及两道搏杀大术之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可以破格让他晋升太上长老,另一个是倾尽修炼资源,让他可以顺利踏足圣道之中。

还有一件,则是整件事的起因,也便此地三百年前的那场所谓天灾,其实也是那位洞明圣主的暗中安排,为的就是能让那位山神娘娘因为自己的慈悲心肠,自投罗网,才会被那洞明圣主取了元阴,破去那具无暇之身。

逐渐理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之后,哪怕在此之前就已知晓大半的穆红妆,又或身为强盗恶匪,早就已经杀人如麻的独眼龙,也忍不住有些心底生寒。

说到最后,那青衫老者又摇头叹道:

“唯一可惜的是,眼看气运鼎炉即将炼成,却偏偏出了极大的意外。这件事你们也该有所听闻,便是二十多年前,云温书下落不明之后,没过多久,洞明圣地就忽然易主,那个不知已经被人叫了多少年老秀才的老不死,竟然强行夺来天道至理,突破大圣,出关之后,不仅强占了圣主之位,还将老圣主逐出了洞明谱牒,又活活打死。可惜,实在可惜...”

青衫老者忽然笑了起来,抬头望向看似毫无变化的山顶方向。

“这么一具得天独厚的气运鼎炉,竟然成了我的机缘?”

青衫老者蓦然大笑。

耗子杨与少年黄灏神情厌恶,眼神鄙夷,就连那些强盗恶匪,也都一般无二。

那独眼龙更是朝着老者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

“干你娘的,老子做贼做匪这么多年,王八羔子混蛋事干了不少,没有一万也得八千,都做不出来这种恶毒行径!杀人不过头点地,真有深仇大恨,多砍几刀泄泄恨也就罢了,亏得你们还是修行圣地,竟然蒙蔽世俗凡人,拿着言语当刀子,诛人心境。老子该死是不假,可你这条狗杂碎,更该死!”

旁边那位高瘦男子,暗地里一直在拽身边这位大当家。

所以说完了这些之后,独眼龙便一把推开高瘦男子,大声骂道:

“拽拽拽,拽起来没完了怎的!反正咱也逃不出去,活不了命,临死之前骂他两句能怎的!干他娘的,老子今儿个就他娘的不该出门,追人追不上,骂人骂不过,让人骗,让人蒙,还不兴临死之前多说两句儿,好让心里爽快爽快了?!”

高瘦男子张了张嘴,神色变得晦暗下来。

穆红妆皱了皱眉头,神情古怪地看向耗子杨,却见后者正在吞云吐雾,瞧见穆红妆的眼神之后,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对于这件事,穆红妆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继续打量这片小天地,可最终还是无奈发现,除非他们这一群人能够不计前嫌,想办法联手宰了这个洞明圣地出身的大能修士,否则谁也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不过青衫老者倒是有些意外,满脸好奇地询问起来,却被那光头独眼龙啐了口唾沫,回了个冷眼。

眼见于此,青衫老者便面露无奈之色,索性不再理会这些,笑望众人,缓缓言道:

“已经说了这么久,说的人已经累了,听的人也该乏了,要不咱们还是书归正传?到底是一个一个轮着过来挨打,看谁能够扛到最后,还是你们互相出手,比一比谁更厉害?当然了,不管你们想选哪个都可以,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最后都要亲自出手,没甚差别。”

闻言之后,一众人立刻神色一沉。

独眼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哪怕已经少了一条手臂,也仍是一身的凶悍之气。扭头看向穆红妆,粗着嗓子开口问道:

“那丫头,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来头应该不小吧?有什么底牌赶紧拿出来,这老东西江湖经验可不差,藏着掖着也没用,还不如咱们相互通个气儿,我心里也能有点儿底,瞧一瞧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你逃出去。”

穆红妆看他一眼,面有狐疑之色。

独眼龙扯了扯嘴角,重新扭过头去,神情狞恶,死死盯着青衫老者,刀尖点地,腰身下沉,已经蓄势待发,全然没有半点儿遮遮掩掩的意思,大声说道:

“算了,不愿意就拉倒,反正老子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活不活的无所谓了。但那丫头,老子不管你是家族出身,还是门派出身,总之你得给老子记得,逃出去之后,别忘了带人回来宰了这个老东西,否则老子死不瞑目!”

说罢,他便一步踏出,一身气机汹涌而动,再不多言,只有吼声如雷,手提阔刀狂奔出去,刀罡随行,宛如江河滚滚,一泻千里。

只是下一瞬间,他便惨嚎一声,被那青衫老者将折扇轻轻一扇,就倒飞回来,身形砰然坠地,砸出一座巨大深坑,土石乱溅,再看去,那独眼龙已经身体龟裂,血流成泊,嵌在泥土之中生死不知。

身为二当家的高瘦男子,瞠目欲裂,同时也在肝胆生寒,慑于那位青衫老者的手段,便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能也是想动动不得,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心里充满了悲怆凄凉。其余那些山贼恶匪,大多都在看着这位二当家,也有几人,瞧见二当家的无动于衷,既是心感绝望,也是气急败坏,恼火无比地撂下一句“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便咆哮一声,猛冲上去,可最终的结果,比起那个身为大当家的独眼龙远有不如,当场就被扇成齑粉飘散,也有一些体魄相对更加坚韧一些的,炸成了血雾。

眼睁睁看着一人又一人上前赴死,高瘦男子愈发咬牙切齿,蓦然间,眼眶一红,竟然落下两行热泪滚滚,抬手一刀刺进大腿,猛然拔出,溅起一泼鲜血洒落。

“弟兄们,给大当家的报仇雪恨!”

随着高瘦男子一声怒吼,一大帮人,立刻喊声连天,蝗虫过境一般猛扑上去,气势惊人。

但那青衫老者却是无动于衷,只将折扇轻轻一挥,就有一道朦朦青光一扫而过,便听空中不断传来砰然声响,一个又一个活人,被那青光扫中,当场炸成血雾扩散,将这不容进出的小天地完全充斥,也让仅剩的三人口鼻之间满是腥气。

穆红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神情狰狞,气息狂躁,衣衫鼓动烈烈有声,搅着周遭血雾汇成一条条鲜红匹练,盘绕不休。

耗子杨与少年黄灏骇然不已,慌忙避让,瞧着一身气焰蒸腾而起的穆红妆惊惧失色,便连青衫老者也是轻咦一声,目光审视这位正在远行途中的洞明弟子,眉关轻蹙,有些拿捏不定,她身上这股近似于受伤野兽发疯发狂的气机,究竟源于何处。

正此间,小天地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抬头再看,竟是被人以蛮力强行撕出了一道巨大裂隙,黑烟滚滚,包裹在一位身披白袍、遮掩面容的女子身上,只能勉强瞧见肤色灰白的尖翘下巴,双手十指宛如铁钩,打从高空之中扑杀下来。青衫老者愣神片刻,猛然脸色一沉,将手腕一拧,抛起折扇使之滴溜溜旋转起来,绕出一层朦朦青光,被那不知为何竟然冲破了镇压的山神娘娘,一爪撕裂,手掌拍在这把品秩极高的折扇上,激荡而出的汹涌气机,吹得整座小天地破破烂烂,四分五裂。

耗子杨与少年黄灏全都不堪重负,成了滚地葫芦,一个翻滚之间撞在了一块巨大山石上,摔得两眼昏花,另一个干脆直接飞了出去,最终挂在一棵古树上,狼狈不堪。

穆红妆双脚宛如生根一般,坚定不移踩在地面上,双臂交叉挡在面前,身形被迫后退,便在地面生生犁出了两条长近十丈的沟壑,这才堪堪止住后退之势。再看去,那突然出现的山神娘娘,已经与那青衫老者离开地面,冲上高空杀成一团,黑烟滚滚纠缠着青光朦朦,女子尖叫声、砰然冲撞声、轰鸣炸裂声,响成一片。紧随其后,两道身影豁然间冲天而起,再看去,黑烟滚滚竟是如同乌云一般浩浩荡荡席卷开来,遮掩了方圆百里之内,犹似漩涡一般,滚滚轰鸣。

一条条黑烟盘绕不休,阴风怒号,煞气腾腾,连带着这座小青山也在轰鸣震动,有金白两色流萤迅速出现,冲天而起,凝成一金一白两条百丈大龙,吟声阵阵,气焰滔天,不断撞击那抹朦胧青光。

地面开裂,一场犹胜地龙翻身的可怕灾难,瞬间波及方圆百里。

只是短暂片刻,除去这座小青山外,其余几座连绵逶迤交错而立的巨大山岳,全都惨被这激烈厮杀所波及,迅速崩坏、坍塌、粉碎,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好似刚刚翻过的土地,又被上空气机翻卷压制,不断下沉、毁灭。

小青山剧烈摇晃,金白两色的流萤神光,接连不断地飘荡而起,让那疯狂游弋的两条百丈大龙,继续壮大。

少年黄灏忽然听到咔嚓一声,紧随其后,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脸着地,疼得龇牙咧嘴,抬头再看,少年忽然神情一怔,原来是周遭草木正在因为山水气运与山中龙脉的损耗,迅速枯萎,变得死气沉沉。

耗子杨躲在那块巨大山石的后面,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

穆红妆身形踉跄,一下子摔在地上,猛然清醒,一把抓起平日里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枚明心玉髓平安牌塞进嘴里,大口吞咽其上缭绕不休的清凉气息,将那因为心境忽然掀起巨大波澜,便躁动不已的疯血压制下去,同时抬头看去,正见到那位山神娘娘如疯如魔,站在那条金色大龙的龙头处,一身黑烟滚滚,拧成匹练,不断轰砸那位躲在朦朦青光中的青衫老者,巨大轰鸣,震彻天地。

青衫老者不断后退,只是另外一条山水气运凝聚而成的雪白大龙,却是游过一个巨大弧度,拦住了青衫老者的退路。前后夹击之下,青衫老者逃脱无门,当即怒目圆睁,须发皆张,将手中折扇用力一甩,便迅速旋转挡在身前,甩出条条青光庇护自身,随后双掌一合,迅速捏出一个古老手印,再双臂一展,便在身前拉出一片浩浩白光,被他腰身一拧,砸了出去,与迎面而来的金色大龙砰然相撞,气机翻涌,再次波及四面八方,虚空撕裂,地龙翻身。

但那山神娘娘仍是悍然无惧,周身裹挟黑烟滚滚,俯身离开金色大龙,一手向前,五指如钩,扑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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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那朦朦青光瞬间撕裂,吓得青衫老者面无人色,只得躲过身后杀来的雪白大龙,身形翻转后退,再结手印,推出一片乌光凝作山岭,横空而过。

剧烈震动,天崩地裂。

小青山上,穆红妆猛地吸了一口明心玉髓平安牌的清凉气息,彻底压下心头躁动的疯血之后,便将玉牌收起,重新揣进怀里,忽然见到一块儿堪比房屋大小的破碎乌光砸向这边,连忙身形扑向一侧,躲让过去,一个翻身便蹲在地上,随后双腿发力,继续冲向远处,身形落在一道山体开裂的沟壑当中,以免会被这场大能修士的恐怖厮杀再次波及。

另一边,那座最近百年方才建成的小城,同样没能幸免于难,房屋坍塌,烟浪滚滚,一条地面崩坏开裂形成的巨大沟谷,迅速蔓延,进入这座城池当中,使之宛如不慎落地的镜片一般,四分五裂。

世俗百姓尖叫连连,嚎哭不绝。

黑云蔽月,煞气滔天。

山神娘娘与那青衫老者的厮杀,前后持续了约莫能有将近一炷香时间,到最后,不知为何,可能是那青衫老者已经力竭,再次祭出手中那把品秩极高的折扇,掀起一片朦朦青光之后,却被山神娘娘势如破竹一般轻易撕碎,而后便是长驱直入,一爪掏穿了猝不及防的青衫老者,五指如钩,攥着一颗鲜红的心脏,砰然捏爆。

紧随其后,山神娘娘一把抓住青衫老者的头颅,掌心之中黑烟吞吐,瞬间没入老者眉心灵台之中,胡乱绞杀,而其肉身随之浮现无数裂痕,黑烟汹涌,满溢而出,使之最终落得形神俱灭,半点儿不留。

已经好似隆冬时节的小青山上,暗里躲在一棵枯树背后的黄灏,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心惊胆战,而其四周,山水气运实质显化形成的雪白流萤,已经变得极其稀少,缓缓飘荡在荒草枯木之间,庇护着这座本该草木丰茂的小青山,不会受到气机逸散的殃及。

可即便如此,山体仍是满目疮痍,惨被气机匹练撞出一座座深坑,裂开沟谷无数。

耗子杨依然藏在那块巨大山石的后面,不曾露头。

只有穆红妆见到这场厮杀已经尘埃落地,就从那座沟谷当中,一跃而起。

山神娘娘身形立于虚空之中,缓缓收手,便连周身黑烟也都随之平静下来,身上那件本该雪白颜色的长袍,已经破破烂烂,遍体鳞伤,流淌黑烟。

她忽然转身而来,落在山脚下,冲着山顶方向跪在地上,深深一拜。

只是还没起身,这位山神娘娘,周身那些滚滚黑烟就再次变得沸腾起来,陡然间席卷开来,宛如一场漆黑如墨的潮水四下蔓延,又在其身,三百年来积攒而成的煞气戾气冲天而起,无形之中宛如一座瀑布倒流,将虚空扭曲,搅得乌云滚滚盘绕起来,传出阵阵轰响之声。

山神娘娘身躯颤抖,双手猛然抓住一把泥土死死攥紧,喉咙当中止不住地发出阵阵低吼。

黑烟滚滚,站在远处的穆红妆只是稍一接触,立刻脸色即便,纵身而起,凌空蹈虚站在高处,看着那位俨然就要丧失理智,被心魔掌控的山神娘娘,神情凝重。

耗子杨方才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就立刻躲藏回去,再不露头。

少年黄灏眼神复杂,忽然一咬牙关收了银枪,从躲藏之处迅速蹿出,纵身一跃来到穆红妆身后一棵古树上,只是落定瞬间,力道重了一些,枯枝不堪重负,咔嚓折断,被穆红妆察觉,迅速转身俯冲下去,一把捞起即将坠入黑烟中的莽撞少年。

后者已被吓得脸色苍白,刚刚回神,就一把抓住她的衣角,抬起头来急切问道:

“前辈,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那个山贼头子也说你来历很大,有没有办法能救这位山神娘娘?”

穆红妆抿了抿唇瓣,眼神黯淡片刻,随后摇头叹道:

“放心吧,山神娘娘就算真的沦落到心魔傀儡的下场,也不会第一时间盯上咱们。”

她转头看向那座四分五裂的城池,嗤笑一声。

“冤有头,债有主,山神娘娘会去那边的,所以咱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远离此地。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被人知道,所以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善后了,可唯一无法确定的是,我不知道究竟要死多少人,那家伙才能赶过来。”

说完之后,穆红妆嘴角笑意便缓缓收敛,心头沉重。

林青鱼如今应该还在那座城池当中,倘若真要被这山神娘娘跑去那边大开杀戒,就难保不会惨遭殃及,可如今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老秀才尽快察觉此间变故,尽快赶来阻止这位很快就要沦为心魔傀儡的山神娘娘。

黄灏脸色猛然一白。

戏班子的一大帮人,也在城内。

正此间,那山神娘娘身上的怨气戾气已经越发浓重,身躯颤抖幅度也越来越大,衣袍鼓荡,斑斑点点如同铁锈一般的痕迹迅速扩散,已经将那本该雪白的斗篷污染了大半。

穆红妆忽然神色一动,听到了一声艰难滞涩的嗓音。

“杀,杀了我...”

她与黄灏愣了瞬间,一同低头,看向那位还在尽力挣扎的山神娘娘,正见到周身上下黑烟滚滚的山神娘娘,艰难抬头,斗篷鼓荡之间,露出真容,本该清丽出尘的模样,竟然变得狰狞无比,双眼通红流泪,青筋爆起,怨气戾气显作漆黑如墨的颜色藏在皮肤下面,正缓缓蔓延,似是意图将其彻底吞噬。

“杀了我...救他们,杀了我...”

山神娘娘的眼神当中满是乞求,努力挣扎不被怨念吞噬,维持清醒,死死盯着正被穆红妆拎在手里的黄灏。

穆红妆愣了一愣,忽然四下环顾一圈,终于记起之前自己打从山上逃离的时候,明明走了南边的方向,此间却在山北这边,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当即咬牙切齿,满腔怒火,睚眦欲裂。

虽然不知手里这位戏班子出身的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但他身后那人,实在不该。

只是少年黄灏犹然不知,甚至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对的地方,他只低头看着那位山神娘娘,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杀是不杀?

不杀,戏班子的一大帮人,都有可能惨遭殃及。

可若杀了...

这位山神娘娘,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真正该死的是这整件事的幕后之人,与那已经形神俱灭的青衫老者,再就是城里那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世俗百姓。明明做错的是他们,而事情落到这般地步,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就算真被这位山神娘娘发狂发疯,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什么不对?又凭什么要让这位本就已经十分可怜的山神娘娘,再去付出自己的生命?

少年有些想不明白,更不知如何取舍,被那山神娘娘一直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穆红妆低头看着少年犹豫不决的模样,越发恼火。

只有那位山神娘娘依然跪在地上,身躯颤抖,努力挣扎,面容已经变得狰狞无比,声泪俱下,一遍遍地哀声乞求着。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穆红妆忽然冷笑起来,正要将这少年丢去远处,干脆破罐子破摔,就看幕后主使究竟敢是不敢让这山神娘娘沦为心魔傀儡,跑去城里大开杀戒。

却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她就忽然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甚至被迫松开了还在迟疑的少年黄灏,任其落向下方黑烟如潮,吓得少年一阵大叫,只是落地之后,这才忽然察觉,这怨气戾气凝实显化的滚滚黑烟,竟然主动避让开来,立刻松了口气,便抬头看向将他松开穆红妆,还以为是这出身来头深不可测的前辈护他无恙,让他可以出手了结那位山神娘娘的性命。

少年抿嘴皱眉,神情复杂。

穆红妆一动不动,神色看似如常,实际上却被气得胸膛都要炸开一般,眼眸中怒火喷涌,三尸神暴跳如雷。

小青山上,在某块巨大山石的后面,耗子杨眉关紧蹙,满脸皱纹堆积层叠,从腰后掏出那根老烟杆,填装碎烟叶,点燃之后,便将脑袋靠在山石上,一阵吞云吐雾,心里五味杂陈。

黄灏默然不语,转而看向那位跪在原地还在哀声乞求的山神娘娘。他站在原地,望着那位因为努力挣扎,面容便格外狰狞的山神娘娘,四目相对,少年忽然颤抖起来。

杀一个无错之人,去救数万甚至十数万愚昧有错之人。

杀是不杀?

如果问题只有这些,黄灏很确定,自己可以给出一个坚定不移的答案。

不杀!

可偏偏,戏班子的那帮人,如今也在城里,所以一旦任由这位山神娘娘沦为心魔傀儡,这些人,这些真正无辜、无错、并且与他朝夕相处已久的人,就很有可能惨遭殃及。

杀是不杀?

山神娘娘忽然话音一顿,身体越发紧绷,梗着脖子双目圆瞠,脸颊已经全被如墨漆黑所覆盖。她猛地将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响起砰然一声,双手用力抓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声,俨然已经开始丧失理智,就连行动也不再被自己掌握,倒在地上胡乱翻滚,口水乱甩,忽然翻身而起,五指如钩,包裹着黑烟滚滚,瞬间来到黄灏面前,却在与之面孔相距不足寸许之后,又猛然停住,随即抱头哀嚎,摇摇晃晃醉酒一般,砰然倒地又翻身而起,滚滚黑烟,怨念滔天。

黄灏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骇然往着那位陷入癫狂中的山神娘娘,竟是这般如疯如魔。

倘若真要被她闯进城里...

少年不敢继续去想,逐渐咬紧了牙关。

始终动弹不得的穆红妆,心里已经感到不妙。

藏在山石后面的耗子杨,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苦涩难受,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再后来,少年就忽然用力抹了把眼睛,一伸手,抓出银枪,豁然起身猛冲而去,银枪划过寒光一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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