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府。
居于首位的俊美童子忽然脸色一沉,一件工艺精美的蓝玉螭龙纹觞,便就立刻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连同怀中已经衣着窘迫的貌美婢女,也随之不幸惨遭牵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就已经嘴角溢血,两眼泛白。
俊美童子的手掌缓缓由自婢女胸口收回,脸色阴沉,只瞥了一眼这已气绝的美婢,便随手一挥,将其丢在一旁,弃之如敝履。
一件价值连城的蓝玉螭龙纹觞都已经摔了,实际价值远不比这件螭龙纹觞的婢女,自然也是白白丧命。然而俊美童子左右两边居于下手位置上的几位妖鬼,却是望着那件螭龙纹觞的“尸体”一阵眼皮狂跳,虽然心中着实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惹得这位大水府老爷这般狂怒,却也完全不敢开口去问。
那件蓝玉螭龙纹觞,其实乃是俊美童子偶然之间得来的一件宝物,虽然看似灵光不显,只是一件用来盛酒喝酒的器物罢了,却但凡置于其中的酒水,甚至寻常河水也罢,只需安静等待一个呼吸的时间,便会化作世间最为甘醇且绵长的绝世美酒。当然说是如此,这蓝玉螭龙纹觞中的酒水,是否当真能够担得起世间之最的名头,还有待商榷,但俊美童子对于此物的喜爱,此间众人却是全都看在眼里。
便越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意外,才会导致这位大水府老爷,竟然一怒之下摔了这件蓝玉螭龙纹觞。
俊美童子眼眸竖瞳之中绽放寒光,盛怒之下,周身不受控制浮现出火光凛凛,炽热灼浪迎面扑来,让最为靠近俊美童子的拦江蛤蟆与水鬼儒士一阵煎熬。尤其面貌丑陋的拦江蛤蟆,下意识挪了挪屁股,想要尽可能距离这位暴怒之中的俊美童子远一些。
然而下一瞬,这位本体乃是拦江蛤蟆的水中妖族,便就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俊美童子缓缓起身,眼神阴冷,戾气横生。
“你躲什么?”
灼浪扑面,如烈火焚身。
只是拦江蛤蟆感受到俊美童子言语间的冷意,便哪怕浑身上下如置火炉之中,也依然忍不住激灵灵一个寒颤,嘴巴颤抖,张了又张,却始终没能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
一袭火红色金纹法袍的俊美童子,双眼虚眯,忽然抬手挥出一条炽盛火练,毫不留情射穿了拦江蛤蟆的心口。只一瞬间,那面貌丑陋的拦江蛤蟆,就已经七窍喷火,吓得一旁那只金色鲤鱼妖面色煞白,只觉得自己身上火光映照之处灼痛不已,已经皮开肉绽,却始终不敢妄动分毫。
或许拦江蛤蟆已经想到了如何回答俊美童子的问题,却到如今,也已经无济于事,在七窍喷火之后,很快就被赤红火焰由内而外焚烧成灰,再无半点儿生还的可能。
其他妖鬼眼见于此,越发胆颤心惊。
但俊美童子却也显然不曾打算迁怒其他,只抬头望向大水府外,过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阴森森一笑,眼眸中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不收规矩的狗东西,老子手底下的人也敢杀,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先在这里吃着喝着,等老子出去杀个人,回来之后,本老爷请你们吃最新鲜的人肉,喝最新鲜的人血!”
言罢,这俊美童子的身形便忽然消失在大水府中。
剩下的一众妖鬼面面相觑,却也好歹松了口气。
最靠近那位拦江蛤蟆的金色鲤鱼妖,皱眉看向身旁的一堆灰烬,面色复杂,毕竟也曾相邻为伴许多年,如今却因一时不慎,冲撞了大水府老爷,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金色鲤鱼妖就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只是这有些仅有一点点的悲戚之意,很快便就消散一空,拦江蛤蟆的辖下河段足有百里,上游便是金色鲤鱼妖的辖下河段,而下游则是属于方才盛怒出手的俊美童子。这位大水府老爷的辖下河段并非很广,只涵盖了岸上渔村极其周遭所在的十几里范围,并且对于河段的扩张,也并没有任何想法。也便是说,如今这拦江蛤蟆已死,那忽然空出来的百里河段,一旦大水府老爷不会收入麾下,便就自然而然需要归入金色鲤鱼妖手中,再加上这拦江蛤蟆平日里又是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各种宝物只进不出,与其说是拦江蛤蟆,倒不如说是拦江貔貅。而其如今身死魂消,其府邸中的那些个宝物...
金色鲤鱼妖咧嘴一笑,很讲义气地倒了杯酒,洒在那堆尚且留有滚烫余温的灰烬面前。
“老兄弟,一路走好。”
...
一阵由自地下冲天而起的剑气洗礼之后,这实在是极为广阔的山巅,便就落到了一个沟壑遍地的下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深坑,被剑气开辟出来,比起刚刚翻过的农田还要更加不堪。
四个黑皮汉子的骸骨,除了唯一的一具扑倒在卫洺面前之外,其余的三个,全都落在了山石散乱的深坑之中。
穆红妆与陈也匆匆赶来,问起了事情缘由。
云泽收敛颇为震撼的心情,化繁为简,只三言两语便就说了个大概,也不管穆红妆与陈也是否能够听懂,就直接住口不再继续多说,随后缓步上前,双眼虚眯望向渔村与临江水面,已经猜到事情不会到此为止,只是不知这些化身黑皮汉子的水中妖族,究竟是来源于这座靠水而建的渔村,还是来源于这条只差些许便要成为天下之大白的临江。
卫洺不声不响,来到云泽身旁,只单独看向临江水面,并且不知何时已经左手搭在那把横在腰后的云麓上,稍稍按压,云麓便就斜至腰侧。
云泽瞥了卫洺一眼,眉关紧蹙,随后略作思量,方才极为简短地开口言道:
“方才被你斩杀的这几人,在村子里被人称作水鬼,也是村子里有且仅有的几个能够无惧临江水暗流汹涌的人,平日里也是靠着下水救人为生,并且带动村子里的人信奉临江水神。”
卫洺闻言,微微点头,已经大致明了方才四人的身份,也同样大致明了云泽言语之间的深意,稍稍沉默之后,便缓缓言道:
“那所谓的临江水神,可能是条蛇蚺妖物。”
云泽一愣,旋即双眸微亮,轻轻点头,显然是已经认可了卫洺的猜测。
蛇蚺妖物,乃是龙属,与寻常妖物有所不同,能够通过种种十分独到的方式,改变自身血脉,哪怕是在《白泽图》中记载,也有记载蛇蚺妖物乃是属于得天眷顾的一族。当然改变自身血脉这件事,对于蛇蚺妖物而言殊为不易,讲究极多,尤其十分关键的,在于机缘所致,便如当初云泽与顾绯衣两人返回洞明圣地途中,遇见过的那座化龙湖,其中所产走江石,便是蛇蚺妖物纯化血脉的关键所在,也便所谓的机缘,也便是说,当时在场的许多蛇蚺妖物,倘若有谁能够得到那颗走江石,并且修为境界与潜力底蕴也全都足够,一旦将其吞入腹中,便就有望能够纯化血脉,走江化蛟。
却也只是有望罢了,毕竟这个过程对于任何一条蛇蚺妖物而言,一旦成功,便等同于逆天改命,自然也就艰辛无比,并且其中凶险,甚至还要远在雷劫之上,修为境界,潜力底蕴,肉身强弱,手段多寡,运气好坏,都是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以至于哪怕只是其中的某一项稍差些许,最终都会功亏一篑,并且命丧黄泉。
所以入林化蟒、入湖化蚺、走江化蛟、镇海化龙的每一步,都是如跨天蜇。
但在此之外,有关蛇蚺妖物,还另外有着一个关于香火的说法,其实说白了便是凡人的信仰与供奉,倘若香火的数量足够,哪怕并无机缘在身,这些蛇蚺妖物,也同样有着很大的机会可以通过吞吃香火,从而达到纯化血脉的目的。只是这样的方式虽然更加稳妥,毕竟香火对于蛇蚺妖物自身血脉的纯化,乃是如同春雨润物一般的悄无声息,循序渐进,但要比起机缘造化,就无疑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并且蛇蚺妖物之流,大多天性残忍,倘若想要得到凡人的信仰与供奉,就需要按捺本性,与人为善,便对于绝大多数的蛇蚺妖物而言,格外困难。
也正因此,世间有关蛇蚺妖物有个说法,叫做百年蟒,千年蚺,万年蛟。其中并未提及真龙,却有关真龙也另外有个说法,言之一元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可见一真龙。
故而蛇妖常见,蟒妖亦常见,大蚺不多,大蛟更少,而所谓真龙,则只在传说当中。
云泽同样望向临江水面,开始有些好奇,这所谓的临江水神,究竟是蛇,是蟒,还是蛟。
当然更大的可能会是一条大蛟,毕竟此间也是临江,尤其蛇蚺妖物那个走江化蛟的说法,寻常大蟒大蚺,很难有着足够的势力占据这样一条水势湍急的大江以为己用,以至于倘若勉强为之,稍有不慎,就还会反伤自身。
然而所谓的大蛟,其实也分蛟蛇与蛟龙两种。
前者便是纯粹的蛟,而后者则是有望化龙,最大的区别便就在于是否额头生角,与其本身走江化蛟之时,气府之中是否生出龙丹有关。倘若额头无角,则为大蛟,并且无论吞吃香火多少,是否机缘在身,此生都绝然无望化龙,而若额头有角,则为蛟龙,一旦吞吃香火足够,也或偶得机缘,便会跨过最后一道天蜇,能够雄踞一方,镇海化龙。
云泽当然希望这是一条蛟龙,却又担心先天剑胚的卫洺,未必能是蛟龙的对手。
毕竟龙丹的有无,并不仅仅只是影响到其本身的具体称谓,更会影响到其本身的潜力与实力。便如同等修为境界的情况下,体内生有龙丹的蛟龙,往往能够轻而易举斩杀体内没有龙丹的大蛟。
换句话说,这所谓的龙丹,其实大抵能够等同于其他人族妖族修士中极其少见的气府异象。
并且还要等同于一棵最为顶级的灵株宝药。
倘若能够得到一枚龙丹且吞服,裨益之大,难以想象。
可哪怕临江中的这位水神大人乃是一条蛟龙,并且不敌卫洺,被其斩杀,其体内的那枚龙丹,只怕也与自己无缘。
云泽双手揣袖,无奈一叹。
卫洺忽然眼神一沉,握剑的左手也跟着一紧。
“来了!”
话音方落,临江水面陡然炸起一团冲天而起的浪花,云泽愕然,并未见到任何人影,只是身旁的卫洺却已经一身剑气流泻,身形陡然间拔地而起,手中云麓出鞘,化出一条雪白绵延的云烟匹练横空而过,与半空中陡然出现的一条火光撞在一起,整片虚空,立刻哗啦啦一阵抖动,承受不住这般气机席卷,凭空撕裂出一道道漆黑裂痕,并且传出一阵轰然巨响,如洪钟大吕,响彻天穹。
渔村中不知多少凡人修士,第一时间便被震得头眼昏花,七窍流血,甚至就连云泽三人也不曾幸免,尤其最是靠前的云泽,在声响传来之时,立刻闷哼一声,跌跌撞撞退出三步,已经嘴角溢血。
在其身后,那最为不堪的傻书生陈也,则是七窍流血,已经昏死过去。索性穆红妆闷哼一声,仗着体魄坚韧硬生生扛了下来,只是脸色难免微微一白,眼见于此,便当即作出决定,果断拎起形同死尸一般的陈也,一路飞逃出去,几个兔起鹘落之后,最后一跃,身形直接坠下山去,消失不见。
半空中,先天剑胚的卫洺,周身雪白剑气流泻,千丝万缕,锋芒毕露,正冷眼看向一位貌似只有六七岁的俊美童子。后者眉眼之间,秀气内敛,戾气横生,于虚空所立之处,要比卫洺更高一些。
真正的高高在上。
只是俊美童子眼神深处的凝重,却掩藏不住。
卫洺身旁环绕云麓所化云烟滚滚,仿佛临尘剑仙,抬头望着俊美童子看了片刻,忽然疑惑问道:
“火蛟?”
俊美童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猖狂狞笑。
“爷爷正是火蛟!”
卫洺也不恼火,反而笑了起来。
“那又为何自称水神?”
俊美童子双眼一瞪。
“爷爷愿意!”
言罢,便不再多给卫洺开口的机会,那俊美童子周身陡然喷涌出炽盛火光,不过转眼之间,便就遮天蔽日,形成了一道遮蔽天幕的火海,随着俊美童子的一声长啸,轰然压向更在下方的卫洺。
眼见于此,卫洺只能收敛笑意,并且知晓今日之事已经不能善了,便索性不再保留,周身云麓所化烟云,陡然翻卷而上,似乎是刻意为之,烟云翻卷之间,忽然化出一头云龙模样,于虚空之中绵延百丈,以下而上,一头撞向火海。
一时间天惊地动,天翻地覆!
卫洺稳稳立于凭空之中,仰头看向那团烟云烈火碰撞之后,各自随同一道肉眼可见的虚空涟漪,向着四面八方溃散的场景,目光似乎能够看穿那些纠葛在一起的烟云烈火,看向那位神色已经十分狰狞的俊美童子,又一次笑了起来。
“云从龙,风从虎,以云麓作此法,倒是相得益彰。”
随后身形一动,伸出左手,虚空一抓,便就将那云麓重新抓在手中。
剑身雪白,剑气雪白。
卫洺神色冷冽,一剑挥斩而出,这一整座天地之间,便就有着一抹雪白剑光漫卷而过,那俊美童子睚眦欲裂,周身火焰熊熊,却依然抵挡不住剑气威势,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最终法袍破碎,被雪白剑气完全吞噬其中。
然而下一瞬间,雪白剑气便就轰然溃散。
于其中,一条长达百丈的火鳞大蛟横空出现,额头生有一根笔直独角,火光炽盛,熠熠生辉,如同玉石雕铸一般,华美瑰丽。
蛟龙!
这长达百丈的庞然大物甫一出现,便就立刻龙行而过,吼声高亢,周身鳞甲流溢出赤红烈火,以遮天蔽日之势,俯冲下来,迅疾身形一闪即逝,腹下一对利爪,直奔卫洺头颅而去。
剑气再现。
卫洺神情凝重,不敢大意,一身剑气汹涌流泻,倒灌霄汉,其身形更是一瞬间冲天而起,于周身上下,剑气裹挟,化作一道直指苍穹的大剑,斩在那火红蛟龙的一双利爪之上,激涌而出的气机,甚至险些将这整座大山都给连根拔起,轰隆隆一阵晃动,山体开裂,沟壑纵横,若非卫洺有意牵引气机漫向高空,只怕这整座大山,就要彻底崩塌。可即便如此,山体也已经完全开裂,并且连同远处的临江水面都随之翻涌起来,气机吹拂之下,靠近东边的江面便被整个压了下去,而在西边的水面,则是惊涛拍岸,以至于岸边都随之开裂,被大浪冲击,生生往后挪出了足有丈余。
依然逗留在此,只是离得更远一些的云泽也被波及,只觉得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锤,当即脸色一变,口中喷出大片血雾,身形倒飞出去。
落地之后,云泽抬起袖口擦了擦嘴角血迹,又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头看向远处几乎平分秋色的一人一蛟,一阵苦笑。
“干他娘的,这真是两个炼炁化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