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吕清地的高大老人,十一万年长困于此,早就只剩一缕残魂,又因执念深重,衍生怨念,倘若不是执念还在,形同枷锁一般束缚着老人早已残留不多的精气神,早就已经落到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谁让那李雍李大将军,好死不死留了一颗武胆下来。
这玩意儿,好歹也是至阳至刚之物,出自李雍这幅圣人身躯,故其残魄寄居其中,没有半点儿不妥,可此物生性便与阴鬼邪祟犯冲。最开始的时候,山顶那座镇武玉玺,山下前后左右统共八条镇天锁,都是出自吕清地之手,在加上这座言出法随而成的大墓,就导致吕清地占据了相当程度的局势主动,才将实力手段远胜于他的李雍拉下水来,同归于尽,可后来武胆成型,头顶的那座镇武玉玺,统共八条的镇天锁,就被李雍生生夺去了一半,镇武玉玺从镇压一人变成了镇压两人,镇天锁从八条锁链尽都捆在武胆之上,变成了四条锁链岿然不动,四条锁链来到竹笔这边。
吕清地之所以能够留下这一缕残魄,与其本身执念极重有关,但也跟李雍手下留情有关。
正如众人早先甫一到来之时亲眼所见,武胆赤光,只是固守一隅,便看似竹笔青光占据了大半洞窟,稳占上风,却因卢取一言,李雍现身,立刻赤光大作,就将那竹笔青光压成一团,而后吕清地现身之时,也是李雍这位天策上将顾念同朝旧情,有所保留,才将一半的地盘还了回去。
实则只要李雍愿意,随时都能轻易抹杀吕清地。
武胆赤城,热血之精,杀伐气重,先天克制阴鬼邪祟之流。
那吕清地虽然还未彻底沦为阴鬼邪祟,却也是外华内虚的境地,六脏六腑早已腐烂生蛆,唯独皮囊勉强保留了下来,但与阴鬼邪祟之流,几乎可以混为一谈。
尚且留了一些清醒而已。
闻言之后,那一缕残魄早已如果风中残烛,晃晃欲灭的吕清地,这才微微抬起头来,默不作声,极为勉强地抬起一只手掌,颤颤巍巍,虚空轻轻点了一下。
那捆在武胆周遭的四条镇天锁,就立刻传出一阵哗啦啦的铿锵响声,迅速抽离,缩入山体之中。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
“你李雍有天大的本事,何必再让老夫亲自动手。”
他摇了摇头,笑了一笑。
李雍颇为不满地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捆绑竹笔的四条镇天锁,同样哗啦作响,迅速抽离,与之前四条镇天锁一般,缩入山体之中,实则却是恢复了镇天锁原本该有的长短,便是众人登山之时,在山脚下见到的山门之上垂落而下的黝黑锁链,恰好垂至地面,与那粗壮门主几乎登高。
吕清地已经垂垂老矣,目光浑浊,看向先前已经数次欲言又止的欧阳婉。
“你等临去之前,老夫有一事相托。”
欧阳婉唇瓣微动,最终还是没能开口,看得出这位庆国史上最后一位朝廷宰相,已经因为精气神溃散,一缕残魂便到了飞散之际,便不曾继续多问,只微微颔首。
“前辈请讲。”
吕清地有气无力道:
“你是文曲转世,生而自负浩然之气,老夫,只信得过你。山下,还有一具女子尸骨,正是你先前数次想问的。她是老夫这一辈子最愧对的人,希望姑娘,能够将她带出此地,若有可能,就将她埋在杏树林中,可若无法,就找个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掩盖亦可。”
老人颤颤巍巍招了招手,将那已经脱离镇天锁镇压的竹笔招了下来,而后轻轻一挥,竹笔便来到欧阳婉面前,青光朦胧环绕,明暗闪烁,青光所及之处,隐隐透出一股子没由来的哀伤。虽然并非王道圣兵,却也是灵性十足,绝非寻常品秩极高的法宝可以与之相比,大抵是与飞剑龙溪同一品秩,说白了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也没有半点儿贬低之意。
欧阳婉美眸流露出些许讶异,看向老人。
吕清地忽然笑了起来,眼神逐渐空洞,身躯由下而上,逐渐飘荡成点点灵光,悄然飞散。
他不曾多作解释,话音愈发微不可闻。
“那姑娘,这一辈子,最爱吃杏仁,每天都要吃上一两颗,我还记得,还记得...”
一缕残魄殆尽。
竹笔青光陡然晃了一晃,哀伤苍凉愈发沉重,压在所有人心头。
欧阳婉默不作声,身边忽然多了一缕吹拂不散的微风,她茫然无知,轻轻伸手,将那竹笔拖了起来,神色复杂,已经大抵能够猜到山脚下的那具尸骨,究竟为何会在那里长跪不起,又为何这座大墓之中呼啸不止的罡风,在灌入那具尸骨体内的时候,竟会发出那般呜咽声响。
李雍忽然开口道:
“山脚下的那具尸骨,灵魄虽散,但执念未断,搬动之前,记得好生与她说上一说,若那痴情女子愿意,自会随你离开,可若不愿,也就不必强行动她。”
这身材魁梧的将军,忽然嗤笑一声。
“这老小子的本事,全在读书上,还只读圣贤书,没有半点儿读书人该有的风流,什么男欢女爱,根本一窍不通,就连本将军这个大老粗都比不上,真以为人家跋山涉水跑来这边,就只是为了跑来受罪,然后死在外边?”
李雍满脸讥讽,连连摇头。
“可怜了那女子对他痴心一片,这么些年了,还是不开窍。”
欧阳婉收起竹笔,没有遭遇半点儿反抗,闻言之后,抬头看向这位庆国史上最后一位天策上将,略作沉吟之后,便温婉笑道:
“李将军对于吕前辈,倒是极为了解。”
李雍扯了扯嘴角,不屑道:
“战阵杀敌,讲究一个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本将军跟那老小子斗了一辈子,若是就连这点儿小事也不知晓,又如何能做天策上将!”
欧阳婉只是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终究还是这位李将军有些承受不住,狠狠瞪了欧阳婉一眼,然后大手一挥,便将那颗武胆摘了下来,屈指一弹,便径直射去,吓得云泽脸色一变,却见到武胆来到面前之后,就忽然在距他一尺的地方极为突兀地停了下来,虽有灼浪扑面,宛如火炉一般,却也让云泽松了口气。
这玩意儿,他可接不下来。
但武胆赤光也已逐渐内敛,赤红灼烫,亦有收敛,很快就变做一颗表面光滑流淌金光的寻常朱石一般。
李雍冷笑道:
“拿着吧,从刚进来的时候,你就直勾勾地盯着本将军这颗武胆,吕清地的那支竹笔,是一看不看。真当本将军那么多年朝堂都是白混的,看不出来你的那点儿小心思?什么狗屁大伯也是读书人,还敬重人家,不就是瞧着本将军没有看不起读书人的意思,就想着投机取巧。”
云泽愣了一愣,面露尴尬之色,刚刚伸手,又凝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李雍漠然道:
“让你拿着就拿着,长得就像个娘们儿,做事也娘们儿唧唧的。刚才那番话虽然有些投机取巧的意思,但本将军也能大概看得出来,有着几分真心,还算中听,总比那条先天龙丹的爬虫更让本将军看着顺眼。”
顿了一顿,李雍忽然苦笑道:
“没曾想,本将军当年在别人身上得了一桩机缘,这才能够坐上天策上将的位置,如今自己竟也沦为了别人的机缘。实在是...造化弄人。”
他重重叹了口气,斜瞥脸色阴沉的焦嵘。
“本将军这一缕残魄,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也不长,十年左右,所以之后会转去本将军的骸骨之中。出去的时候,记得将本将军的骸骨带上,本将军要跟你出去一趟,瞧一瞧如今的天下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然后自己挑个风水宝地。至于这件铁衣天策,你已经有了本将军的武胆,自然是不能再给你,更何况铁衣天策意义非凡,在你手中,简直暴殄天物。”
李雍话音一顿,目光扫视在场众人。
焦嵘咧了咧嘴角,分明瞧见李雍将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却唯独越过了自己,一阵磨牙,也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话,是弄巧成拙,彻底没了再得机缘的希望,就干脆大袖一甩,直接沉着脸转身而去。
众人眼神火热。
李雍目光冷淡瞥了一眼焦嵘的背影,轻哼一声。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随后伸手点了点穆红妆。
“你过来试一试,拿得走就拿,拿不走就算,大不了本将军将它带出去,另外找人。”
穆红妆眨了眨眼睛,嘿的一笑,立刻上前,笑嘻嘻冲着李雍一抱拳。
“那晚辈就先谢过李将军啦!”
李雍挥了挥手,有些不太耐烦。
穆红妆也不矫情,捏了捏手指,咔咔作响,顺带着拧了拧脖颈,也是咔咔作响,而后便直接上手去接李雍骸骨上的那件铁衣天策。但这件集庆国境内五岳山脉部分山水气运凝练而成的铁衣天策,毕竟生而自有五岳之重,饶是穆红妆蛮力惊人,仍是极为艰难,憋得脸红脖子粗,实在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终于将那铁衣天策脱了下来。
铁衣落地,砸出一个深坑,也砸得整座锥山轰隆一震,晃得众人脚下不稳,望着那件赤红甲胄,一阵目瞪口呆。
李雍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
穆红妆晃了晃手腕,方才铁衣脱手,实在是后力不济,无可奈何,这会儿重新喘了两口气之后,便神色一正,横出一步猛然踏向侧面,落地瞬间,一身蛮力便直透地底深处,将那坚硬地面踩出了一个深坑,而后双手拽住铁衣两侧,陡然暴喝一声,一身凝练血气,蒸蒸而起,生生将那有着五岳之重的铁衣提了起来,只是想要穿戴在身,仍是极难。
无奈再次脱手丢下,李雍眯了眯眼睛,也不着急,瞧见这个子不高的姑娘,不知是从哪里翻出了一枚白玉牌叼在嘴里,而后眼神一变,再次出手去拿那件铁衣天策。
李雍面上神情陡然一变,大手一扫,便带着自己那具晶莹如玉的圣人骸骨退至洞穴隧道附近。
穆红妆周身上下,再次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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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气机,凝如外衣,如同水流那般缓缓浮动,飘逸出千丝万缕缓缓汇聚在其头顶上空,凝聚出某种形态不稳,模样模糊的庞大异象,不断传出阵阵时有时无的低吼,伴随穆红妆低沉嘶哑的吼声一起,可怖气机瞬间充斥了整座洞窟,让人心底生寒。地面陡然间剧烈震动起来,不断开裂,一块又一块碎石也在其周身气机之中缓缓浮动而起,而最终化成飞灰消散。
其口中白玉牌,明光晃动,化作一缕细烟,顺着口腔缓缓流入腹中。
那个子不高的姑娘,眼神狰狞,喉咙当中不住发出阵阵嘶吼,再次提起铁衣,要比之前轻松许多,尽管仍是有些艰难,却也顺利穿戴在身。
异象陡然散去。
穆红妆也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已经脸色苍白,满身冷汗,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气如牛,而后艰难扭过头来,冲着神色严肃的李雍咧嘴一笑,继而手臂一震,便将铁衣天策,暂且收入气府之中。
“说好的,这玩意儿现在归我了,不带反悔的!”
李雍眉关紧蹙,但在略作沉默之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斜瞥旁边同样神色严肃的云泽,嗓音直接在他心湖响起。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云泽看他一眼,略作迟疑之后,“嗯”了一声。
李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
“十一万年了,疯血这东西,竟然还在世间,本将军还以为这种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早就已经断了传承,没曾想,竟然出现在这姑娘身上。”
略作停顿之后,李雍又问道:
“你跟她,关系如何?”
云泽可不会心声传递之法,只能压低了嗓音开口问道:
“有事?”
李雍继续以心声言道:
“日后若是见到明心玉髓,就是炼制那块白玉牌的材料,尽可能帮她争取一下。这姑娘的天赋之强,实乃本将军生平仅见,或许就连传说中的先天武道胚子都未必能够比得上她。疯血这东西,会侵蚀神智,动用的次数越多,修为境界越高,侵蚀就会越严重,若是能够随身携带明心玉髓,就能潜移默化地压制疯血,对她而言,远远强过其他任何机缘,虽然不能彻底镇压疯血,但也能将这姑娘彻底发疯的日子往后延长,才能有更多时间寻找压制疯血的法子。”
云泽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李雍忽然又道:
“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避免日后生灵涂炭。”
云泽立刻回道:
“没了,就这一个。”
闻言,李雍扯了扯嘴角,但之前他们这一行人还在洞穴隧道的时候,就已经听那姑娘叫他大师侄来着,所以这小子会有这种反应,不再预料之外。
他撤去了心声传递,开口言道:
“行了,能给你们的都已经给你们了,这地方,除了山顶上那的那座镇武玉玺和山脚下的镇天锁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好处了,不过那些玩意儿你们也都拿不走,就这样吧。该滚蛋的滚蛋,该履行承诺的履行承诺。”
言罢,李雍便抬手一招,他的那具圣人骸骨,就立刻漂浮起来,跟在李雍的身后往洞穴隧道而去。
云泽也已经收了赤光内敛的武胆,重新背上陈子南,与连忙起身追了过来的穆红妆和其他几人,转身离开。
仍旧有人不甘空手而归,留在原地,迟迟不动,也深知那身为天策上将的李雍,虽然已经只剩一缕残魄,但要对付他们,也就只是吹口气的功夫,实在没有胆子敢将主意打到云泽与穆红妆两人身上,包括那个侥幸得了竹笔的天权麟女,也是如此。
无论云泽也好,欧阳婉也罢,或者那位天策上将的一缕残魄,都对这些人再入洞窟,企图撞运气捡点儿残羹冷炙吃一吃的举动不予理会。
卢取带着身边几位曾经的同窗,未曾逗留,同样转身而去。
离开洞穴的时候,李雍在那暗红色大门的一旁略微驻足,一只手轻轻抚摸暗红大门,叹了口气。
“这道门,是那姑娘怕那老小子被这鬼地方的罡风吹着冻着,才给安上的,虽然木料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但也绝不算差。”
李雍忽然笑了起来。
“用来打造棺材板,正合适,起码可以保证尸身不腐,别说一万年了,就是十万年时间,也能撑得住。”
他斜眼看向身旁的云泽。
“你要不要?”
云泽连忙摇头。
李雍忽然手掌发力,直接将那两块满是风蚀痕迹的门板都给卸了下来。
“里面已经没东西了,这玩意儿,就留给那姑娘吧,整天被这鬼地方的罡风吹着,不是事儿。那老小子不懂怜香惜玉,可惜了人家姑娘的一腔痴情,本将军总得替他做点儿什么,毕竟也曾受了那姑娘的恩。”
他转头看向紧随而至的欧阳婉。
“你去跟那姑娘说一说,问她愿不愿意离开这地方,本将军要给她打造一副棺材,凑合用,若她愿意,就给装进棺材里面带出去,若不愿意,便就地掩埋。”
欧阳婉叹气点头,领着孔竹加快了脚步,先行下山。
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惨嚎声,一具尸体,仿佛已经死了许多年,血肉干枯,肌肤成灰,从压在山顶的铅云之中滚落下来,还未临近,就已经只剩枯骨,再不多时,便连骨头也给“摔”成了无数残渣,最终被绕山而过的罡风吹走,变成这座大墓中的无数灰尘之一。
林青鱼方才初入江湖没多久,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眼瞧着尸体还未完全落下,就已经魂消骨溶,当即就被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下意识躲在了耗子杨的身后。
穆红妆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的!”
李雍对此视如不见,将那两块门板搁在地上,以手为刀,开始忙活起来,很快就粗略制成了一副不太讲究的棺材,很是粗糙,但门板木料本身并非寻常凡物,便也还算看得过去。
下山之后,云泽几人在山脚处,瞧见了正跟山门处一条黝黑锁链较劲的焦嵘,他将其中一条锁链缠在腰上,几次极力猛冲,都将那条成人手臂粗细的黝黑锁链绷得铿锵作响,可非但没能将那镇天锁给扯下来,反而是将焦嵘勒得一阵脸红脖子粗,身上那件已经靠着吞吃灵气自主修复了些许的法袍,也随之再被扭烂的许多。
裂帛声刺耳无比。
云泽几人从旁经过时,焦嵘难得停了下来喘息片刻,忽然丢开缠在腰间的锁链,拦住了扛着一副棺材走在前面的李雍,也不说话,满脸阴沉。
李雍瞥他一眼。
“好狗不挡道。”
焦嵘一双眼眸,立刻化作狰狞竖瞳,死死盯着这位天策上将,龇牙咧嘴,满面狰狞,但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深呼吸两次之后,眼眸已经恢复如常,恭恭敬敬抬手抱拳,弯下腰来。
“请前辈指点。”
李雍扯了扯嘴角,嗤笑道: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但这镇天锁既有镇天之名,自非凡物,纵然你是先天龙丹,天生龙相,只有这点儿修为境界,没可能将它带走。真想要的话,出去之后,找个精通炼化之术的长辈过来,圣人修士亦可。”
李雍不耐烦挥了挥手。
“话已经跟你说过了,赶紧滚蛋,倘若不是看在你这先天龙丹的体质足够罕见,敢拦本将军的路...”
李雍眼神一戾,冷哼了一声。
在其面前貌似少年的焦嵘,立刻脸色一白,如遭重击,踉踉跄跄退后数步,最后一脚猛然踩下,便听哗啦一声,整条小腿都已经陷入坚硬地面,随后神情一变,猛地低头呕出大口鲜血,身躯颤抖不止。
卫洺与宁十一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敢在这样一位古代圣人的面前耍威风,还是前后数次,饶是那位心高气傲的天枢麟女,也没有如此胆量。先天龙丹确实罕见,天生龙相,有化龙之资,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小瞧了这位古代圣人,哪怕只剩一缕残魂,可毕竟也是圣人修为,要杀你这炼精化炁境的小辈修士,何须出手?
卫洺叹了口气,看向低着头咬牙切齿的焦嵘,轻声说道:
“诸如此类的教训,已经不止一次了。焦兄,看在你我二人如今也算同门的份儿上,便劝你一句,日后最好还是收敛一些。家师曾有言道,无论何时,天下都不会是年轻人的天下,而是那些已经在这世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的天下。太过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没什么好果子吃。”
李雍忽然大笑一声,嗓门儿震天响。
“这话说得倒是一点儿不差,很有见地了!”
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虚空一握,远处就忽然传来砰然一声,紧随其后,便见到锥山左侧的那座山门处,忽然飞来两条黝黑锁链,而至近前,就已变得只有手臂长短,拇指粗细,径直缠绕在卫洺腰间。
“送你了!”
卫洺一愣,转而看向猛然抬头,神情狰狞的焦嵘,苦笑不已。
李雍又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闻言之后,原本还要归还锁链,亦或拿出一条送给焦嵘的卫洺立刻沉默下来,良久,方才拱手作揖。
“谢过前辈。”
李雍已经头也不回地大跨步走了过去。
途径那条环绕锥山的河道时,这位天策上将,直接一脚踩在河道中的鲎虫背上,势大力沉,也便这一脚下去,也似整座大墓都随之轰然一颤。河道之中,那无数鲎虫立刻不受控制抛飞而起,被凭空碾成灰尘,飘散而去,同时露出最下方铺满了整座锥山地底河道深处的巨大甲壳。
云泽众人神色微微一变,分明见到河道底部的巨大甲壳动了一动,整座锥山也就随之晃了一晃。
李雍咧嘴狞笑。
“阴煞邪物,留你何用?!”
话音方落,李雍抬手握拳,缓缓下压,那盖在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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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厚重铅云,就立刻翻卷起来,沿着山体宛如泥石流般滚滚而下,整座终日压抑的大墓,由远及近,重见天日,黑云翻卷而过,除去李雍以及云泽众人所在之处,宛如中流砥柱一般,黑云沿着两侧滚滚而过之外,其余各个方向,便全部都被黑云吞噬,最终轰然撞入河道之中。
一瞬间,天惊地动。
那只惨被镇压在锥山之下的鲎王,陡然发出一阵通天彻地的凄厉嘶吼,整座锥山也随着鲎王的奋力挣扎,晃动不止,一块块巨大山石滚滚而落,却尽数砸在河道之中,只待整座大墓重见天日,那座压在锥山山顶的镇武玉玺,也随之露出真容。
五彩神光照耀九天十地,玉玺大如房屋,有龙盘虎踞落于方座之上。
由此抬头可见,玉玺底部,就只篆刻“镇武”两个古老文字,“镇”字神光内敛,“武”字熠熠生辉,五彩神光千丝万缕沿着锥山表面垂落下来,紧随黑云之后,落入河道之中。
锥山下沉,鲎王那通天彻地的凄厉嘶吼,逐渐衰弱下去,但见河道之中,随着镇武玉玺的大放光明,压得锥山寸寸沉落,忽然溅起大片大片漆黑粘稠的液体,很快就将河道填满。
李雍冷哼一声,握拳手臂猛然一落。
那已经有气无力的凄厉嘶吼,陡然变得尖锐无比,然后迅速衰落下去。
五彩神光逐渐散去,河道飘荡起极为浓郁的腥臭味道。
云泽拽了拽系在脸上的衣袖,皱眉不已,然后回头看去,正见到锥山上方落下许多尸骨,都是那些胆大包天贪图镇武玉玺而去的年轻一辈,在利用催动玉玺“武”字之时,惨遭殃及,运气好的留了个残破不堪的尸体,沿着山体滚落下来,运气不好的,就干脆什么都没剩下,被绞杀殆尽。
云泽扯了扯嘴角,与趴在他背上的陈子南对视一眼,后者无动于衷,一扭脸,干脆枕在他的肩膀上,就连眼睛都已经阖起。
姜北上前来,神情复杂,哭笑不得。
“这些人命,你说会不会算在你身上?”
云泽叹了口气。
“肯定会有一些不讲理的。”
闻言如此,李雍冷哼一声,讥讽道:
“畏首畏尾,娘们儿唧唧的像什么样子,一群无知蠢货自己找死,本将军不将他们牵扯在内,就能活着出去了?那镇武玉玺毕竟牵扯到一座鼎盛王朝的覆灭,因果之大,远非寻常之物可以与之相比,哪怕只是抹一下,也跑不了因果牵连。现在死,和之后死,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没甚差别。”
言罢,李雍便一步踏出,径直扛着那副棺材来到河道对面的欧阳婉跟前。
先前的动静,确实极大,以至于这具长跪在此的尸骸都已经翻到在地,一条蜈蚣,正趴在尸骨头颅上,瞧见了李雍扛着棺材出现,立刻扬起头颅,头顶两条颚足摇摇晃晃,并未如同之前那般,见人靠近,就立刻躲入骸骨之中。
李雍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回头看向紧随而来的云泽众人。
“在附近挖个坑出来,这姑娘,还是不想走。”
云泽几人神情古怪,但也并未多说,点头答应下来。
卫洺手指一引,飞剑云麓便立刻出鞘,一剑斩过,不远处的地面,就立刻被那雪白剑气斩出一条沟壑出来,恰好能够容得下那副棺材放入其中。
李雍扯了扯嘴角。
“剑术不错。”
然后蹲下身来,将棺材也放在一旁,他低头看向那具骸骨头颅上的细小蜈蚣,开口说道:
“本将军知道,你是那姑娘的执念杂糅此地阴煞所化,也知道,这里面留了那姑娘的一缕残魄,被你保护得不错,若你愿意跟随本将军离开此地,本将军可以跟你许诺,在本将军这缕残魄飘散之前,会尽可能想办法将你送往阴间,也好有个来生转世。若你不肯,那本将军就只能将你连同尸骨一起埋在此地,但这地方毕竟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就算将你埋进了地底,躲得了罡风,躲不过阴风,终归是场难以忍受的折磨,所以你最好认真考虑一下。”
李雍话音稍稍一顿,继续说道:
“吕清地已经魂飞魄散了,他的那只竹笔,如今也已经给了旁边这姑娘,具体怎么回事儿,她应该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所以其实继续留在这地方,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最多也就只能图个念想罢了,还要整日遭受阴煞邪气的侵蚀折磨,还不如尽早放下生前往事。人死万事空,吕清地那个老小子,还说你爱吃杏仁儿。那老王八蛋知道个屁,就连本将军都知道你是幼年风寒伤了身子,落下咳疾,这才需要多吃苦杏仁儿,要不这微毒又难吃的东西,谁他娘的愿意天天吃?!”
说到这里,李雍重重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那立在骸骨头颅上的细小蜈蚣,也随之低下头去,头顶两条颚足都跟着垂了下来,恹恹无神。
李雍皱着眉头,忽然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轻柔了一些。
“跟本将军出去吧,别留在这儿了,你还有机会去阴间转世,然后下辈子找个好人,男耕女织也不错,总好过这一辈子。”
他伸出手去,那条细小蜈蚣也似犹豫了片刻,还是顺着李雍伸出的手掌爬了上去,最终来到李雍的肩甲上,立起头颅,看向站在一旁的欧阳婉,两条颚足摇晃片刻,然后一扭头,便钻入肩甲深处,消失不见。
李雍抬手抹了抹那边的肩甲下面,忽然咧嘴一笑。
“你这执念变成这幅模样,是不是生前苦杏仁儿吃得太多了?”
他哈哈大笑,双手一撑膝盖,站起身来,然后弯腰拖起那具女子尸骨,放入那副草草制成的棺材当中,再大手一挥,棺材就立刻盖得严严实实,被他举起,放入坑中,继而脚下一跺,深坑两边的泥土就立刻向着中间聚拢,很快便恢复如常,与周遭地面相比,看不出半点儿不同。
在其肩甲出,那条细小蜈蚣露出头来,最后看了一眼埋身之处,再次消失不见。
欧阳婉问道:
“李将军,可否为其立碑?”
李雍面无表情道:
“本将军知道,之后还会有人进来这地方,立个墓碑放在这里,好让那些只求机缘的混蛋再将棺材挖出来?扰人清静!”
欧阳婉唇瓣微动,却也没有争辩自己并非此意,屈膝施了个万福,歉意道:
“是奴家考虑不周了,还望将军见谅。”
李雍摆了摆手,斜着眼睛瞄了一眼欧阳婉,那缕自从吕清地魂飞魄散之后,便一直缠绕在其周身,掀起一缕发丝的清风,不知何时就已消散不见。
李雍扯了扯嘴角,嘴里嘟哝一声,听不清楚,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之后就大手一挥,不止云泽几人,就连欧阳婉与其身旁的孔竹,都被李雍一并带上,不理他人,随后脚下一跺,只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大墓入口。
他回头看向天狗吞月地势。
八万精兵强将,身葬此间。
就因为吕清地那个老王八蛋不讲兵对兵、将对将的沙场规矩,挥手之间,便有无数石锥拔地而起,将这随他前来一同讨伐逆贼的许多精兵强将,尽数斩于此间。
大庆亡国,真正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倘若这八万被他一手带出,可敌百万的精兵强将,不曾惨遭牵连,最终顺利返回大庆都城,是否能为大庆续命?
李雍眉关紧蹙,最终深深一叹。
大庆早已亡国十一万年,如今再说这些,为时晚矣,难不成还要将那吕清地重新找出来,挫骨扬灰?可那老王八蛋早就已经没了尸骨,就连苟延残喘的一缕残魄,也已经彻底飞散。
死状凄惨。
李雍忽然咧嘴一笑,开口问道:
“那老王八蛋做出了这些混账事,最后落到这般地步,是不是也算报应不爽?”
云泽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李雍忽然说的是哪般。
他摇了摇头,徐徐吐出一口气来,转头看向云泽几人。
“你们几个,谁的身上带酒了?”
闻言,云泽面露尴尬之色,他这里就只剩下半坛酒,还是卫洺当初送给他的几坛酒喝过之后留下来的,李雍要酒为了什么,云泽当然心知肚明,实在不好只拿半坛酒出来。
卫洺摇头一笑,手掌下沉,在气府附近往下一抓,便拿了一坛酒出来,丢了过去。
李雍抬手接过,也不在意谁给他的,一把掀开酒封,将酒坛举到面前深深嗅了一口,眼眸陡然一亮。
“好酒!”
口中赞叹,可李雍却一口没喝,他抬头看向这座重见天日的大墓,手臂一晃,便将酒坛丢向面前天狗吞月地势的上空,酒坛砰然炸裂,酒水四溅如雾,在那犬牙参差的下方,盖住了整座裂谷。
李雍提了口气,神情肃穆,吼声如雷:
“众将士!”
那整座裂谷,轰然一震,也似八万将士齐齐怒吼。
李雍咧嘴一笑,眼眶发红。
“喝酒喽!”
酒雾落下,犹如一场春雨,无声无息,很快就浸满了这座巨大裂谷,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游弋在八万将士的尸骨之间,一谷之中,满是酒香。
卫洺又拿了一坛酒出来,走到眼眶含泪的李雍面前,已经掀开了酒封,递上前去。
“将军该与众将士同饮。”
闻言,李雍抬手用力抹了把眼睛,接过酒坛,径直举起大口豪饮,狂放不羁,酒水洒在这一缕残魄的身上,洒在地上。
裂谷之中,酒雾翻卷,阳光穿过犬牙参差的缝隙,在那八万将士的上方,挂起一座虹桥。
哗啦!
酒坛落地,四分五裂,余剩的酒水立刻浸湿了大片土地。
李雍双眼赤红,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埋葬了八万将士的裂谷,嘴唇抖了又抖,许久,才轻声说道:
“走了...”
转身,大踏步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