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议政殿,吴世璠郁闷不堪的准备回宫,走了一半突然对身后的吴安说:“朕先不回宫了,早膳就端到御书房里来!”
“是!”
坐在御书房里,吴世璠越想越郁闷,同时一股深深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
按理说吴军目前尚有兵力二十几万,东宁侯王屏藩驻守的四川有五万,长沙,衡州各四万,广西三万,贵州,云南及其他驻军合计有三万,加上岳州撤离的总该也有几万,与清军各路平叛大军相比,兵力上其实并不处于下风。
论国土面积,尚掌握着云南,贵州,四川三省,以及湖南,广西大部;所辖人口近千万。
如果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怎么也不至于三年就败亡。
是内部出了严重的问题。
文官唯郭壮图马首是瞻,武将以吴应期为尊,文官又忌惮武官。战争时期,武将地位往往高于文官;和平时期则恰恰相反。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个小皇帝并不能服众,完全镇不住场子。
人家表面上喊你皇上,骨子里未必就把你当回事。
没有掌握实权的皇帝,就是提线的木偶,戏台上的傀儡。
随手拿起几本折子翻了翻,清一色都是各地军头讨要粮饷。师老粮匮,军心浮动,这就是目前吴军的真实现状,所以屡屡发生重要将领率部投敌之事就不显得奇怪了。
大周地处西南一隅,除了湖南,其他几处皆贫瘠之地,蛮苗混杂,兵员有限。起兵五年,云南,贵州历年所储粮饷逐渐耗尽,加上连续荒年,收成又不好。
去年下半年,云贵两地一石米竟高价达六两银子,盐每斤三,四两银子。不得已加收田税,至每亩五至六钱,可谓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之举。
丽江等地开铜矿,征苗人数万,土司多怨。前方官吏军士入室搜求,劫掠百姓粮食之举时有发生,民心渐失。
真是一副烂摊子!
吃过早膳,喝了一杯普洱茶,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资治通鉴》,希冀能找出一点治国之道,心浮气躁之下胡乱翻了一会,便弃书而起,喝道:“方英,快滚出来替朕备笔研墨,朕要练字静心!”
正在内房整理书稿的侍读方英闻声连忙跑出来,熟练的开始忙碌。
七年前,吴三桂六十大寿,吴应熊携六岁的吴世璠来昆明祝寿,吴世璠便留在了云南;从那时起,方英便是伴读,二人年岁相仿,一起玩大,情同手足。
对于方英,吴世璠还是绝对信任的。
同时,也只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当皇帝的尊严。
不一会儿,吴世璠从笔架上提起一只玉管狼毫,蘸饱墨汁,略一思索,在雪白平整的宣纸上悬笔而书,写起了吴三桂那篇著名的起兵檄文。
“原镇宁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路大师,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告天下文武官吏军民等人悉知;
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崩摧。惨矣!东宫定藩之颠踣,文武瓦解,六宫恣乱,宗庙瞬息丘墟,生灵流离潦炭。臣民侧目,莫可谁何?”
写满一张纸,方英小心翼翼的拿到一边,再铺上一张新纸。
“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伤哉国远,夫曷可言?
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入前驱,斩将入关……
不意狡虏遂尔,逆天背盟,趁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庙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
姑饮泣隐忍,未敢轻率,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整戈听漏,束马瞻星,磨砺兢惕者,盖三十年矣。”
…………
本镇仰观俯察,正当伐摹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援率文武臣工,共勷义举,卜取甲寅年正月元旦寅刻,推奉三太子,郊天祭地,恭登大宝,建元周启。檄示布闻,告庙兴师,刻期并发……
义旗一举,响应万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振我神武,湔彼臊氛…….”
这篇吴三桂的自辩书,洋洋洒洒一千五百余字,虽不及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的文采斐然,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的酣畅淋漓,但也有一股气贯长虹之慨,堪称名篇。
吴世璠一口气写完,虽累得手臂酸软,倒也神清气爽了些。
“好字,皇上的字真是越来越好了,当糊裱而装,悬壁以供观瞻!”一旁的方英立马拍马阿谀道。
“窃我先庙神器,变我中国冠裳!”
吴世璠反复默念这一句,苦笑了笑,又蘸饱墨汁,在新鲜出炉的讨清檄文上再覆写下两个大字,“昭武”。
只见他笔尖点指着二字,煞有介事的道:“方英,你且看看。昭者,日落斜阳,其势不久;刀口,血光之灾;武者,止戈也!
朕实在是想不通,太祖高皇帝为何会取这般不祥的年号。”
一旁的方英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料到皇上对昭武二字竟有如此解读,一时不知所措,平时口齿伶俐的他惊讶的张大嘴巴,不知如何回答。
吴世璠又写来“洪化”二字,继续说道:“洪者,洪水滔天,化者,人受匕首也,看起来也是不祥之兆哦。”
吴世璠说这番话的时候,可能不知道后来清兵围攻昆明,自己走投无路之际,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破喉管,一刀不够深,再补上一刀,顿时血流如注,颠仆在地。
头颅连同吴三桂的遗骸被八百里快骑送到紫禁城康麻子上书房的御案上。
可以想象,康麻子当时是笑得多么开心。
皇上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方英心中惊骇,扑通一声跪下,惶恐道:“皇上,微臣愚钝,实在听不懂皇上这话里的意思。”
“别装了,给朕起来,滚回内房去!”
“谢皇上!”方英飞快的爬起来,一溜烟蹿进了内房。
吴世璠摇了摇头,掷了笔,郁闷的踱步来到窗前。
目光越过窗外排排松柏树的顶梢,望着灰蒙蒙天空外那虚无飘渺的天地交际之处,似乎隐约听到了吴军兵败如山倒,清兵的铁骑正如滔天洪水般滚滚而来的声音。
墙角四周各有一尊一人多高的炭火铜炉,飘舞的火苗把整个御书房烘烤的温暖如春,却让他有一种被人架火上烤的滋味。
担忧是没有用的,恐惧也是徒劳。
为了活命也好,为了咱千百万汉人最后一次抓住不被满洲鞑子奴役的机会也罢,作为一位穿越客,是有责任为历史做出点什么的。
但当务之急是如何真正掌握权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权力可是个好东西。
“玄烨,你十四岁擒鳌拜而得以亲政,朕开春也将年满十四岁了,也该亲政了!
必须要亲政了,朕不想当亡国之君。”吴世璠喃喃自语着,望着天空的目光渐渐变得玄远又清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