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对峙,言多必失。
赵飞璇能够精确找到迷阵之中究竟哪一个才是云泽,其实非常简单,最大的关键就是在于那块早已四分五裂的瑶光玉牌,并不紧紧只是一块玉牌而已,其中相对而言较大的那块碎片当中,另外暗藏了一枚浑圆珠子,其上同样刻有能够用作千里传音的灵纹阵法,只是因为瑶光圣地早先制作这些玉牌时暗中动了些手脚,提前决定了一旦玉牌碎裂,能够碎成多少块,碎成什么模样,当然事情肯定不会完全如同提前安排的那样,却也依然能够保证这枚珠子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所以故布迷阵也好,云泽南行百里也罢,全部都能依稀落入赵飞璇耳中。
谁说人算不如天算?
只是算的还不够多罢了。
当然有关这些事,赵飞璇不可能全部和盘托出,方才那位鬼先生疾言厉色说过了自己的故事,赵飞璇没有开口打扰,已经算是难得发了回善心,但其之所以如此,最大的缘由,其实还是在于需要将人分散开来,堵住云泽前后左右所有退路,以便今日的围杀之局能够万无一失。
却也在最终明白过来之后,有些后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虽然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毕竟不是所有可怜之人,都有可恨之处,这将这句话放在方才那位鬼先生身上,真的是再合适不过。
赵飞璇忽然伸出一只手,屈指一弹。
灵光一现,激射而出。
亭中立刻传来啵的一声轻响,十分细微,应声而起一道黑烟,摇摇晃晃片刻之后,哪怕心有不甘,却也依然就此消散,所以从此往后,这个地方就再也不会有人凭空出现,为人去讲那位书生状元郎与狐妖女鬼的故事。
更不会再有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负心总是读书人”。
随后,赵飞璇缓缓抬手,轻轻一落,唇瓣微张,吐出一个“杀”字。
这片原本格外静谧的竹林,立刻就被喊杀声充斥。
大多都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好事儿主。
云泽没能得到答案,却也没有怀疑是不是南山君也或那位鸦儿姑娘将他出卖,前者已经收服文小娘,所以心善心恶,也就显而易见,至于后者,则是没有必要,否则鸦族如何又会提前示好,并且还是假借怀有俊之手方才送来舆图,以便他能通过考核?
云泽胸膛深深起伏一次。
最没脑子的那个,已经扑杀到近前。
手持一把钢鞭,当头砸下,风声如鹤唳。
云泽没有躲闪,依然站在原地,直到钢鞭已经临到头顶,出手之人也已面露狞笑,方才伸手去抓。眼见如此,那出手之人面上立刻狞笑更甚,脑海中甚至已经想象到这位鼎鼎大名的云魔头,会在自己的钢鞭之下手骨折断,头颅开花。
瑶光欲仙子亲口答应过,倘若有人能够亲自斩杀云魔头,就不仅可以得到瑶光三家承诺的那些好处,包括灵决古经、武功技法、丹药药散、灵兵法宝,更能得到那位美人骨的恩泽雨露。何谓“恩泽”?何谓“雨露”?只是说的委婉罢了,还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儿?可若换做别的女子也就罢了,再好的皮囊,再好的骨相,也就只是鱼水之欢,一旦摆在修行大道的面前,就对许多人而言,便连狗屁都不如。
可美人骨毕竟也是鼎炉体质,那么鱼水之欢就绝不仅仅只是鱼水之欢,更是人间难寻的堪登极乐,并且登上极乐之后,还会对于个人修行带来极大裨益。
所以这份恩泽雨露,才会引来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谁会不想亲手斩去这颗大好头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因而亲眼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云魔头,竟然如此托大,只以单手便要去抓这根钢鞭,出手之人当然无比惊喜,甚至是在脑海之中简单过了一遍云泽脑袋开花的场景之后,就立刻转而浮现出那位欲仙子美人骨的玲珑娇躯。
却不待其上手施为,这满脸狞笑的男子,就忽然表情一僵。
云泽已经稳稳抓住了那根钢鞭,眼神淡薄扫过男子面孔,随后抬起一脚,径踹出去,直捣黄龙,生生将那最先出手的男子一脚踹得开膛破肚,身形倒飞,血洒长空,也似有意为之,尸体撞翻了随后而来的几人之后,恰好落在赵飞璇几人的面前,最终仰面躺在地上,碎肉鲜血打从云泽面前,一路蔓延而去,扭头再看那最先出手之人,真真是个“牵肠挂肚”!
竹林中再度恢复静谧,紧随其后,咽口水、倒吸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
赵飞璇眼神更冷。
在其身后名唤谷永言的那人,眼神当即一狞,就要绕过赵飞璇亲自动手,却也依然是如那日还在仙宴阁一般,被赵飞璇伸手拦住。
这位瑶光欲仙子,忽然唇角一勾。
“取其头颅者,可享恩露三次。”
话音一落,周遭这些人,莫说那些就是为了诸多好处才来参与这场围杀之局的男修学院,便是瑶光弟子、姚家子弟,包括火氏之人,也都忍不住喘息粗重。
其中一人面红耳赤,两眼放光盯着赵飞璇。
“此话当真?!”
赵飞璇轻轻颔首。
无需再立道心血誓,这么一群“虎狼”之辈,立刻大肆咆哮起来,像是瘟疫一般迅速传染,不多时,便尽数两眼猩红,再度涌来。
云泽忽然嗅到了空中悄然而来的些许香意,能够使人气血翻腾。
旋即轻轻一叹,颇为无奈。
原本还想杀鸡儆猴,却不想,竟是这么一群没有半点儿防备之心的“虎狼”之辈,如此轻易就被赵飞璇那蛇蝎女子暗中掌控,难怪都被当作炮灰一般能够轻易舍弃,上不得台面。
云泽注意到那位名唤谷永言的俊俏男子,只是有些脸色发红,呼吸粗重,却还没到这些棋子那般不堪的地步。
有些意外。
至于另外两位,则是早已转身走远。姚家那位身形飘逸,脚下一点便就高高飞起,身形下坠,落在河水水面上,再一点,就重新腾空,两次兔起鹘落,便稳稳当当到了河岸对过。火氏妖城的那位,则是缓缓抬脚,似缓实急,方才三五步落下,就已经到了与那姚家子弟遥遥相对的另一边,堵住了云泽潜入竹林的退路。
赵飞璇唇瓣开合,与那谷永言说了一句,后者立刻点头,疾行而出,绕过人群,只不多时,便在云泽身后站定。
算上天生美人骨的赵飞璇在内,统共四位,修为境界相差不大,全在十二桥境九十重天左右,哪怕放在诸如瑶光、姚家、火氏这些庞然大物当中,修为境界与身份地位也只比麟子麟女稍差些许,至少是在同辈之中,可以说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若不是瑶光麟子与那姚家麟子全在南城,恐怕手笔就还要更大一些。
至于火氏麟子...
外人眼中的笑话罢了。
云泽脚步挪转,身形轻晃,让开当先一人举步刺来的一剑,看也不看,手臂一甩,那根方才夺来的钢鞭就立刻激射而出,径直撞入面前这人的眉心,前后通透,犹有余力将其尸体带飞出去,随后再次撞入后续一人的脖颈,仍是前后通透,方才终于力道稍减,到了第三人面前,撞在此人胸膛上,只是刺入心口,却没能做到贯穿。
一步杀三人。
云泽眸光冷冽,紧盯赵飞璇,当然已经知晓这场围杀之局的真正用意。
用人命去填,将他活活耗死,哪怕不能耗死,也要让他落到一个精疲力尽的下场,届时,赵飞璇与另外负责压阵的三人,才会真正出手。
那么当年瑶光联手皇朝布下的那场围杀之局,是否也与眼前这幅场景十分相仿?
但肯定棋子不同。
要杀云温书,那至少数以百计的棋子炮灰,又该是在什么境界?
大能?入圣?还是圣人?
应该是以大能居多,其次入圣,再次圣人。
那才是真正的大场面。
相较之下,眼前的景象,其实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虽然相仿,但却不是大同小异,而是小同大异。
云泽忽然冲着赵飞璇面露狞笑。
于其体内,磅礴气韵陡然间便就满溢而出,攀上命桥,以火龙走道之势,涌入体内正经之中,走经络,闯穴窍,滚滚而动,轰鸣有声,雷光万道应声而起,苍白雷弧雀跃而起,激烈交织,浮于周身,便也逼得所有人都不能靠近过来。再之后,那万道雷光就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一般,尽数汇聚在云泽缓缓张开五指的右手掌心之中,最终化作一个雷弧涌动如同龟裂蔓延一般雪白珠子。
赵飞璇神情一紧,瞳孔扩张。
却不待其喝令那些棋子炮灰尽数后退,那粒有着无数雷弧涌动的雪白珠子,就已经悄然脱离掌心,坠落在地。
云泽面上狞笑更盛。
“万雷。”
珠子落地的瞬间,好似整座天地都随之陡然一静,紧随其后,一道肉眼可见的雪白涟漪,就以珠子落地之处为中心,沿着地面瞬间席卷而出,所过之处,苍白交错,一道道雷弧交杂相连,好像一张脉络错杂无章的蛛网一般,铺在所有人的脚底下。
赵飞璇悚然一惊,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双臂一展,飞身后退。
连同左右两边的姚家子弟与那火氏之人,同样神情惊恐,各自施展手段连连后退,直至迅速蔓延的雷光陡然一顿,却也仍不放心,还在继续后退。
言长实短,不过瞬息之间。
云泽随即轻声吐出一个字:
“起。”
雷网覆盖之内,万丈惊雷,于陡然之间拔地而起,好像倒劈苍穹一般,上入阴云滚滚,下起平地之间,苍白雷光瞬间激涌开来,雷霆将起,便立刻充斥了整片竹林,轰鸣之声犹似雷神惊怒,降罚人间。
赵飞璇身形飘然落地,瞠目望向那道好似已经连接了上天下地的粗大雷霆,只勉强能够看得出来,其实是数以百计的万丈雷霆,以雷光接壤而成,方才看似更像一座覆盖了所有人的巨大雷霆。而在其中,云泽衣袍猎猎,发丝飞扬,周身上下雷光覆盖,当真有如降临人世的雷神一般。
只一瞬,雷霆渐弱,雷光渐隐,只留下一道道还未完全消散的雷弧偶尔凭空蹿过,发出呲啦一声。
满地焦黑,尸横遍野。
云泽周身雷光褪去,面色已经微微发白,眸光略显黯淡,饶是体内气韵格外厚重充盈,想要施展这般足以堪比搏杀大术的术法,也依然需要损耗许多气韵气力。
却在随后,云泽就忽然神情一震,一身血气滚滚而动,接替气韵攀上命桥,仍是火龙走道一般的壮阔之势,轰鸣有声,传出体外,以至于云泽周身上下都开始随之喷薄血火汹涌,再次衣袍鼓荡,方才落下的发丝亦是随之飞扬,有滚滚气浪只在瞬间便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灼烫罡风如同刮骨钢刀,吹得赵飞璇只能抬起手臂,衣袖遮面,神情也随之再次一变。
云泽手掌缓缓抹过气府所在,取了那把骨刀出来。
只经擦拭,未曾打磨。
所以骨刀只是白森森罢了,好似不带半点儿锋芒,却也足够如同寻常凡兵中的利器一般,吹毛断发,手到擒来。
有个不知好歹的,赶在赵飞璇与另外两人之前,由自后方飞身扑杀而来。
既是偷袭,却也没有丝毫掩饰。
“托大的蠢货!”
云泽嗤笑一声,忽然撤步矮身,脚下一滑,便与那把背后而来的大戟擦肩而过,随后腰杆一拧,身形一旋,便作头下脚上的模样,一脚踹在那位名唤谷永言的男子胸膛,发出砰的一声沉闷重响。
吃痛之后,谷永言一口气息当即一滞,却也依然死死咬住不肯放松,反而迫使体内气机下沉,便没有倒飞出去,反而强行双脚落地,几乎半条小腿也就直接陷入泥土之中。这人怒声嘶吼,一身血气激荡,隆起一身肌肉虬结,身材便就相较于之前,好似壮大了许多,颇有些那位早已死在庄穆兰手中的天璇弟子董希大的意思。
法天象地?
董希大那日施展的本事,或可勉强说是法天象地,但谷永言的这般手段,却是差了太多太多。
据说天璇圣地的老圣主,早在多年以前,《巨门星经》就已臻至化境,一旦尽力施展开来,法身之高,难以想象,可以掌握日月,手摘星辰。
贤者有诗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所以那位骄狂无比的天璇老圣主,总是对外自称天上人。
有人暗中取笑,却又不敢信口言说。
相较之下,便连董希大都比不了的谷永言,又如何能够再说是那法天象地的神通?
云泽一念急转间,风声如鹤唳,已在面前。
这般招法,不堪入目。
果然是个华而不实的蠢货。
云泽眸中寒光流溢,稍稍矮身,便轻易躲过了横扫而来的大戟,随后脚下一点,身形瞬间欺入谷永言面前,一只手轻飘飘按在他那格外壮硕的胸膛上,劲力内敛,按定之后,方才终于尽数吐出,远比这看似法天象地一般的壮硕身材所蕴含的力道更为刚猛,便立刻听闻咔嚓一声,云泽整个人就几乎完全撞入谷永言怀中,却有一只手在其背后掏出,手中掌握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随后五指一握,便将其彻底捏碎。
雷声大,雨点儿小。
蠢货总是如此。
云泽另一只手手持骨刀,以刀柄末端抵在谷永言的肩膀上,轻轻一推,便将手臂收回,而那看似吓人,实则中空的谷永言,则是立刻仰面倒地,致死也依然瞪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
死不瞑目。
云泽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迹,扭头看向赵飞璇。
“之前的时候,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大场面,毕竟钟婉游那女人只是匆促暗查,就已经发现了不下百余收了你们好处的学员,竟然都是这种不堪一击的废物。”
云泽将那骨刀扛在肩膀上,转过身来,正面面对神情阴郁的赵飞璇,嗤笑一声,缓缓言道:
“当初瑶光联手皇朝一起围杀我爹的时候,场面应该很大吧?炼虚合道大能境的修士,肯定不少,其次便是入圣修士,再次则是圣人修士,全部加起来的话,应该不是数以百计,而是数以千计才对,否则只凭你们...虽然我没见过,但却听说过不少,所以如果只有区区几百人,应该拿不下我爹。”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我爹方才只是圣人修为,而你们,却除了那些大能修士、入圣修士和圣人修士之外,还有大圣压阵。”
“可你今日为我布下围杀之局,却只找了这么点儿人,还尽是一些不堪一击的废物。尤其这个,”
云泽一脚踩在谷永言的尸体上。
“不光废物,而且很蠢,总以为自己靠着女人迅速破境是什么正当手段,而且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想杀我,他还不够资格,甚至就算对付怀有俊,我也觉的只凭这家伙,根本没可能干脆利落地拿下,可你竟然还敢叫他堵我后路,”
云泽忽的咧嘴一笑,抬起脚掌,旋即重重踏下。
那早已没了气息的尸体,立刻随着轰隆一声,陷入地下,模样已经彻底扭曲,哪怕重新翻找出来,也已经看不出原本为人的模样。
云泽面上笑意更浓。
“瞧不起谁呐?”
赵飞璇俏脸铁青,死死咬紧了银牙。
连同左右两侧的两人,同样面色不好。
那位来自南城姚家的男子,眼眸之中灵光充盈,还在试图寻找云泽身上的破绽,由自不敢相信有谁可以一口气杀了这些人之后,还能没有半点儿疲累之感,游刃有余。
云泽早有察觉,也任凭这位姚家子弟随意去看,只将目光放在赵飞璇身上,笑意缓缓收敛,眼神渐冷。
“给你两个选择,多活几日再死,还是...现在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