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
小雨。
书房里，汪铎正汇报着所制定下的他日的安排。
珠帘半卷，淅淅沥沥。
郁欢心不在焉的聆听着，忽然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下雨天。”
“嬅修仪病逝，不可葬入皇陵...嗯？”汪铎抬眸，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院落别致雨打梅树，他合上手边的卷宗，问：“大人，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悲伤。”
“有吗？”
“时常倦怠，如今更是多愁善感，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得到呢，可我在你的眼里看不见任何欲望。”
“汪铎。”
“在下失言，希望您此次一帆风顺，看尽千山万水或能给你带来别的感触，人不能被自己的思想禁锢，不要任由无休止的回忆将自己侵蚀至虚，你应当活得炙热滚烫。”
“我老了。”
一声叹息随花落地，郁欢把手伸出窗感受着微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日子是她曾期盼的，可当真走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这并不是想要的，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丧失过人性的人，怎会懂生活。
过去无法掩盖，它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她是由鲜血铸就的兵器，是被训练出来的杀戮之王，她这一生都无法正常的生活。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正常二字应该如何去定义。
“你还年轻。”
汪铎望着她，烟罗裙是靛青色的，这种老气横秋的颜色却衬得她尊贵从容，像是一株大气的牡丹，是她驾驭了颜色，若不看她样貌不细听嗓音，与其相处确实像在和一个老人博弈，“二十为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你如何定义老这个字？”
“心。”
“千疮百孔的心该如何算？”
“咬文嚼字，我说不过你。”
“是你在认为你老了，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而矛盾再生苦恼。世间百态，你可尝过几何，我认为你执着在苦和甜，但世态并不是非黑即白，你应该去寻找一些你没有的东西，方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你的一面之词罢了，那你说，是什么东西。”
“情。”
“可笑。”
“还有心。”汪铎抽出一封信文放在她桌前，“你的情绪太过单一，一个空字贯穿你整个人。与你有几分交情的唐小姐病逝，你恍若未闻，与你情深的五小姐日日惦念着你，你却不曾想念她。诸如此类，还有太多，汪某冒昧，只想问一句，若你所谓在意的人里一开始不是五小姐，那么她出事，你是否会无动于衷？”
她所有的仁慈和善良都给了定好的人，就像是纵览过一生，发现哪些人值得，于是这样注定。
郁欢细细看着信文，每一个字都认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也知晓，可她的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唐蓁蓁的病逝于她而言就像一只野猫的死去，无关紧要，没有用处的人也该死了吧。
他的话让她忆及前世五妹出嫁，那些眼泪那磕破的头，当时的她是真的无动于衷，细想下来，似乎让她不能接受的只是她的失败，于仇恨里重生，却始终不懂得情意，她将信文扔出窗，任由雨水将其打湿，墨迹被晕开，“或许，你说的没错。”
她还是不太懂，“可是我已经接纳了很多人，如你，如伍冥，我也原谅了许多人，如燕凡。”
汪铎替她斟满茶水，“这是你在权衡利弊之下的考虑，你只是学会了趋吉避凶，你察言观色的本事足够让你分辨一个人值不值得用，而不是值不值得信。”
她是揣摩人心的一把好手。
只分好歹善恶，不讲情意，那些被她舍弃的人中，在她的心里从未有过位置。
“可是汪铎，我走到今日从没感情用事选择依赖情，那种东西没有任何价值。”郁欢端起黑釉盏，热腾的茶水正在逐渐温暖冰冷的杯壁，“只有理智才能分清，分不清的话，会死。”
“可你是人，所以你在悲伤。”
“我的悲伤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我而言，你不是上位的工具，不是你想象中任何冰冷的存在。这份恩情和信任，我永生难忘，因此我不会欺瞒背叛你，你悲伤，我也会悲伤，倘若有日刀架颈侧，仅一人能活，无需选择和思索，汪某赴死。”
“语言太苍白了。”郁欢微怔，睫毛轻颤，耳周似乎萦绕了许多不同的声音，是那些将士们拼死也要为她冲出一条路时所说的话，“可你仍旧说服我了。”
蒙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并付诸行动，因此她铭记在心，栽培他提拔他，十七位弟兄们的想法亦是如此，把她的性命放在自己前面，她不明白，为什么，值得吗，所以现在她向他问出这份疑惑，“可是为什么呢？值得吗？”
汪铎指着自己的心口，“为了这里，值得。那日你说你不是任何人的希望，你错了，在汪某心里，你就是希望，如今汪某站在这里，就是证明。”
“真是晦涩难懂啊。”
郁欢拧眉，心里依旧空荡，或许可以把他的想法理解为她对五妹他们的愧疚，因此愿意谢罪，可终有不同，其中的差别在哪她不知道，她岔开话题，“出行的事准备好了吗？”
“嗯，路线散播给了有些人，留了证据，在那条路上你出任何事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汪铎颔首，至于车夫那些，早已安排，不需要带多少人多少东西，只要她出示身份，在任何地方都是座上宾，不惧那官名也要惧那身武艺。
临走之际，他最后劝了一句：“很多时候你可以抛开所有利弊，只去感知内心最真实鲜明的感觉。”
“啰嗦。”
郁欢嘟囔着，随即看向图册，连所经的城邦最出名的菜都调查清楚了，她合上图册，迈步离开书房。
定在明日离京。
似乎真的没有向小妹告别，她所惦记的只有曾经约定过的事，并没有想念过她，所以她注定了孤独吧，因为她真的不在乎孤独的感受。
在仇恨的滋养下长大的她，其实真的挺符合教主理想中的状态，如果这份自我意识没有觉醒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