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霍誉非而言,做心里咨询是一件和吃饭喝水一样很平常的事。
霍誉非的父母、以及霍誉守和宋誉莱,都有自己的咨询师,通过一些定期或者不定期的心理咨询来帮助他们更好的认识、完善自己。
而霍誉非因为小时候那个天大的误会,导致他的心理状态一直都很为家人所关心。
所以这一次,在察觉到自己深受困扰,并且需要得到一点帮助的时候,他首先就绕过了霍启东为他安排好的心理咨询师。
而是自己找了一个。
霍誉非对于心理咨询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他端起水杯在手中来回转动了一下。
宁聪静静的等待他组织语言。
“我们是不久前认识的,但是很奇妙,虽然认识时间很短,但我对他的了解甚至超出他自己的想象。我们两人之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说的不是性格、喜好、习惯这种流于表面的东西,而是……怎么说呢?是一种灵魂之中的共鸣。或许有时候我无法准确感知他的表情或者情绪,因为他对我并不是透明的,反而像是一个被微微改动过的熟悉的迷宫,或许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口,但我丝毫不会焦虑,我清楚其中暗藏的逻辑。”霍誉非微微一顿,看向对方。
宁聪肯定的向他点点头:“我了解。”
霍誉非笑了笑:“这或许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实却是,我或许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他,但却能深入的、全方位的接纳他……everything抱歉,所有一切。”
“没关系,有时候英文的表达反而更加准确,我理解你说的‘everything’不光是强调所有、还在强调重要性。”
“是的,”霍誉非点头,“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刚刚发现,我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这种‘重要’的‘性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期待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
几分钟之后,宁聪主动的继续话题:“你呢?”
“恩?”
“对于这种‘更亲密’的关系,你的态度是什么,排斥?期待?”
霍誉非这一次没有停顿:“都不是,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非常亲密了。”
“非常亲密了?”
“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我这样形容你是不是能理解,我们有着非常非常相似的灵魂、或者说同一个灵魂,所以我对他能够很自然的完全接纳。”
“就像是镜子里的自己?”
霍誉非点点头。
谈话进行到现在,他脸上最开始轻松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或者说那种轻松的笑容本身就是一种装饰。
事实上,在试探结果确认了,顾骋确实在不知不觉得时候对他有了超出朋友之情的时候,霍誉非的心情……可能只有“蒙逼”能形容。
不,不够准确。
蒙逼怎么能够呢?至少是蒙逼的蒙逼次方。
霍誉非一边在心里自娱自乐,一边毫不拖泥带水的用行动暗示对方,这样是不合适的。
你喜欢我是不合适的。
他在顾骋欲言又止的时候,用刻意改变的神情阻止了对方即将出口的话。
他从自己送给顾骋的玫瑰花里抽出其中一朵送给隔壁的女生,装作没有看到他隐藏得极好的微微失落。
他知道对方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他了解这个人。
“我希望能够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他的这种期待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霍誉非这句话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其实这段时间他都很苦恼。
究竟要怎样做?
他不希望伤害到顾骋的感情,同样也不希望这样从对方的生活里消失。他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和对方相处,但又害怕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对方会用情日深。
因为他太了解顾骋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很久。
爱一个人,就会爱的很深。
然后,他就听见他的咨询师这样说——
“所以,你已经在考虑如何回应对方了?”
霍誉非快速的呼吸了一下,随即,他坦然道:“是的,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能够不伤害他的做法。”
“你很看重他。”
“是的。”
“你对他的看重,会超过看重自己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时候会?”
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很难将另一个人的感受看得比自己更加重要,即使在你声称“深爱”某个人的时候。这是由基因和各种化学物质所决定的、人之本能。
但如果你非常理智、反躬自省,却能够迟疑的表示“有时候会”。
那么这个人应该比你想象的要重要,重要得多。
宁聪微笑的看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他在等对方自己察觉到自己的言下之意。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格外敏锐的咨询对象,却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停留。对于自己如此的过分重视了另外一个人,他表现得理所当然。
宁聪心里有点好笑。
他丰富的执业生涯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形形色色知之甚深。而霍誉非表现出的困惑,和那些人性中阴暗的一面找不到任何联系。
这就让他的表情更加亲近和温和。
“我很看重他。”霍誉非像是思索什么似的歪了歪头,“我不希望看他难过。”
然后他总结了第三句:“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应他。”
这才是他最困扰的地方。
宁聪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哦——”霍誉非忽然想起自己说漏了一点:“他是男性。”
宁聪并不惊讶,他点点头:“了解。因为你不能接受同性?”
“可能是?但不全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情感需求了。”
宁聪注意到“情感需求”,这是一个很准确也很专业的词。
他坐直了身体,表现出自己的重视,总结道:“这让你不知所措。因为你下意识想要满足他。那么你对他有情感需求吗?”
“我不知道。我并不是想回避问题,只是我觉得问题的核心不在这里。无论我对他有没有感情需求、或者说哪一类的感情需求。我都希望自己能满足他的一切愿望。至少,我不希望他难过。”
“了解。”
“我说过我们很相似、灵魂里具有一致性。”
“是的。”
“所以我看重他如同看重我自己。”
“没错。”
然后,明亮而舒适的咨询室里一片安静。
片刻之后,霍誉非突然笑了。
“好像在普遍意义上来讲,这个就是喜欢一个人?”
b市的第一场雪,从早上开始一直下了整整一天。急速降低的气温在湖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飘飘的雪花一次又一次的铺在上面,渐渐堆积了起来,松松的、绒绒的,像是小动物皮毛最最上面那层。
整个校园都被一片冰天雪地所覆盖。
偶尔在连绵的白色里,露出一角的翠色或者艳色,就格外调皮可爱。
气温很低,风呜咽不停。
室内却是全然不同的温暖天地。
顾骋的目光专注的停留在面前摊开的笔记上。
那上面字体很熟悉、却更好看。
那不是他的。
嵌在桌里的台灯在桌面上打出一片明亮的区域,让笔记本的纸页泛出一种怀旧的米色。
他手里还握紧着水杯,但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彻底冰凉了。
顾骋走神了。
面前就是横向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可以看到整个校园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干净的白色。偶尔几个来往的人影好像是一些会动的点缀,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飘散的目光在撞到其中一个熟悉身影的时候忽然一凝。
然后他迅速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放下杯子,扶着桌面倾身朝窗下看。
但什么都没有。
刚刚果然是眼花了。
这也让顾骋回了神,他看了看书本剩下的厚度,撑着额头自嘲的笑了笑。
要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反正他也看不进去了。
但是如果不看书要去干什么呢?
顾骋想了想,竟然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还是乖乖看书吧。
然而就在他正要把合上的书本重新打开的时候。
脸颊上突然一冰,他下意识躲开,回头看到那个眼睫毛上都还沾着雪花,正对自己笑的人时。就真的有点惊喜了。
“誉非!”
霍誉非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嘴角弯弯的,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我等你。”
“我等你”三个字像是狗尾巴草一样从他脖子根上撩拨过去。
顾骋不由自主轻轻打了个颤。
为了掩饰这一点,他马上站了起来,快速的收好东西,对霍誉非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如果是两个月前。他或许会非常自然的,直接拉住对方。
但现在他很克制。
霍誉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摸了摸鼻子,然后轻轻拍拍顾骋肩膀,换了一个方向。
他们绕过一丛丛书架,拉开沉重的防火门,依次钻进了消防楼梯间。
温度一下就降低了。
大家一般都会坐电梯,楼梯间里空荡荡的,但这样就方便说话。
霍誉非穿着件夹克外套,里面是件羊毛衫,脖子上空荡荡的,显然又把围巾落在车里了。
顾骋走在他身后一点,就能清楚的看到淡麦色的脖颈伸出低低的领子,像是向日葵从土里钻出来。发梢有一点轻微而自然的弧度,就像是在阳光下舒展的叶子。
顾骋觉得自己联想的有点多,连忙轻咳了一声,打住了想象,问他:“冷不冷?”
霍誉非穿的很薄。
很明显就能看出衣服和裤子不像其他人那么臃肿。
霍誉非心里还惦记着事情,本来还没有太多感觉,他不怎么怕冷,今天又一直都在室内。
顾骋这样一提醒,顿时一股凉意从刚刚热起来的脚尖顺着血管溯回了脚跟。
他轻轻打了个机灵。
“这个鞋子质量也太差了。鞋底一点都不保温。”
霍誉非声音挺小,咕咕哝哝,顾骋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
“我在想去吃什么。”霍誉非回头朝他笑了。
他眼睫毛上的雪花现在已经融化了,只有眉梢上面还挂着的一点点冰渣。这令他的眼睛显得很湿润。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一楼,大厅是透风的,温度显然更低。
外面依然在下雪。
顾骋在门口停住了,回头又问了对方一遍:“冷不冷。”
霍誉非摇头:“还好。”
他们走出了门。
连续的玻璃门之外,是一个巨大的三层楼高的灰空间,风里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他们的头上,肩膀上很快就被抹上了一层白色。
顾骋突然不动了:“你去里面等等我。”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把包交给霍誉非,跟他确认了一遍:“在里面等,不要乱跑。”
然后就匆匆消失在一片白茫茫。
霍誉非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然后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然后顾骋就回来了。
霍誉非惊讶:“这么快。”
顾骋对他不听话的行为挺无奈:“站在这都不觉得冷?”
霍誉非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骋拆开了包装,撑开伞,从霍誉非身上接过自己的包,对他示意:“走吧?”
霍誉非点点头,忽然上前一步,用外套里面,那件毛衣的袖口,把他肩膀上、头上的雪花全部蹭掉了。
顾骋没有动。
等霍誉非做完这些,他忽然揽住了对方的肩膀,然后他们缩在一把透明的,仿佛没有任何遮挡的伞下,一起走进了漫天风雪。
风越来越大,倾斜的伞面也没办法阻挡全部的雪花,有许多的雪花,顺着边缘翻卷进来,冲进他们的脖子里。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几乎在举步维艰的风雪里前行。
但他们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稳。
霍誉非能够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还有温度。
他还能感觉到一种决心。
雪实在下得太大了。
还吞噬了所有声音。
一片寂静中,好像整个校园、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穷无尽的雪花争先恐后冲过来,在伞面拦截下破碎成一滴滴冰凉的水花。
然后其中的一滴,不知道怎么就流进了霍誉非的脖子里。
他陡然机灵了一下。
然后就听见耳朵边是熟悉的声音,顾骋的声音,顾承岳的声音。
“冷到了?”
非常简短、甚至冷淡的三个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朝他倾斜过来的伞面。
霍誉非整个儿几乎都被笼罩在伞下,而顾骋几乎三分之二都暴露在风雪中,融化的雪花早就湿润了衣裤的布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紧紧握着伞柄的手背上——被冷风击打出一片艳红。只有骨节的地方,因为太过用力,才残留下花瓣似的玉色。
这让他想起那一天,对方因为他一句话,而紧紧扼住玫瑰花枝。
他心里难过极了。
好像是自己最心爱的一幅画,却被自己不小心画错了一笔。
耳朵边是顾骋安慰的声音:“我们吃点热的,焖锅?离得也近,到店里就不冷了。”
“等一等。”霍誉非忽然想起什么,他站住,从提着的纸袋里取出包装精美的纸盒,撕开封口,拆开层层包装,捉起顾骋的一只手,有些粗暴的把那个小羊皮手套给他套在了右手上。
然后是另一只。
但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冻得有多红。
指尖冰凉的温度甚至让人心惊。
顾骋察觉到了。
他想要把手套取下来,但没有成功。
霍誉非甚至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柄。
真的不觉得冷吗?
顾骋在心中轻轻的、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一般的问。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停在了原地。
把对方的两只手强硬的握在手心,然后拉开外套,塞进怀里。
冰冷的温度让他胸口一凉,却又让他心脏很涨。
透明的伞面已经积上一层厚厚的雪,遮住了光,摇摇晃晃挂在肩膀上。
他们凑在伞下,像是凑在一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顾骋用一只手,死死的将霍誉非的手按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透彻的凉意,像是吃了一大块冰。但他身体的其他位置却很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心里问自己——
他对我这么好。
这么这么好。
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我不相信!
那么我为什么要犹豫?
会有人比我对他更好吗?
我不相信。
于是他、用一种几乎是黯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注视着对方眼睛,说——
“我喜欢你。”
“就算你不接受,我照样还是喜欢你。”
“你也迟早会知道,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同时,按着对方的手上突然用尽力道,像是要把跳动的心脏交在对方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章太甜了,实在忍不住就提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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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特别想码字想开新,越忙就越想放飞自我,妥妥是病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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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顾骋:喜欢你。
誉非:恩……我也喜欢我。